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49、第四十八章

　　寂清让撩起门帘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凉风轻轻吹来，细雨拍打在寂清让的脸上，带来了一丝寒气。
　　“雨还没停呢。”他擦了擦脸说道。
　　“似乎清明前后都会有下场雨。”安思远说道。
　　“你不喜欢雨天吗？”寂清让问道。
　　“喜欢啊，”安思远笑着回答，“雨天睡觉感觉要格外香甜。”
　　“我们也是呢。”寂清让突然降慢了语速，稍稍拉长了尾音，显得十分乖巧。
　　寂无意没有说话，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他印象中浮图喜欢一切温暖而又明亮的东西，尤其是阳光，所以她很讨厌雨天。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安思远和浮图的某些习□□好是完全相反的，按理说，仅仅是堕入轮回，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寂无意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千江很凶呢，生怕我们会告诉李非正。”安思远揉了揉鼻子说道。
　　刚才发生的事情让安思远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寂无意说完那句话后，宋千江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特别凶狠，目光如炬地盯着三个人好大半天，才冷笑着开口警告，不等三人回答，就径直离开了。
　　“他现在缺不了敬言，但也知道敬言一定不会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只能选择隐瞒了。”寂无意云淡风轻地解释道，似乎只是一个看客。
　　“真是残忍的人。”安思远不由得叹气道。
　　就在这时，门帘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寂先生！”还没有见到人，李非正就已经兴奋地叫嚷起来。
　　门帘撩开，露出李非正黑瘦的脸。寂清让觉得几个月不见，李非正变了很多，不只是身体结实粗糙了，性格也不大一样了。
　　“寂兄弟！江……这位是……天哪！安道长！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李非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他听手下描述的时候还以为另一个人是江城北，却没想到是安思远。也怪手下，没有说清楚最明显的性别差异，只说了道士身份。
　　安思远本来还以为仅一面之缘李非正会不记得她，没想到李非正准确认出了还记得她的名字，心里顿时雀跃起来。
　　“我们一路超度亡魂，正巧路过这里，知道你在，所以特意来看看你。”寂无意笑着回答，他欣慰地打量着李非正，不由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士别三日，你现在看起来英勇了许多。”
　　李非正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看了看寂清让，打趣道：“听到没，寂先生夸我了。”
　　寂清让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李非正笑得更开心了，这师徒俩倒是一点也没变。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和我待几天吧，我有好多话对你们说呢。”李非正说道。
　　寂无意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好啊，正好我们许久未见了。”
　　“可不，一眨眼就多半年了，”李非正不由地感叹。
　　“看你过得还不错。”寂无意笑着说道。
　　“我？”李非正指了指自己，看了寂清让一眼，叹气道，“快得了吧，你们才过得不错吧，还不知道这段时间又去哪里玩了。”
　　寂清让轻声笑了，说道：“我们可没有玩，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超度。”
　　李非正笑了，打趣道：“安道长忙着超度我能明白，你们两个又不是道士，怎么也要超度，刚刚宋千江和我说有三个道士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谁，愣了好大半天才反应过来可能是你们。”
　　“我们是道士。”寂无意指了指墙角的招魂幡。
　　“啊？”李非正愣住了，“您不是谋士吗？”
　　“也是道士啊，”寂无意信口说道，“来李府之前，我就是学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李非正仔细回忆着之前的点点滴滴，怎么也没有发现寂无意是个道士的痕迹。
　　“现在知道也不晚。”寂无意不想再继续和他纠结这一点，为了尽快结束了这段对话，转而问道：“你最近睡得还好吗？”
　　“睡的好不好？“李非正略微有些不解。
　　“嗯。”
　　李非正想了想，说道：“和以前一样啊。”
　　寂无意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安思远一眼就看到了李非正蹀躞上挂着的玉璧，了然地笑了，轻轻用胳膊碰了碰寂清让，示意他看那块他自己雕刻的玉璧，轻声耳语道：“那是你送给他的那块吧。”
　　寂清让看了一眼，小声回道：“也是送给冤魂的。”
　　安思远看了看寂清让认真的表情，没有说话。她心里很清楚，正是有寂清让雕刻的这块玉璧，那些冤魂才不至于四处散开，仍停留在这里。
　　李非正没有注意到这些，兴致勃勃拉着他们讲述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种种遭遇，从他得了怪病是如何痊愈，又是怎样设计绝处逢生大败赵军，全都细细地说了一遍。三个人都认认真真地听着，没有插嘴。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去，宋千江提前派人准备了酒席，虽然比较简陋，但三个人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拿的出最好的酒食了。
　　三个人一路上见了太多死尸，完全没有胃口，又怕被误会嫌弃饭菜，因此还是不断嘴地吃着，只是不露痕迹地放慢了速度。
　　宋千江则担心他们会告诉李非正自己活埋赵军的事情，所以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悄悄观察着三个人。只有李非正，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从头到尾兴致都很高昂。
　　吃罢了饭，宋千□□设坛，三个人也跟着放祭品，挂招魂幡。
　　“需要帮忙吗？”李非正轻声问道。
　　寂无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随身佩戴的玉璧，轻声回答：“不用，你已经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了。”
