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00、雷声

　　“听说了吗。”
　　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微微压低眉毛，与身边同样喝酒的客人交谈道，“北方联盟也开始进攻辛特兰了。”
　　一声沉闷的雷鸣，窗外传来的雨声愈发密集。
　　“才开始？”
　　披着斗篷、旅行装扮的男人笑了笑，“我刚离开莲之城来。从辛特兰来的信鸽上带来的消息，凯林斯尔雪山隘口，辛特兰的北方之门已经易主了。你的消息也太过时了。”
　　这是奥拉北部，莲之城以南的一座小城。从这里出发、前往王都普里尔，即便是骑快马也要花费大约一月时间。北部的城邦都需要为位于前线提供粮草，因而当地人、过路客口中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是与战争有关。
　　“这对我们是好事，辛特兰的皇帝得分出更多人手去支援北部。”另一人出声说道。
　　他立马受到旅行装扮男人的反驳：“不了解情况就别说大话。辛特兰与我们的战斗至多耗费了一半的军力，也就是南方军、王国军的主力。但他们北方同样常年有军队驻扎，专门对付极北的野蛮人，北方联盟恐怕不足以给到辛特兰能大到让他们撤走南方军、支援北部的压力。
　　“而且，南部的战况也不乐观……听说他们派来了大批的法师，前线现在根本就是绞肉机，已经有不少人逃走了。现在几乎都在依靠魔族人的小队突袭、制造压力，否则一旦辛特兰的军队做好准备、在魔法的掩护与强化下发动集团进攻，平原作战几乎就是一边倒。”
　　一侧，另一张圆桌上一名带着头盔、佣兵打扮的酒客似乎突然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调整姿势。窗外透入的光愈发昏暗，酒馆的杂役点亮了悬挂在四角的灯火。
　　“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可靠么？”
　　中年男人有些怀疑地问道。
　　“是征收粮草的队伍。”男人叹了口气，“我离开莲之城时，正好遇见了那些人。”
　　“征收粮草？可不久之前才来过征粮的人不是吗？他们也不怕撑死，还是说嫌奥拉的人太多，想饿死一些？”
　　男人摇了摇头：“听说在北部军营后方突然出现了辛特兰人的小股队伍，突袭了运送粮草的队伍，还焚烧了几个储存了大批物资的村镇。”
　　听者无不微微抽了一口气：“这……他们是怎么出现的？是魔法么？”
　　“谁知道。是从荒芜长岭绕过来的也说不定。”
　　“那地方连根草也不长，马匹又莫名惊惧不敢进入，而且几乎要绕三倍距离。他们要从哪里取得补给？唉，真不知道辛特兰人到底用了什么邪术……
　　酒馆的木制门扉在吱呀声响中缓缓打开，一高一矮两名披着斗篷的客人走了进来，身后是隆隆的雨声。他们的衣袍下摆都已经浸湿，淅淅沥沥滴着雨水。
　　矮一些的客人揭下了帽子，露出银灰色的半长头发。这在奥拉并不常见，吸引了一些注意。他肤色浅淡，灰色眼瞳，目光锐利。
　　在他身旁体格宽阔、身材较高的男人也缓缓揭下了兜帽，显露炭色、修剪齐整的黑发与短须。他皮肤麦色，眉角上有一道伤痕，面貌刚强，称得上英俊，但气质沉静内敛。男人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鞘与剑柄似乎都是最近打造，只有些许刮痕。
　　他望了一眼酒馆内的客人，看见戴着头盔、佣兵盔甲，正独自喝酒的佣兵正朝他们招手，虽然看不见面貌，但不用想也知道他多半正勾着嘴角偷笑。
　　一月时间过去，离开普里尔的三人已经抵达莲之城南部的滨海小镇。频繁来临的暴雨昭示着夏季的到来，时常能见到东无尽之海卷起风浪，击碎在礁石上。
　　凯赛尔与夏在埃诺克对面坐下，夏向侍者要了两杯清淡的果酒。
　　“你好像早就知道会有风暴。”凯赛尔有些无奈望向埃诺克，“不能早告诉我们么。”
　　“也不是第一次了。”夏哼了一声，低着头尝了一口果酒。
　　“我？我怎么知道会有暴雨。”埃诺克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无辜，“这不是占卜家们才知道的事么？”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说：“能有一场雨也不错。你们凑到一起之后，总觉得周围空气都燥热了不少。”
　　夏没再理他，侧过头转向凯赛尔：“至多再有两天，我们就能抵达莲之城了。”
　　“嗯。”
　　“这么算来，从你离开莲之城前往普里尔，应该已经过去两月了。让一个女孩独自在城市生活，你还真是不担心。”
　　“呵呵，她那样的姑娘，不会有问题的。而且……离开之前我看到，费恩在照顾她。”
　　提到那位牧师，夏的面色阴沉了一些。
　　“那个牧师或许可以信任，但你不要望了乌罗塞尔也在那里。我还有帐要和他算。”
　　他看向埃诺克，后者点了点头。高位武士对刺客有着天然的压制力，他们拥有对自身危险的提前预知——此外，战斗中刀剑等常规武器的作战方式也对必须贴身进攻的匕首有一定的克制。
　　埃诺克听说过刺客之王的名号，略有兴趣，答应如果有需要，可以在这件事上帮助夏。在拥有了精良武器的凯赛尔和埃诺克面前，乌罗塞尔无法卷起太大的风浪，刺客的威慑更多是指向上层贵族与没有危机感知力的魔法师。
　　“你准备怎么做？”
