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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年(二) ...

  •   在舞会之前,我提前见到了五千英镑的鳏夫先生。我猜测,对对方外表大失所望的不止我一个。不到四十岁就如此显老,啤酒肚兼且秃顶,这些固然是我对他感到失望的理由。而他对我的失望,恐怕全源于威廉•威伯福斯。堂堂下议院议员,托人从伦敦给哈德福郡一个乡野丫头捎带东西,怎么也以为会是个美人,哪想到只是个干瘪的小姑娘。想象中一场风月情事,都因我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了。所幸,他失望之余,对我还算亲切。
      待五千镑走后,威廉爵士不出所料,又开始对自己当年之事啧啧不已,并一千零一次对威伯福斯一家感恩戴德。
      威廉爵士最初做生意发家的启动资金,并不是家族遗产或者别的,而是由威伯福斯一家赠予。但归根结底,这一切真正要感谢的,还是他那对皇室贵族的一腔敬畏之情。
      在我穿越之前,卢卡斯一家并不在哈德福郡,而是居住在温布尔登,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我满两岁的时候(1768年1月),村里来了个小贵人:赫尔市市长之孙,威廉•威伯福斯。
      九岁的威伯福斯刚刚失去父亲,常常喜欢往教堂跑,以便更接近于父亲灵魂所在。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位福音派的牧师。受牧师影响,小威伯福斯十分崇拜福音一派,并常常做出过激的举动,来宣传教义。他的叔婶谅他幼年丧父,并不多加管束。在他十二岁那年,终于“不负众望”酿出大祸,他将一名浸信会成员的马房点着了。而小纵火犯居然一时大意,将自己困在火海之中。夜晚的乡间极少有人出现,马房的所有者不敢冒险去救。当时威廉•卢卡斯先生也在场,眼看火越少越大,他忽的大喊威伯福斯的家姓,直奔进去。
      火迅速被扑灭,一向不起眼的威廉•卢卡斯竟成了赫尔市长之孙的救命恩人。很快,这事上了当地报纸头条,远在约克郡的威伯福斯的母亲也得知,忙赶来表示感谢,并赠予了卢卡斯先生一大笔资金。我事后估计,卢卡斯先生在此之前半辈子未见一个真正的贵族,当时完全是冲着威伯福斯家族去的,这一时的头脑发热便一鸣惊人。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卢卡斯的确将一生的勇气都用于此,经此一役,他余生在没大声说过一句气话。虽然有时唯唯诺诺,但大部分时间都很可爱。
      威廉•威伯福斯那晚之后便被家人带回赫尔,接受正规教育。卢卡斯先生拿着这笔钱,也离开了温布尔登,来到麦里屯。威廉爵士因着这笔钱,做生意,当市长,受到皇帝的封赏。尽管这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空头衔,但地位的提升,和觐见皇帝的荣耀所带来的喜悦,一直充斥威廉爵士的余生。很长一段时间,这件“惊心动魄”的往事,我并不知晓。直至我15岁那年夏天,威廉爵士听人说,威廉•威伯福斯已在伦敦任职半年多。于是兴冲冲地去信,说要拜访。威伯福斯显然对孩童时代的荒唐事印象深刻,立刻回信说盼望之至。信件一来一往,我第一个非傲慢与偏见的朋友,就这样被命运敲定。
      穿越三年来,终于第一次有人能发现我超出年龄的“睿智”!虽然,威伯福斯更愿意称之为“有趣的想法”,但比起旁人认为我读书读坏了脑子,已经好上千万倍。一切友谊的开端,往往来自一段令人愉悦的对话。
      1781年,夏,伦敦。
      “……所有男女都是照着上帝的形象被造,生而平等,所以都是神圣的。所有人都是兄弟,而且都是他们兄弟的守护者,我们一定要爱邻如己。而且我们想别人怎样对待我们,我们也要怎样对待他们!这是上帝教与我们的,而我们怎么能以上帝的名义,再给自己的兄弟划分等级。”威伯福斯聊起往日的福音派理论,侃侃而谈,甚至关不住话闸。
      卢卡斯夫妇虽然尽力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但眼神涣散。我自从能自如的读写听,便对什么都好奇,恨不得把世界一次性看个够。我不断地以“然后呢?”,“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你也这样认为么?”简单的句子,使他将话题进行下去。
      上层社会大多反感福音派,威伯福斯可能极少有机会与周围人谈起这样的话题。虽然我尚不足十五,但一双耳朵和一对期盼的眼睛,足够鼓舞他继续滔滔不绝下去。
      随着第一天愉快的谈话令主客尽欢,翌日早晨,威伯福斯便走进了我们暂住的旅馆。
      “卢卡斯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威伯福斯是个十分英俊的青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纯净的气息。22岁的他已十分成熟稳重,但对于宗教的狂热,使得他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
      “日安,威尔福斯先生。”
      “也许你并不相信,”他有些羞涩道,“昨日的谈话令我十分开心,今天早晨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访你们。请告诉我,你对福音福音派也像我一样感兴趣吗?”
