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82、旧友

　　翌日一早，晨光刚从天边露出一线，从街头沿到街尾，几座最大的茶楼酒肆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也不知今早吹了什么风，吹来了不少相比以往更多的人，刚聚到一起就开始讨论陶政。

　　谢子婴住在二楼，被楼下的动静吵得心烦，便推开了窗户。

　　遂听见有人冷哼道：“不是我说，这谢文诚一个文官哪来的兵符？一个个传来传去竟成真了。倒是这陶政才是手握二十万重兵的武官，如今谢文诚这个丞相倒了，他要是想造反岂非轻而易举？”

　　有人一边思量，一边附和道：“我从前倒没往这方面想，如今听你这么一说，竟也有几分道理。”

　　“你们看看，原本余大人是个好脾气的，这谢文诚和陶政本就是两虎相争，如今谢文诚一倒，元太子被废，除了奉常大人，这陶政就是一家独大，可大家都知道奉常大人脾性更软，陶政这回算是没什么威胁了，还手握重兵，若他想要造反，啧……”

　　“就是啊！何况这谢文诚还是他扳倒的，我倒突然想起了别的事，觉得也太巧合了！”

　　有人问了句，“什么巧合？”

　　那人一副唉声叹气，故意卖起了关子，“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对的。害，我他娘就是觉得太巧合了！”

　　众人不耐烦道：“那你倒是说呀，少卖关子了！”

　　那人这才正色了，见他要开口，众人一齐围了过去，他便故意压低声音道：“你们看，当年陶政联合巫觋弹劾元太子，当初谢文诚可是极力反对，奉常大人也出面求情，就连余大人也觉得不妥，可圣上仍旧听信了他的谗言，把太子给废了。否则……当今的圣上就该是那未满十七岁就没了的元太子了。”

　　“前段日子陶政又一次弹劾这谢文诚，你们看他列了那么多罪证，他得是准备多久就为拉谢文诚下水啊？圣上忌惮了谢文诚这么些年，也没少抓过他的罪证，可就是不敢动他，如今却因为陶政那些罪证就把谢文诚打入了大理，这就说不通了。”

　　“陶政当时连奉常大人也没放过，听说若非谢文诚替奉常大人揽下了罪责，这会儿奉常大人也在大理了，是不是这谢文诚良心发现姑且不提，你们说说，陶政这龟儿子连奉常大人都弹劾，圣上还都信了，他权力这么大到这地步，圣上竟也没反对，这可不就是司马昭之心嘛。”

　　“哎，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懂了。元太子没了，谢文诚这个三公之一没了，奉常大人是九卿之首也差点被他勾陷。之前没怎么想，如今看来，这陶政扳倒的人竟都是位高权重的重要人物！”

　　众人附和道：“可不是嘛，你不说我们还真没这么想过！那可真是太巧合了，巧合到家了！谢文诚算什么，这陶政才是真厉害！”

　　“不对，还有一件事你们是不是忘了？十几年前青云派那个大功臣，也是被陶政弹劾，最后带人给灭了的啊！你们可别忘了！”

　　“对啊，还有个青云大派！”

　　“所以说你们想啊，咱们齐方太平了将近十九年，陶政手握二十万重兵，他令符不交给圣上是要干什么！？”

　　“那肯定就是想谋反了啊！陶政这龟儿子，圣上竟还那么信任他，简直就是昏……”他没说完就被人推了一把，连忙住嘴了，但不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还是文帝好。”

　　有人冷笑道：“文帝何等风采，那位自然比不了，何况他废元太子安的什么心，大家可都看出来了，但这话啊，你以后可瞎跟人说，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他说完后又故意扬声道：“所以说陶政肯定就是想造反！以为把那些厉害人物扳倒了，他就是可以擎天架海？！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咱们齐方岂是他个龟儿子能够染指的！？这样，咱们大家伙去堵住太尉府，逼他把兵符交给圣上，为齐方除害！”

　　有几个人一拍桌子，故意夸大了声势，众人纷纷附和着起身，一派正义凛然成群结队出了酒肆，拿出了十二分匪盗打家劫舍的气势，“大家一起去！陶政那龟儿子要是敢造反，老子肯定天天堵着他门口骂，也教儿子跟着一起骂，日他仙人板板的！”