　　凯赛尔不止一次为此困扰。一方面，费恩不止一次地帮助过两人，而这份恩情他们始终没有机会偿还；但拉克希罗曾经提到过乌罗塞尔因为自己的谨慎与冷血出手杀死威尔凡，虽然最终未能成功，只是让威尔凡失去记忆，但这并不会改变事情的本质。
　　乌罗塞尔是他的爱人，以最激烈的情况，夏设计借助自己和埃诺克的力量杀死乌罗塞尔，在此之后要如何面对费恩……又如何面对自己？
　　但如果说就这样当作事情从未发生——或是以费恩的帮助抵消乌罗塞尔的恶意——他看了一眼夏眼中浮动的阴影，这恐怕也不可能。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问题——如果乌罗塞尔选择回避，他们有什么办法逼迫他现身？难道去挟持费恩么？
　　他握了握拳头，要是当初那位刺客之王没那么做就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必要的物品。首先由你独自回到宁静教堂，确定乌罗塞尔的位置，佯装谈话，或是直接攻击他，制造足够大的响动。在这之后，我和埃诺克会赶来，你和埃诺克两人的力量加上我的些许布置，他没有太大的机会逃脱。”
　　凯赛尔有片刻发愣。夏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微微虚了虚眼。
　　“这件事情必须有一个结果。你觉得我很冷血么？”
　　“不，但是……”
　　夏抿了抿嘴，缓缓摇头：“你只要帮助埃诺克压制住乌罗塞尔，不需要下杀手。事情是由我计划，你做了适度的复仇，也考虑了费恩。回报那位牧师的帮助，这可以放到以后。他仇恨，恨的也会是我。”
　　凯赛尔一时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夏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说得简单些，就是由他来做最大的恶人，凯赛尔的行动也只是在他的安排下进行。
　　“反正——我是不在乎杀什么人。”埃诺克插话道，语气听着并不在意，却在偷偷给凯赛尔打眼神、歪脑袋示意。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抱怨：“……还真的和夏经常说的一样是块木头，这种时候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么……”
　　凯赛尔没明白埃诺克的意思。但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伸手轻轻搭在夏的肩上，语气缓和低沉：“你没必要这样。如果一定要这么做……我必须和你一起承担。无论费恩之后态度如何……”
　　顿了顿，他又说：“而且，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埃诺克支着脑袋，揭下头盔的活动件喝着酒。这件事的确难办，身为局外人的他同样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夏罗尔很明显是有些急躁，他的那番话听上去像是为凯赛尔考虑，实际上却有些划清界限的意思，显得冷漠疏离，大约并非本意。他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过好在凯赛尔应该同样对此并不敏感。
　　他犹豫着开口建议：
　　“嗯……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位刺客之王付出‘适当’的代价，比如失去武力之类的……”
　　“这样做，最可能的结果是被他抓住机会，让你我或者凯赛尔付出生命代价。”
　　埃诺克有些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他之所以想杀死威尔凡，我认为是他不想让费恩与自己的关系被发现……但那是在辛特兰。”凯赛尔沉声道，“我在莲之城遇到过他，他现在似乎对此不再那么在意了。但是……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他曾经试图杀死威尔凡。如果这件事被他发现，我想他很有可能会再次计划刺杀我们。”
　　“不，可能性很小。”夏摇了摇头，“因为他没有办法保护费恩。在正面，他不足以与你们两个为敌，而他一定会担忧我们因为对他的仇恨而对费恩出手。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会立刻离开莲之城，躲藏到其他地方。在那之后，如果他找到机会，才会计划刺杀。”
　　“无论如何，这件事绕不开的一个人……就是费恩。”凯赛尔叹道，望着夏：“我想先去见他一面，和他谈一谈，而你们先不要出现。在那之后，如果你还是想要杀掉乌罗塞尔，就按……你的办法。”
　　酒馆外掠过一声雷霆轰鸣，雨声立刻又大了起来，绵延遮蔽，包裹了在灯火中昏暗摇曳的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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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0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