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飘散的柳絮》可策

4、回忆篇（一）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先生已经熟识彼此。
　　在这段岁月里，一些共同出现在我们身边却极少被我们察觉的人，如同数条彼此靠近倾斜的线，无限延伸而去。
　　我的一位周姓舍友，和先生的朋友相识相知，到后来发生的或许已被人预料或许令人惊叹的相恋，无不贯穿我和先生的时光，却也无不紧密地衔接了我和先生的时光。
　　我不在宿舍或者教室出现的时候，必然在图书馆埋头。
　　图书馆四楼自习室702座位是我常待的地方。
　　捧一本书，坐下翻开书页痴痴呆呆地就可以看上一整个空闲无课的上午，或者在傍晚云霞满天看到深夜星光辽远。
　　“痴呆”是先生说我的，他说，若是知道你如今成瘾似的读书，当初不该倾力开导指引我。
　　我很感谢他，我说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我的心被自己的欲望地快乐填满了——在排列整齐的书架间阅读完一本又一本令我震撼的典籍。
　　先生的朋友叫沈一沉。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是在一本《魔山》的浅黄色纸封上，在周三下午的第三节课。
　　它被遗落在教室第三排课桌下的夹层里，三个字是用很纤细的字体书写的，没有任何楷书的笔锋却依旧让人觉得优美。
　　我知道很可能是上一节课在这间教室上课的某一位同学遗落的，我也料想过他很有可能会在下一节课后回来寻找。
　　我希望他能原谅我，当我翻开这本书的序章却不知不觉读下去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忘记这是本被遗忘的书。课堂结束了，还没有读完整个故事的我鬼使神差般把这本书带走了，带回了宿舍，一个永远不会被它的主人找到的地方。
　　故事也是这样开始的。
　　沈一沉在下午的课全部结束的时候回到教室找书，只剩按照往常习惯留在教室里整理笔记的周妍——我的舍友。
　　他把教室里所有桌板扫一遍，无果。他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周妍。
　　按照周妍和我说的，她当时正准备收拾书本离开，沈一沉静悄悄走到她身后。
　　周妍轻易就察觉到了，因为他高挑的身姿挡住了从后窗斜射进来的午间金灿灿的阳光。
　　周妍握着笔，将同一句话在笔记本上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沈一沉开口问她。
　　他问她有没有看见一本书，叫《魔山》，他好像不小心丢在这了。
　　周妍停下笔，侧头看他，阳光滑过他的侧脸，阴影中的轮廓使人的视线仿佛坠入黑洞，难以脱离。
　　“不好意思，没有看到。”
　　周妍以为会在他眼中看到失落，但并没有，取而代之是一种明利的爽朗，他笑了笑，说打扰了，手揣进口袋，走出了教室。
　　回到宿舍的周妍看到我放在书桌上的《魔山》，她并不知晓这本书的主人是刚才那个男孩。她和我说了句好巧，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发现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在看托马斯的，她很开心。
　　一瞬间有一道尖厉的光从我心头滑过，我想起了，这本书并不是我的。
　　我和周妍坦白时，我看见她眼角流出光，当时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周妍从书架里抽出一本《魔山》，看了看，又抽出一本《绿蒂在魏玛》，“这个借你，你那本书我去还他。”
　　我在犹疑中和她互换了书，但很快捧起书看，把一切又都忘了。
　　后来我和先生见面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这件事情，便顺口一提。
　　这时候我知道了沈一沉是先生的朋友。
　　我原以为，插曲到此便可以结束了，但周妍却有意让故事发展下去。
　　自此周妍把书还给沈一沉，在周三下午，她总会早早到教室外等待沈一沉下课，然后在看到他捧着书走出教室时说一句好巧。
　　在那之后不久的某一个周三，先生突然也在课后来找我。我背着单肩包站在讲台边等人流挤出狭小的门，突然看见逆流后一张熟悉的面孔。
　　先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沈一沉站在他身边。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格外显眼，我能看见班级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欣异的目光，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
　　当时的我没有资格在意这些。
　　先生和沈一沉一起走进教室，我看了一眼周妍，她正写着东西，无意地一抬头，眼神被凝固似的久久没有动。
　　先生破天荒地要找我一起去吃晚饭。
　　他知道的，我从来不吃晚饭。
　　而沈一沉有意无意似的问了周妍一句，“你要一起吗？”
　　我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周妍用握在手中的笔抵了抵额头，看向我。
　　“一起去吧。”
　　我说。
　　我觉得沈一沉要感谢我，他该谢我两次。
　　周妍走在我的左侧，先生走在我的右侧，沈一沉走在先生的右侧，我们四个人就这样出现在披满夕阳余晖的校园主干道上。
　　我节食近一个月，顿顿晚餐都是牛奶泡燕麦加一个苹果，今天允许自己破戒。
　　然而这个时刻，四个人心里，可能只有我认真在考虑晚饭的事情吧。
　　先生打破了漫长的沉寂，“我想起，我书落在教室了，得去取一下。”
　　奇怪的是我和周妍一齐看向了沈一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先生拉住我的手腕，隔着袖口的单衣我仍能感觉到他体温的热量，
　　“乔雪陪我回一趟，你们先去吃晚饭。”
　　我和先生有些像落荒而逃，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我回头望了一眼，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中划开一面立绘，两个人逐渐靠拢的距离使透过他们手臂间的余晖逐渐消失。
　　先生和我拐进了一条小路，必然不是回教室的路。
　　先生放开我的手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却似乎被拉开了。
　　“你是帮凶哦。”
　　我笑着说，看着远处的天空色彩渐渐变得暗淡，由橙红转紫再转向深蓝。
　　先生也低低地笑起来，才慢慢说道，“我真的是来找你吃晚饭的。”
　　我看着我们越走越偏僻的路，正通往后湖的方向，我瞥了他一眼，“我该相信你吗？”
　　“嗯，相信我。”
　　先生很认真地说，我扭头看他时他也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的脸又微微泛红了，幸好霞光还未褪光，替我隐瞒一二。
　　我和先生走进后湖的小路，又从后湖走出来，走到了附近的北门。
　　我们走出了学校。
　　天近乎全黑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间小餐馆。
　　餐馆玻璃门窗上贴着全新的宣传广告，用可爱的卡通图画呈现的美食在纸张上栩栩如生，玻璃窗看见餐馆内偏黄的灯光温馨地照着原木色彩的桌椅。
　　“我听你说起过，这个。”先生说着指了指有水灵灵的大眼的白肉丸。
　　我曾经抱怨过一次，北方没有南方的瘦肉丸。在先生的概念里，肉丸是圆的丸子，我给他看了照片解释了一番，难为他真的找到了这么一家店。
　　我们走进店里，我点了一碗中份的肉丸，加一颗荷包蛋不要香菜，说到不要香菜的时候，我看到先生笑了。先生点了一份素饺子，不要香菜。
　　吃完晚饭离开店面，月亮已经闪亮地挂在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