　　“对，我还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人逼他，他还敢不交？！”

　　那些人逐渐消失在眼前，谢子婴头疼地揉了一下太阳穴，旁边的温昱瞥见了，就问：“头又疼了？”

　　谢子婴见局势都在自己控制中，感到颇为满意，随口应道：“没事，这就好了。”

　　温昱笑而不语，将谢子婴拉到桌前，又往他面前推了碗粥，就势坐到他对面，开始献殷勤，“喝。”

　　见温昱满眼期待，谢子婴又感觉瘆得慌，疑神疑鬼地坐端正了，然后盯着温昱，“你干嘛？”

　　温昱笑得那叫一个温柔无害，“我要走了，临走前对你好点。”

　　谢子婴：“谢谢。”

　　温昱可能是真打算献殷勤，又开始拿筷子给他夹菜，谢子婴有点发慌，便没敢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温昱道：“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谢子婴乖乖喝粥，温昱满意地一笑，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真打算替方棠报仇？”

　　目测这小子又知道了什么，谢子婴实在懒得惊讶了，“嗯。”

　　温昱目光四处乱瞟，含糊地问道：“你不是说方棠人情不用还吗？”

　　谢子婴嗔怪地看他一眼，然后道：“我没说还人情，他是我朋友，朋友就是拿来维护的，换了你，我也会维护你。”

　　温昱道：“你歪理好多。”

　　谢子婴哼道：“你管我。”

　　温昱道：“那我要告诉你，我了解陶政这个人，他比谁都有手段，也足够狠，巫觋做事好歹算有一定的原则，但他就是个多变的小人，能轻易扳倒这么多厉害人物，还有当年的青云派，你以为你这点小伎俩他会看不出来？子婴，你斗不过他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但谢子婴没在意，又道：“反正他也查不到我头上。若这事传到圣上耳朵里，圣上肯定会忌惮他的，如今他是朝中大势，若不肯交出兵权，圣上会更加忌惮，若他交了，反倒有了赢的保障。我设计百姓给圣上一个台阶，借着安抚百姓的由头扳倒他，也是最好除掉圣上身边威胁的方式，不赌一把，哪知道谁输谁赢？就算他真那么厉害也无所谓，反正他怎么应付，都会膈应那么一会儿。”

　　温昱又想骂他歪理邪说，好容易才忍住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陶政究竟是自作主张弹劾了这些人，还是背后有人撑腰所为？放眼一观，所有人都被拉下了马，最终受益人可不是他。”

　　谢子婴当然猜到了，便道：“最终受益者确实是圣上，但我小的时候跟圣上见过几次，总感觉圣上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

　　温昱兀自倒了酒喝，“你都说小时候了。”

　　谢子婴：“……”

　　这么说着，楼下来往的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谢子婴不经意间瞥见了，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温昱好奇地往下看，问道：“怎么了？”

　　那人生得英朗又骨秀神清，脸色透出些许惨白色，但眉目却很凌厉，浑身上下透着大家风范，言谈举止彬彬有礼，有些典型的世家公子的风度。

　　他忽然撞入谢子婴的视线，反倒令谢子婴心虚起来，见到他身后的十几名护卫后，更是下意识地想往后躲，生怕被他看见。

　　谁知那人却似有感应，无意识抬起头来。

　　谢子婴一惊，当即用口型低唤道：“陆兄。”

　　陆致宇有些惊讶，稍微呆滞了一瞬，才冲谢子婴微微一笑，然后用唇语问：“我上来找你？”

　　谢子婴在脑海中翻开一些尘封的记忆，试着用唇语跟他对话，“能不能别带人来？”

　　陆致宇清楚谢子婴如今的处境，想也没想便点了个头，又回过头跟那些护卫说了什么。

　　那些护卫听后，一齐朝他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开了。

　　温昱在旁边道：“陆致宇？”

　　谢子婴道：“你又知道他？”

　　温昱倒一脸无所谓，竟起身出去了，只扔下一句，“你要觉得他信得过，见一见也好，但我跟他就别撞面了，不想外人知道我的存在，也嫌麻烦，懒得搭理。看样子他应该不会害你，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保护好自己，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谢子婴：“好，你小心。”

　　温昱倒是潇洒，头也没回，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