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佛》朝灯不空

3、第三难 双面使者

　　爱若拉王国，王宫。
　　仪态万方的克丽丝汀女王头戴珠光宝气的华贵冠冕，娇慵地斜倚在王座上。
　　“使臣阁下远道而来，辛苦了。”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话音悦耳如风铃。
　　“多谢陛下关怀，不才克雷兹，谨代表我百足国君主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慰问。”小慕脱帽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节。
　　咳，百足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么？小慕这家伙可真能编啊！我竭尽全力憋着笑。
　　“百足帝国？”克丽丝汀忽然坐直了身子，双手也抓紧了座椅扶手。
　　我注意到，她用的单词是Empire而不是Country。小慕可真是厉害，这样胡编乱造都能让他遇到重名，还跟一个大帝国重，我也是服气的。
　　“快，”克丽丝汀居然直接站了起来，向她王座旁边的座椅伸出一臂，手心向上，微微颔首，“请您上座。”
　　小慕显然也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杵着文明杖优雅地走上红毯铺路的高台，在女王右手边的座椅上得体地坐好。
　　我见风使舵，也在高台下缩起四条腿，矜持地卧坐下来。
　　“使君不必客气，请尽管在我宫中住些时日，再往他处不迟。倘若可以，爱若拉今年的岁贡，也请您一并带去。”克丽丝汀客套地对小慕说着，竟好似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哦，原来这爱若拉是百足帝国的邦国啊！那么百足帝国的使臣，和爱若拉的国王平起平坐自然也不是问题。小慕还真是好运气，让他白捡了个这么显赫的身份。
　　“承蒙陛下不弃，好意心领，不才还有要务在身，不可久留，万望海涵。”小慕简洁明了地把话题荡了过去。
　　呵，我看你是怕露馅吧。我扇着耳朵偷乐。
　　“是。”克丽丝汀浅笑着微微颔首。
　　“对了，”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虚拍了几下手，殿外霎时便起了一阵裙裾窸窣声，我一回头，就看见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列队自宫殿外的台阶下走上来，最后姿势统一地站在克丽丝汀和小慕面前，也就是我的身后。
　　哟，美人计！不过这些妹子看起来岁数都比小慕大吧，哈哈，而且这姿色也就是一般般，估计小慕也未必看得上她们。
　　这时，克丽丝汀又说话了：“这些是爱若拉敬献给百足国主的美人，还请烛龙冕下笑纳。”
　　“有劳。”小慕眼神一暗，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午餐过后，小慕由克丽丝汀带着，去检视爱若拉的贡品了，而我则在他们为小慕准备的豪华寝宫的羊绒地毯上睡了一个下午。
　　晚上，我问小慕贡品都有些什么。
　　小慕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探头到屋外看了一圈，关紧了屋门才开口说道：“几百个酒桶，血腥味重得要命，我打开看了，装的全是新鲜血浆；还有大大小小的骨雕，越看越像是用人类的骨骼做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我们这是到了狼窝里了。”
　　“嗯，”小慕点头，“这可太刺/激了。”
　　“你怎么好像还有点兴奋？”
　　“我？有吗？”小慕一副后知后觉的无辜样子。
　　哼，男人。
　　“话说，狼是吃羊的，吸血鬼对羊却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所以就算是有危险，也必定是冲着我来的，你就安安心吧。”小慕笑着撸一把我的脖子，这使我愉悦地动了动耳朵。
　　第二天，小慕带着我和他的船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百足帝国的“归程”。
