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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率土之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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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巷口突然多了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车旁还有几个持戈穿甲胄的士卒与家僮。
“人呢?”侍从们冲入荀家的小院,“公子,里面没有动静。”
刘承章静立中间,眼眸深邃的盯着屋子,欲要张口…
“阁下是?”
还未等他下达命令的声音出来,长卿便从门口走了进来,警惕的看着自家院中的阵仗,“阁下是?”
“放...”
刘承章转身,伸手拦下侍从上前一步柔声道:“家僮不懂礼数,还望足下勿要见怪。”客套之后,一双眼睛盯了长卿许久,看着面熟的人惊讶道:“我是否在长安见过你?”
长卿放下装有药草的背篓,将手中的锄头一并收起,这一动作让刘承章的侍从警惕了起来,但是长卿只是想洗把手而已。
见怪不怪,她一边擦拭着水珠,一边不慌不忙的问道:“余才从长安归家不久,你们是什么人?”
遇事不惊,这让刘承章笃定此人即是当年县官身边的常侍,能在天子身旁当差,果然有几分魄力,他想了想,旋即语气温和,“余,也是成都人,足下可有字?”
长卿愣了会儿,幽邃的望了一眼屋子,道:“字,长卿。”
“相如,字长卿,好名,好字!”
“看阁下装束,非富即贵,然两不相熟,闯进我家作甚?”
“久仰荀公子之才,特前来拜访,生米下锅煮,等到米半熟,再将其放置甑中的箪子蒸煮,这样煮出来了米饭才好吃。人相交,亦如此。”刘承章轻轻一笑又道:“但若是不便,我当离去。”
长卿理了理衣服,“阁下此言,显然已经将甑架起,余若不添柴火,岂不可惜?”长卿遂将刘承章引至厅堂。
刘承章眼见其家中连待客的大堂都只有几张陈旧的桌椅,家徒四壁。
主人家在内侧忙碌,他便皱着眉头与身侧的侍从嘀咕,“这人怎么说也当过几年官,又是梁王的上宾,家中何至于此?”
“奴婢不知,都说文人清流,两袖清风,今儿瞧见,奴倒是觉得他像个正派人士。”
“那日后,她嫁来便要蜗居于此,这与苏家,差将多少,苏公是怎么想的!”刘承章想不明白,他原以为从长安辞官回来,又曾是梁王宾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积蓄在身,就算未大富大贵,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大公子,翁主不是说过看人勿看当下,奴看此人面相极好,或许...”
侍从的话还未说完,长卿便端着茶出来了,屋中因渗雨水所散的一股腐朽之味被茶香冲散,刘承章疑道:“这是今年的早春贡蔎?”
“正是。”
“巴蜀当年的新蔎,一钱可值数贯,苏公可真是厚爱你这个未来的女婿啊,让我羡煞不已。”
长卿抬眼,解释道:“此蔎,乃是张使君所赠,与苏家无关。”又起身拱手道:“太子不辞辛苦,驱车至长卿家中,所谓何事?”
长卿的话让刘承章色变。
“荀家主人在不在?”门外传来较为浑厚的喊声。
“公子,外面有个屠夫,说是来送肉的。”
巷子里,一个年轻人作屠夫打扮,肩上担着两筐鲜肉与两只活的大雁,被刘承章的侍从拦在门口。
得到主人的眼色他们才放行,屠夫将肉担进院中,“足下点点,今日凌晨刚宰的,处理好就给您送来了。”
刘承章随着走进,揣手探头瞧了瞧担子里的肉,肥的细的,肥细相间以及骨肉均匀,处理的十分得当,就是宫中的疱人也不见得有此刀法,“好肉。”
“这是临邛令吩咐的,小人是从农户家中收来的牲口,都是上等的好肉。”
“这肉是你切的?”
屠夫一口回道:“啊,我切的!”
“看不出来,这民间自有高人所在。”刘承章轻瞧了一眼屠夫,“回头挑些上好的肉,送至侯邸。”
屠夫僵住,“侯...侯邸,那您是?”望见一身绫罗绸缎,外头又有车架与士卒跟随,定然是宫内某位公子,旋即躬身,“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公子恕罪。”
“行了行了,让你送肉,又不是让你送死,今后我侯邸所食之肉,皆由你家出。”
侯邸为宫殿,宫中养亲兵,除此外有侍女,寺人不计其数,刘承章此言,无疑是送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再回到堂中坐下时,刘承章早已换了一张脸,抬眼凝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卿就算再愚笨,也是从未央宫出来的。”
“你知道些什么?”
“人言。”
刘承章拍桌而起,温热的茶水溢出碗面,怒目道:“你既已知道,怎敢胆大到应下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你,有何理由应下?”