      “向您一样感兴趣?我可不敢这么说。要知道您九岁就爱上她了,一日的情谊怎比得上十三年的矢志不渝。”如果福音派是个女人,那么以威伯福斯眼下的热情,恐怕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温莎公爵,能在他的祖辈上找到共同点。
      威伯福斯笑了一下道:“那么你对我之所爱,有何看法?”
      他毫不犹豫地顺着我的调侃接下话,让我有些许惊讶:“按惯例,我非恭维一番不可,偏偏这样的恭维又很符合我心中想法。您之所爱淳朴而有内涵,比起上流社会所追捧的那位大美人,我的确更加青睐于福音小姐。”大美人当然指的乔治国王所信奉的英国国教。比起带有浓烈政治色彩的国教,马丁•路德提倡的福音派显得更为纯粹。可是,成为忠实的基督教徒?对于信奉佛祖的我来说,根本不能成为一种选择。
      威伯福斯再次被我逗笑,他轻快地说:“你的恭维听来很是中肯。作为她的追随者,我荣幸地向您发出邀请,加入我们的阵营。”最后一句话,威伯福斯说得又俏皮又正式,半真半假。在我看来,说这句话时,连他时常挂在嘴边的笑脸,都带着引诱的意味。
      我脱口而出:“不。”说完就后悔自己太过粗鲁,随即弥补道:“福音派遵从圣经,忠诚地追随上帝的脚步。但我不愿意从属于任何派别,在我看来,人们即使要为上帝奉献一切,也绝不应放弃自由。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是基督徒,我的加入将会是对上帝的侮辱。”越描越黑……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威伯福斯的脸色,是不是因为我这一番毫不客气的拒绝而发生了变化。
      他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太差,但是微皱的眉头令我心内踹踹。良久,他没有开口说任何话,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这当口,女仆敲门进来传话:“威伯福斯先生的管家,遣人来找威伯福斯先生。”从他身后走进一个男人,行礼过后他说:“威伯福斯先生,皮特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府中等您。”
      这是我与威伯福斯仅有的两次见面,本以为在我糟糕的辩解之后,威伯福斯会把我列入拒绝往来用户。哪知回到哈德福郡的第二周,我收到了威伯福斯的来信。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席谈话让威伯福斯下定决心去做一些事情,而这些事对整个英国乃至世界,产生了什么影响。
      之后,我们一直保持通信的习惯。他很少说到自己的事,大部分都是关于对于上帝和圣经的各种见解,并偶尔会托人带给我一些新书。他常说“这样瘦小的身子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求知欲”。我初时回信还会与他探讨宗教信仰,等混熟一些,胆子也大了,便什么话都敢说,包括还未出现的女权主义。这些“有趣的想法”使我们渐渐从传教士与信徒的关系,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次是一些地域图,几封律师信及一包新书。快速浏览律师函发现,他们已经开始为我的新书联系出版商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能体会真正夏洛特的选择,作为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老处女来说,柯林斯是她最好的结果。我既决意不嫁柯林斯,那就只有一条路:钱。所幸,我肚子里有一堆爱情故事,只要不被父母发现,卖小说版权,是我积累原始资金最快捷便利的方法。威伯福斯作为朋友,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并且适时伸出援手。我署名为苏菲亚•乔森夫人已经完成了三部小说。
      威伯福斯的信,一如往常令人愉悦。
      “八月五日,写于伦敦
      卢卡斯小姐: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如你所说,你具有着很多与你年龄不相符的品质。在此,请你原谅我往日时常对你的自我评价予以嘲讽,请接受我诚恳的道歉。上周,我应母亲要求,返回我的家乡赫尔。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些15岁至24岁不等的女性,她们让我感到很局促。今日,我才了解,要让一个年轻女孩不谈论印度细纹布和费尔南德伯爵多么困难。盖因我的朋友多属男性,特别是皮特,13岁他已通读《赋税论》,17岁就从剑桥毕业,我便以为天下间所有人都一样。我是多么浅薄!
      对于苏菲亚•乔森夫人的大作,我尚未拜读,但出版商们看过之后都表示十分有兴趣。想必你现在一定得意之至,在此我提前向你表示祝贺。
      上封信里我提到弃政从教一事,十分感谢你与皮特及约翰的劝阻。我意识到放弃工作远离社会,并不能令我更好地体会上帝的福音。我的道路即是公众的道路,我的职责是在这世界里。而我必须融入人群,否则就是离开上帝指派我的岗位。
      最后,希望你的新书早日出版。万分期盼能在伦敦看到你的身影。
      你永远忠诚的朋友,威廉•威伯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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