　　入夜了，甲板上空无一人。我和小慕一前一后来到船栏杆旁，看着远处连成一线的天海。
　　“怎么办？到了百足，咱们的身份可就要暴露了。”我焦躁地踩着地。
　　“但是我们现在又不得不去。”
　　“对啊，克丽丝汀交给你的那些美女里面，估计藏着爱若拉的间谍什么的。”
　　“船只有这一条，咱们逃不掉，又打不过她们。”
　　我和小慕双双垂下了头，开始思考对策。
　　半晌，小慕忽然抬了头，眯眯桃花眼，笑了。
　　“我有个主意。”
　　“你启奏。”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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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放爱若拉贡品的仓库里，我和小慕一连打开了好几个红木箱子——这里面都是爱若拉向百足进献的金银首饰。
　　“找到了找到了。”小慕从箱子里捧出个金闪闪的大皇冠扣在我头顶。
　　我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结果摇摇晃晃地走不稳，“这也太重啦。”
　　“那换个小的。”小慕又拿出了个小号的王冠给我戴上。
　　我在船舱里走了一圈又回到小慕面前，“这还差不多。”
　　“可是这个不够闪啊，到时候那些戍城的卒子看不见怎么办？”
　　戍城的……卒子？听到小慕说出“卒子”这个词时，我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暗暗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我看了看眼前大开着的几个箱子，伸出蹄子指着其中一个，“那你把那个箱子里的宝石给我镶几颗上来。”
　　“让我镶宝石，你哪儿来的信心？”
　　这……
　　“没关系，我相信你。”我佯作无害地看着小慕，双眼晶晶亮。
　　最后，小慕用他从阿斯匹林带来的蜂蜜把几颗爱若拉鸽血宝石黏在了我的小王冠上。我们又找出了上好的羊皮纸和羽毛笔，然后，小慕开始用一种难以辨识的花体英文写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估计都是毫无意义的官腔。
　　“小慕，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但说无妨。”小慕抬眉看我一眼，痞里痞气地笑笑。
　　“你的英文怎么这么好的？”
　　“我在之前的位面，扮演过十几年的华裔英国人。”
　　是了，英伦绅士风似乎已经成了他打入骨血的一样特质，他常会在毫不自觉的情况下为女士开门或是拉椅子；称呼别人时总有一套彬彬有礼的繁文缛节；“谢谢”和“抱歉”更是发言标配。
　　到达百足帝国之后，小慕带船员和美人们找了个大旅舍修整，而我则戴着闪瞎眼的红宝石王冠，脖子上挂着装有信件的鲨鱼皮袋子，趁他们不注意时，先车队一步进皇宫。
　　百足帝国在大陆的最东端，是一个典型的中式国家。这里的建筑大多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参差错落，令人舒心而又满怀敬畏。
　　果然不出小慕所料，看守皇宫的侍卫看到一只羊驼大摇大摆地走来，本来准备驱赶，但一见我头上的王冠就不敢造次了。他们打开我脖子上挂的袋子，看到信封上的“百足帝国烛龙冕下亲启”，当即决定把信交给他们的皇帝。
　　我跟着侍卫来到皇帝的寝宫，就看到烛龙正闲适地躺在太师椅上读着报纸，他的眼圈很黑，有着一种化了烟熏妆的奇异效果；戴一副细脚伶仃的金丝眼镜，垂满红线的伞形头冠几乎遮去了半张脸，冠上斜斜贴着一张色泽暗淡的黄符纸。
　　好家伙，原来这里是僵尸之国，真是好一个“百足之虫至死不僵”。
　　“陛下万福。”我收起后腿，前蹄跪地。
　　“哦，会说话的羊驼！”烛龙像个小孩子一样，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从椅上走下，向我走来，顺手还拿起了放在一旁茶桌上的那封还未拆封的信。
　　他拆了信，飞快地溜了几眼就扔到一边，这才知道爱若拉的使臣克雷兹即将带着他们国家的贡品前来觐见，特派他的宠物艾派卡先行通知，以示敬意。
　　信是送到了，可我却回不去了，因为烛龙对我不是一般的感兴趣，非是缠着我在皇宫陪他玩。还好他不像小慕那样没事就爱摸我的头，不然我可分分钟咬死他。
