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83、旧友二

　　陆致宇还是跟他在楼梯口擦身而过了，彼时他已经带上了青面獠牙，举止也无异常，陆致宇虽好奇，但也只是礼貌性地稍微垂了下头，给他让了下路。

　　陆致宇其实方才就看到了楼上的温昱，但出于礼貌，他也没有开口问谢子婴，两人一见面便相互行了个平辈礼。

　　谢子婴忙邀他入座，“陆兄坐。”

　　陆致宇微微一笑，“一起吧。”

　　谢子婴微笑道：“想必陆兄也知道我的处境了，没什么好的吃食，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陆致宇却直言不讳道：“子婴，你不必如此客套。”

　　谢子婴口上说着，“礼貌为先嘛。”

　　他心里想的却是，某些层面上，他俩的关系还不如他跟夏轻，虽然当年陆致宇帮过他，但他也就记住那份恩情，终究算不上很熟了。

　　陆致宇虽然让他叫哥，但其实谢子婴多的都是客套和礼貌，没办法真的对他敞开心扉。

　　陆致宇倒也没有自来熟，没再央求什么，只问道：“对了，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知道陆致宇为人坦荡有原则，谢子婴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便笑答道：“我家祖籍在幽州，刚好有机会，就回去了。”

　　陆致宇始终都是彬彬有礼的，这份气质陶晋是装不来的，他微微笑了笑，道：“那怎么突然回来了，你要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倘若找不到是誓不罢休的。”

　　“多谢陆兄提醒。”谢子婴又转移话题问道：“大家还好吗？”

　　陆致宇该劝的劝了，做不做是谢子婴的事，他也不好多嘴，便顺谢子婴的话，道：“没什么，到最后大家也都平平安安的，还是托了你的福，若非你跟方棠相熟，恐怕他也不会出手相助吧。”

　　提到方棠，谢子婴心里又有点难受。

　　跟方棠相处了那么多年，他竟一点也没察觉对方的身份，唯一觉得不对劲的，是对方那与生俱来的非凡气质，却终究也没联想到他就是方棠本人，还算什么跟人相熟呢？

　　见谢子婴脸色不好看，陆致宇这才想起方棠现在已经没了，还是因谢子婴而起，知道他不舒服，心里责怪自己多嘴的同时，转移话题道：“对了，夏轻如今也在廷尉手下为官了，你还恨不恨他？”

　　“总归是我对不住他，又哪来的恨可言？”谢子婴道：“我见过他了，没怎么搭话，倒是忘了问他的伤有没有落下病根。”

　　陆致宇欣慰道：“你能这么想也好，夏轻没什么事，但那件事确实是他提前跟陶晋商量好的，你不用抱有负罪感。”

　　谢子婴苦笑道：“是么？”

　　但他还是打心底觉得夏轻不会那么做，当年脑海里一直处于混乱状态，根本静不下心来细想。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仔细想过后，总觉得以夏轻的人品，就算那件事真是他所为，肯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不算了解他，也清楚他不是个自私的人。

　　至今他还清楚记得夏轻当年那句话：我不喜欢迎合别人。

　　他不相信说出这种话来的人会是那等卑鄙自私之辈。

　　“无论怎样，是我对不住他，他真的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陆致宇倒是会顺水推舟，试探道：“你若真觉得对不住他，倒不如找个机会跟他和好？”

　　谢子婴摇头道：“算了吧，夏轻骨子里倔，最不喜欢迎合别人，也没那么烂好人，他没必要交我这种人当朋友。”

　　陆致宇只得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复杂，有的时候剪不断理还乱，倒不如置之不理还好得多。”

　　谢子婴会心一笑，“是这样。”

　　陆致宇又道：“我突然想起来，他们都说叔父手中有阴符令，这是怎么回事？若真如传言所说的，你的处境恐怕就艰难了。”

　　谢子婴：“关于这件事我也不清楚，阴符令明明就是个传说，当年巫觋也没找到，之后更是没了关于阴符令的传闻，如今无缘无故，我爹又哪来的阴符令？”

　　陆致宇却道：“很多事不会空穴来风，说不定世间真有这东西，子婴，你不妨想一想，在你离开长安之前，叔父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许那东西就是阴符令，而你不知道呢？”

　　谢子婴在回忆里搜索了一通，发现什么都没有，便摇头道：“没有……真要有什么，肯定也是给流玉转交，但流玉并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更没有提到过。”

　　陆致宇略微点了个头，思索了片刻，瞥见谢子婴打量的目光，他直言不讳道：“你别多想，阴符令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人巴巴都想要。我在余大人身边帮忙的时候，他曾跟我提到过这件事，说谢叔父手中恐怕真有传闻中的阴符令，我之所以问你，只是突然想到他说的这件事，一时好奇。”

　　谢子婴也道：“陆兄放心，我没多心。只是我爹手里，真的没可能有什么阴符令，就算有，我也是不知道的。”

