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佛》朝灯不空

8、第八难 盗参者谭

　　从羊驼村离开以后，那里的所有东西：田野，树木，屋舍，农夫，还有美人……很快就全部化为风沙，和茫茫大漠不分彼此。
　　小慕已经换了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还戴上了一顶民国制式的礼帽遮阳。
　　当然，也给我戴了一顶。
　　我的红蓝丝巾已经被遗弃，不过新的颈饰还尚未就位。
　　我背着我们新打点好的行囊，跟在小慕身后走，脑子里清晰地放映着那座沙城的一切变化。
　　造物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
　　那么，你到底是谁呢，小慕？
　　你是谁呢，慕唯清？
　　我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你？
　　在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努力地去回忆，终于觉得记忆里有什么光滑坚固的东西裂开了一道细纹，透出些许金色的光，光芒微弱，但气息强烈。
　　——·——·——·——
　　这个地方叫上深山，盛产人参。
　　灵颂峰的灵芝，唐红峪的红花，上深山的人参，是这个位面里最珍贵的三大药材。
　　我和小慕在沙漠里看着从羊驼村带来的罗盘走了三天，总算在干粮吃尽之际走了出来；又走三天之后，就到了这里。
　　上深山其实没有多少沃土，人参这种对墒情要求极高的药材，主要生长在水土蓄滞的山岩石缝里。这种野参的药效更高，有价无市，一般来说，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参农才采得到。
　　至于人工种植的人参，一壶酒里泡二十支也顶不了什么用。
　　今天我和小慕进山，本来只是想随便转一转，没想到，竟撞见了不寻常的一幕。
　　一个老者，匍匐在地，扒开一块土皮，挖一个小坑，掏出酒葫芦，倒进一点酒去，然后对着那坑，拜了三拜。
　　我和小慕站在一棵大树后，一声不敢吱。忽然我耳朵一动，转头就发现不远处的草稞子里还藏着一个人。我用头碰一碰小慕的腰，示意他看那边。
　　小慕仿佛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跟我对视一眼，指指自己，又指指那边的草丛。我朝他点点头，他便轻手轻脚地朝那边移动了过去。
　　我继续盯着那位老者，看着他收起酒葫芦继续上山。于是，我跟着他继续走，慢慢走到一处悬崖旁边。
　　不安的感觉自心头升起，我极想叫住他，求他不要再向前走。但我至终没有开口，因为我看到他从腰间系着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卷麻绳。
　　老人把绳子的一头在山崖边的大树上绑了十几圈，另一头绑上了自己的腰，也缠了好几圈。接着他开始走向悬崖，并尝试着攀爬下去。
　　他先是面朝大树的方向伏下身来，双手抓紧了地上的石块，然后慢慢向后移动身子，直到双腿在崖下找到着力点，便开始试着向下爬。
　　我跪在草堆里大气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下降，由只剩上半身可以看到，到只剩下一颗头露在悬崖外面，最终一点点消失在悬崖尽头。
　　我不敢过去看，因为我怕我的突然出现会吓到他。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正当我沉不住气想要过去看看时，山崖下突然传来了悲恸万分的嚎啕声。
　　“我的人参……成精啦！跑啦！”
　　是那个老人！
　　我飞快地跑到悬崖边探头向下看，只见那个老人扒在石壁上，手里抓着一把人参叶子，哭得稀里哗啦。
　　我想开口叫他先上来，可是又怕吓着他，只好趁他没有注意到我，缩回头来。
　　我还是没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在书本上不曾了解到的事。
　　老人终于顺着绳子爬了上来，趴在山崖上喘着气，脸上还有泥乎乎的泪痕。
　　我终于忍不了了，慢慢走到老人身边。
　　“爷爷，”我叫他，“发生什么事了？”
　　老者惊讶极了，爬起来后退几步，忌惮着身后的悬崖，又走了回来，“原来……原来真的有山精！”
　　“我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老人又说开了，“这么说，我的人参真的是……真的是成了精，跑啦！”
　　老人又糙又脏的双手捂着脸，又开始孩子一样地哇哇大哭。
　　“今年就这么一棵参能长成啊……”
　　“没有它，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从老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中，我渐渐拼凑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老人是个参农，日常的工作就是到上深山里寻找有人参生长的参窝子，遇到成熟的人参，就挖出来卖了换钱；如果不成熟，就把参窝掩藏起来，待成熟时再来采参。
　　一棵人参，基本顶得上他们三代人一年的口粮；一年，也就能得到这一棵人参。
　　现在，老人准备今年来挖的人参，不见了。
　　我可不相信什么人参成精，一定是有人偷了他的人参！
　　我咬着老人的衣角，拖着他远离悬崖。
　　等老人冷静下来，我就陪着他一起下山。到了他倒酒跪拜的那个地方，就看见小慕扭着一个轻衣快履的年轻人等在那里。
　　“小赵？”
　　老人认识这个人。
　　“黄……黄师傅。”小赵却没有黄师傅那么坦荡。
　　“怎么回事？”我问小慕。
　　小慕把小赵往前一推，“你自己说。”
　　小赵直接顺势跪在黄师傅脚下，“师傅我错了，我不该偷你的人参，我天杀的，我该死，我……”
　　我一看小慕，他手里果然拿着一棵又大又肥的人参。小赵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我和小慕都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黄师傅。
　　黄师傅如我所料的原谅了小赵，甚至决定将卖人参的钱分他一点去做生意——劳动人民的善良心地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
　　“我就说吧，人参怎么可能成精，一定是给别人拿走了嘛。”我和小慕背着新打的行头离开上深山，继续赶路。
　　“嗯，最初遭遇盗参的参农要面子，所以编出了人参成精的瞎话，却助长了盗参的勾当。”
　　“所以那位老者一开始的酒祭，是为了灌醉人参吗？”
　　“对啊。”
　　于是我和小慕一起大笑。
　　“他应该跟踪那个老人很久了吧？”我问。
　　“准确的说，应该是从去年就开始跟踪了。他需要记住老参农找到的每一个参窝，避人耳目找到近路，然后时时关注老参农的动静，一旦他进山，就要跟着他，判断出他要去采哪里的参，以确保自己能捷足先登。”
　　“也挺不容易的啊！”我感叹，“有这个精力，干什么不好？”
　　“凡人嘛，总会有那么些想要不劳而获的念头的。”
　　“凡人……吗？”我别过头看着小慕。
　　小慕沉默。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神仙和凡人是不能这么区分的。我没有见过神仙，但是我知道这世上有像那些所谓的神仙一样的心性的人，那么也必定有像你所谓的凡人一样的神仙。你说呢？”
　　小慕的沉默又深了一分，直到沉默再次被我打破。
　　“你这是往哪边走呢？”
　　“往北啊，你不是要去浮珑？”
　　“滚球，你见过谁家太阳往北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