　　话说，僵尸会被咬死吗？咬了僵尸会不会变成僵尸啊？我没边儿地想着。
　　我把“我的”王冠送给烛龙当作见面礼，他则在我的颈间系上一条一面蓝一面红的星空丝巾作为回礼。
　　第二天，小慕他们来到了皇宫里，他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成功蒙混过关。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我的功劳。
　　“嘁，烛龙还不是给我面子嘛。”
　　“是是是，这次记你一功。”小慕无比慈爱地摸摸我的头。
　　第二天一大早，小慕就带我出去四处游玩，实际目的是观察百足的地形，以便逃跑。
　　中午小慕吃了一个煎饼，而我吃了他煎饼里的菜叶子；下午，在一座寺庙的门前，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去看看？”我仰头问小慕，满眼都是星星。
　　“嗯。”小慕应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他好像很期待进寺庙呢，走得脚下虎虎生风。我欢快地跑在他身后，想。
　　我们径直走进大雄宝殿。
　　“小慕，你看！”我突然大叫。虽然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十分的无礼，但是我的情绪显然已经过于激动，难以克制。
　　“怎么了？”
　　“那个佛像，就是我梦见的那个！”
　　“你说佛祖吗？”
　　“对。”
　　小慕的额前冒出一大滴汗，“你一直说是个大肚金身的家伙，我还以为那是弥勒。”
　　大殿里又走了一圈，小慕终于黑着脸diss了起来：“怎么都把佛塑成这样啊，也太丑了。”
　　“喂，小慕……”我忙着制止他的危险言论，因为一位白胡子老僧已经眯着眼跟在了小慕的身后。
　　小慕也发现了身后有人，只见这厮端端然回身施了个揖礼，没事人一样地跟那老者寒暄开去。
　　“不才慕唯清，幸逢高僧。”
　　老师父显然是极有涵养的，不打算和小慕计较他说人家的佛像丑的事，跟小慕合个十，自我介绍一番就告了辞。他是本寺的管理者，静海——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住持，现在要去检查寺中弟子午课的完成情况。
　　出了大雄宝殿，我和小慕并排在平整的砖地上走着，忽然远远瞧见一个红衣似血的僧人笼着袖子翩翩而来，细长的眉毛压着水灵的眼睛，通身不带一丝的烟火气，好看得让人不能直视。
　　他慢慢地走近，走到至近处又渐渐向远处走去，期间连看也未曾看过我们两个一眼。我忍不住跟上他走出几步，却被小慕松松地扯住了后脑的毛。
　　小慕轻轻地把我拉了回来，“怎么，喜欢啊？”
　　“嗯，有点儿。”
　　“那明儿我也去剃了头发，再换个大红袍子穿上，保管比他好看，你信不信？”
　　“别闹。”
　　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对小慕的话却是信的：他确乎是比那帅和尚还要好看许多许多。
　　“话说小白，还没问过，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这……”我大窘，“我也不知道啊……”
　　话还没说完，小慕已然一搂脖子把我挟了起来，尔后托着后背把我摆弄成一个四脚朝天的姿态。
　　“你丫的这是非礼！”我胡乱踢蹬着四条腿，可惜小慕早有所料，已经伸长了胳膊，使我距他足有半臂之远，完全踢不到他。
　　可当小慕的目光在我肚子上扫过一遍之后，他突然就猛地打了个激灵，然后慢慢地把我翻回来放在地上。他小声念叨了一句“有心无性”就再不说话，完全不管我哭闹着满地打滚以示不满。
　　他小声嘀咕的那句话之所以被我听到，是因为我的耳朵自带扩音和消音两种功能。也就是说，任何声音到了我这里，都会转换成我的脑子能够适应的响度和频率。
　　我们谁也不说话，一前一后离开那个寺，连寺名都没来得及问——门前没有牌子。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天色有些见黑，小慕把我留在了一条河的岸边，让我自己先看一会儿灯，然后就自己走了。
　　阴翳的云天之下，我一只羊孤零零地蜷在岸边的蒿子丛里，看着从上游远远漂来的一星星光点，有那么一点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