　　“什么？”李非正愣了愣，不明白寂无意的话是什么意思。
　　寂无意也不准备解释，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非正只好又站到一边。
　　“他们道行很深吗？”宋千江走了过来小声问道。
　　李非正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们设醮。”
　　宋千江点了点头，心中疑虑更甚，悄悄握紧了双拳。
　　“不过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那个安思远我虽然和她不熟，但是却是远近闻名的神算子，我娘之前担心我，还特意找她算了一卦。”李非正补充道。
　　“准吗？”宋千江好奇地问道。
　　李非正仔细想了想，他其实已经把当时安思远说的话忘了大半，只记得是个好卦，但是仍记得安思远胸有成竹的样子。
　　“应该是准的吧。”李非正想到近段时间自己越来越得心应手，笑着回答。
　　很快，超度的时间就到了。
　　寂无意站在最中间，依次点燃香炉中的三根引路香，安思远向地上均匀地撒着白米，寂清让闭上双眼，一边念动咒语，一边轻轻摇晃着招魂铃。
　　众人屏住了呼吸，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动。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了一股阴冷的寒风，吹得招魂幡呼呼作响，仿佛有无数人在哭泣哀嚎，听的人心里直发颤。引路香却丝毫不受寒风干扰，白烟直指天空。
　　旁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侧了身子捂住脸躲避寒风，只留下两只眼睛在外面看热闹。三个人在醮坛上立直了身子，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手上却在快速地结印。
　　天完全暗了下来，一阵风吹过紧接着又来一阵。雨越下越小，若有若无地轻拍着脸颊。
　　除了李非正，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不久之前，不远的地方，那厚厚的黄土地下，埋没了十万赵军。他们毫无防备地吃下了带有迷药的投降宴，安然入睡，梦中也许是视他为珍宝的双亲，也许是以他为倚仗的妻儿，他们丝毫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个又一个胡乱刨起的的大坑，里面是一个又一个随意叠放的士兵。如果他们能醒来的话，就会发现自己在黑暗中被重重挤压，一动也不能动。
　　所幸，他们不会醒来了。
　　过了许久，风终于停了，雨也渐渐停了，空气中满是泥土混杂着植物的清新气味。
　　醮坛上的三个人缓缓睁开眼睛，拿出桌子上摆放的纸钱，缓慢地放到火盆中烧了起来。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他们忽明忽暗的身影，火盆里升起浓烟，李非正渐渐有些看不清他们了。
　　纸钱烧完，三个人向地上撒了一圈黄酒，宣告仪式结束。
　　“这就完了？”宋千江皱了皱眉，这仪式和他之前见过的并没有多大出入。
　　李非正看着三个人收起了招魂幡，推测道：“应该是完了。”
　　三个人信步走了下来，对李非正说道：“结束了，以后不会再有怪事发生了。”
　　宋千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微笑，说道：“有劳。”
　　寂清让不喜欢宋千江的态度，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么晚了，我看你们还是先休息吧，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住处了。”李非正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轻声提议道。
　　“那你带路吧。”寂无意轻声问道，侧身对着宋千江点了点头。
　　宋千江也点头回礼，目送着他们离开。
　　三个人跟着李非正小步走着，一路沉默。
　　“到了，就是这里，寂先生，你们两个住这里，安道长，你住右边这一间。”李非正指着军帐，一一的解释道。
　　寂无意点了点头，细细打量着李非正，笑着开口道：“敬言，你这次真的改变了很多。”
　　“哦？真的吗？”
　　“变得更黑了。”寂清让低声补充道。
　　李非正伸手想要用胳膊扣住寂清让的脖子，却被寂清让躲了过去。
　　“就你这速度还想抓我？”寂清让得意地躲在师父后面冲着李非正扮鬼脸。
　　“你这小子，不去当贼真是可惜了。”李非正讽刺道。
　　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寂无意和安思远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微微笑着，没有阻拦。
　　“行了行了，明天再收拾你，我先走了，好好睡吧。”李非正估摸着时间，想到三人累了一天，便准备告辞。
　　“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寂无意突然叮嘱道。
　　“您放心吧，别人在我这个年纪都当爹了。”李非正笑着回答。
　　“李公子，”安思远轻声唤道。
　　“嗯？”
　　安思远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李非正有些不解，正想询问的时候，寂清让用力拍了他的胸脯一下。
　　“我可警告你，你身上这块玉璧是我细心雕刻的，你要是敢把它弄丢或者卖了，我就再也不去找你了。”寂清让大声叫嚷道。
　　“行，我肯定一直好好保管着行了吧，”李非正轻轻抚摸着隐隐作痛的胸脯，无奈地回答，“你别忘记去找我就好。”
　　“成交。”寂清让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我先走了。”李非正告辞道。
　　三个人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一直到看不到人了，才回到各自的军帐。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亮，李非正来找他们吃早饭，却发现军帐里空无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七百里之外的荒野，出现了三个身着茶白布袍的道士，他们时而安静地走着，时而停下为孤魂超度。风吹得招魂幡呼呼作响，偶尔传来招魂铃清脆地声音。他们闭着眼睛，默默诵念着招魂词：
　　风哀兮，雨泣兮。
　　去君之正途，何为四方兮。
　　离央无人寄，彷徉无所依。
　　天瞰兮，地载兮。
　　舍君之乐处，离彼不详兮。
　　旧忆无可期，遗恨无止息。
　　道存兮，义扬兮。
　　倏忽莫彳亍，广而侁侁兮。
　　行路无此彼，幽都无起始。
　　敬上四方，魂兮归来。
　　天道伦常，魂兮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