面对诸侯嫡长,长卿仍旧面不改色,“太祖有制,长卿脱了官袍化身为庶民,娶商贾之女有何不可,太子您生于皇家,应是最懂礼制,门户不当对说的是谁,您应比谁都更清楚。”
刘承章恼怒道:“尔在可是在我家地上,竟...”
“太子。”长卿打断他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天下,乃天子一人之天下。”
“你!”刘承章指向长卿,旋即放下,笑道:“对,我是天子臣,然你,只要一日在蜀,你,便是孤的臣。”
“你可知那屠夫,可因我一言而改门庭。你若退婚,我可予你承诺,奉你为申乐宫上卿,坐享富贵,但你若执意...”
“长卿谢过太子,那三日后的大婚,还请太子赏脸。”
长卿寸步不让的话彻底激怒刘承章,侍从们欲出手拿人,他罢手,冷哼道:“尔今日之言,孤,记下了!”
“太子走好。”
直到刘承章气急败坏离开,长卿才回到自己的房中,门户不当对二字亦激怒了她,梁园之事,她至今未望,遂将书桌上的一卷退婚的竹书扔至炭盆中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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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不必插手,这申侯太子不知道神女的脾气,弄巧成拙,真是愚蠢至极。”
少年趴在房顶,注视着房中的一切,“说明陛下与神女的缘分,是注定。”
“注定与否,现在说都不算。”
少女心中所思,他明白却不敢说,挥袖招出一片幻境,指着镜中方才出现在院中的屠夫道:“你瞧。”
“不过是个普通人,长得也不好看,有什么好瞧的。”
少年点着头,“如此看确实是个普通人,可你仔细瞧她的眉心。”
“白色...”
少年又道:“古书上所记,凡人有五行,夏为木德,崇尚青色,殷商为金,尚白,周为火德,尚红。”
“殷人?”少女嗤笑道:“定是上辈子作恶太多,否则这一世又怎成了屠夫。”
“地府还真有这种说法。”境中继续呈现着屠夫的画面,只见他担着空担子回了自己家中,“哎哎哎,看瞧,那屠夫虽长得不好看,可妹妹却生的花容月貌。”
少女随着瞟过一眼,好奇道:“这女子为何在椅子上...她看不见吗?”
“阿绰。”
“是兄长回来了吗?”土墙堆砌的房内伸出了两只白皙的手,旋即出来一坐在木轮椅上的女子。
“怎么出来了,你等等啊。”屠夫放下肩上的东西跑到水缸旁搓洗。
直到将手上与脸上的油腻用灰洗净,他才敢靠近,望着双目失明的女子,蹲下道:“今日送了大雁去城西,在他家中又遇到了申侯家的贵人,指言以后要咱家的肉供侯府,你知道吗,能供往宫中,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一笔大买卖,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阿兄为了我的眼睛,耗尽家中所有,可阿绰真的不需要看见,”女子伸着手探向屠夫,摸着纽黑的脸道:“与贵人买卖,只会伤己,阿绰只要有兄长在身边就足够了。”
画面中,兄妹情深,少女有些奇怪,问道一旁,“为何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许是那女子腿脚不便加上双目失明所以极少出门,而那屠夫维持生计终日操劳才造成二人差异如此大的吧。”
屠夫提着肉进入家中的厨房没多久,屋顶草垛上的凸起之处就冒出了青烟。
晌午时分,“她家中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吗?”
“女子眼盲,若有大人,如何会独留她一人在家,桌上只有两个碗,想必是的。”
“一会儿还要宰了牲口去往城中,有了申侯的恩典,很快就能…”
“阿兄。”
“嗯?”
“申侯是宗室,与他家牵连上,出了纰漏怪罪的只...”
“所以我会万分小心。”
“阿兄能否别去?”
屠夫将筷子放下,走至少女身旁蹲下,轻轻拍拍她的手,“不要担心,我三岁跟着阿父学习,六岁握刀,至今已有十二载,出不了岔子的。”
“母亲去前曾叮嘱,日子虽清贫,但也乐得自在,不求富贵,只愿我们能够一生安然,我不要去长安了...”
屠夫握紧少女的手,挑眉道:“阿绰,我虽是个不通文墨的粗鄙之人,也会尽我所能护着你,天下医工尽在长安,若不能治好你的眼睛,我一生有愧。”
“哦,原来这屠夫蛇吞象,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这个女子的眼睛啊,阿翼,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她们说话总喜欢藏着,使得旁人难以理解。”
少年无奈,解释道:“大概意思是说,那女子的眼盲是因为屠夫才导致的,所以才会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