　　陆致宇：“但外面都在传这件事，你要当心了，他们明面上想缉拿你，实则想在你身上找阴符令，若你被他们找到了，身上却没有那东西，恐怕少不了吃点苦头。”

　　对于陆致宇的关心，谢子婴看在眼里，心里很感动，唇畔的笑意也无意间柔和了，“多谢。”

　　陆致宇倒是满不在乎，“没什么，朋友一场，本分而已，总之你当心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陆致宇才起身要走，谢子婴跟上去想送他出门，陆致宇却推却了，“算了你别送，别让人看到你。”

　　说着想起什么，又道：“我跟大家说说吧，你回来是好事，大家这么久没见，挑个日子聚一聚也好，你说呢？”

　　谢子婴口头上答应着，“行啊，我也忘了告诉你，子规有消息了，他现在就在上郡，可以的话，我写封信给他，把他也叫上？”

　　陆致宇道：“行，地点就选那个小笼包店旁边的小酒楼吧，只是为了大家见一面，不好大张旗鼓给你添麻烦，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谢子婴沉吟道：“我还不知道子规的意愿，他从上郡来长安，少说也要一天。这样吧，定在三天后，戌时怎么样？”

　　“好，”陆致宇点头道：“那我先走了，你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肯定会帮你的。”

　　谢子婴道：“多谢。”

　　……

　　陶政手握兵权的事愈演愈烈，开始只是说陶政有造反意图，谁知道才不过一天，陶政要造反的谣言就闹得满城风雨。

　　长安众多百姓都在讨论此时，还纷纷发声要逼陶政将兵权归还圣上，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堵在太尉府不让他府中上下的人进出。

　　然而却如温昱所说的那样，民间闹得满城风雨，方殊岩也确实跟陶政开口要虎符了，但陶政却出奇地没有一丝犹豫，似早有了准备，双手将虎符完璧归赵了。

　　方殊岩不但没有忌惮他，反而还提出虎符交给他保管比较合适，而陶政也没有像谢子婴想的那样将虎符收回，坚持归还给了方殊岩。

　　虎符是真的落到了方殊岩手里。

　　谢子婴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陶政为何要交出兵权，这不是把后路白交给人吗？还是说，这就证明了他背后的撑腰者真是当今圣上？

　　温昱回来后，就看见谢子婴靠在窗户边发呆，走过去时动静不小，他却仿佛没听到，便出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谢子婴回头看他一眼，眨了一下眼，道：“我饿了。”

　　温昱：“……讲人话。”

　　谢子婴笑道：“我饿了！”

　　温昱没理他的玩笑话，道：“你要是求我，我给你送这封信。”

　　谢子婴很清楚他说的是给洛子规的信，立马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连连点头道：“多谢！”

　　温昱：“……”

　　过了一会儿，温昱心软了，便真的抓了支笔在旁边写信，谢子婴不知道从哪儿捞来一盘点心，一边啃，一边往他那里凑着看。

　　温昱却忽然停下了，然后抬眼看着他，搞得谢子婴也不由得一本正经了，“怎么了，有难度？”

　　温昱很严肃地道：“说起来，你一句谢谢就完了？”

　　谢子婴打算装傻，“要不然呢？”

　　温昱眉眼弯弯，道：“以身相许吧。”

　　“又来……”谢子婴：“做梦吧你，我哪有这么便宜？”

　　温昱不以为然，“啧”地感叹一声，又道：“你要是姑娘，我倒乐意以千金为聘跟你爹提亲。”

　　谢子婴知道他在开玩笑，便没在意，“嘁”的一声，道：“……真像你说的，我爹对千金可没兴趣。”

　　温昱好奇道：“那他对什么有兴趣？我可以投其所好。”

　　谢子婴一时没把他的话过脑子，居然也跟着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了，便道：“其实不然，你要是先把我搞定，那他就没问题了。”

　　说完他才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劲，还没等他琢磨出问题，温昱已经抢先道：“等我把你娶你回家，白天我就去逛娼馆，你就在家给本大爷洗衣做饭，夜里嘛……唔，没有夜里。你就负责侍候本大爷洗漱睡觉就行了。”

　　谢子婴道：“你现在困不困？”

　　温昱颇为高傲地“嗯”了一声，“干嘛？”

　　谢子婴哼道：“那就睡去吧，否则梦醒了，发现是你在侍候老夫怎么办？”

　　温昱有些忍俊不禁，将毛笔顶端戳着下巴，端正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正常了一回，“我是不知道怎么写，我一开口就没好话。”

　　难为他有自知之明，谢子婴跟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要写什么，这么久没见，可能是他长大了，也可能别的什么原因，我总觉得他变了。”

　　温昱则道：“若有一天洛子规危害到齐方的利益，你要何去何从？”

　　谢子婴心情有些复杂，这个问题毕竟不一般，听着心挺累的，便道：“他应该不会。”

　　温昱却冷笑一声。

　　谢子婴还以为他又要讽刺什么，谁知道就笑了那么一声，没再说什么了，谢子婴一时觉得后背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