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佛》朝灯不空

2、第二难 奇幻漂流

　　黑漆漆的夜幕四角低垂，不动声色地遮掩了昏睡的星子，倦归的鸥鸟早已安歇，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死一般的安宁。
　　“小慕，”我卧在船上，仰头看着明亮的北极星，“咱就这么漂着？”
　　“放心吧，会靠岸的，”小慕仰身看一看天，又俯首看一看海，笃定地说，“在我们饿死之前。”
　　他的包袱里有不少笋干，大概够我们吃个七八天。当然，得省着吃。
　　亏得我年纪还小，吃不了多少东西，不然，我们恐怕早就断炊了。
　　小慕大概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常常背对着我，作灵魂出窍式的默默惆怅。我总觉得，他的心里一定有很多事，只是一件都不肯说出来。
　　对于这种有着满怀心事却不肯说将的人，我向来是不会主动去问他们的，因为只要我待在他们身边的时间够久，他们总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跟我交代清楚。
　　“羊驼，你知道《老人与海》吗？”小慕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
　　“当然。话说你能不能别老叫我羊驼啊，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有名字，我叫河非原。”
　　“你这名字太绕了，叫你小白好不好？”
　　“不好，太土了。”
　　“好了，小白，我现在要说的是正经事。”
　　“嗯？”
　　“你还记不记得，圣地亚哥在海上遇到了什么？”
　　“你是说……”我瑟瑟发抖，看到小慕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悲喜难辨。
　　“鲨鱼！”我颤抖的话音还未落定，周围的海水就通灵般地不安分了起来，只见几团鱼形的黑影游荡在海水不深处，围着我们的小小竹排打起了转转。
　　小慕拿起了一开始撑船的那根竹篙在手中握紧，“还好没扔。”
　　条条大鱼破水而出，却是一群卡哇伊透了的海豚。
　　我和小慕当场愣住，呆若木鸡。
　　小慕很快反应过来，把竹篙重新放倒在船上，动作轻轻的。然后他蹲下来，挨个儿摸了摸那些海豚的头。
　　“你们好呀。”
　　个板板的，好温柔啊。
　　人家也是小动物，对我说话时为什么就不能像这样温柔点儿呢？我在内心深处把小慕拖去反复凌迟。
　　海豚宝宝们又绕着我们转了一会儿，接着就推着我们的竹排，把我们送到了一座岛上。
　　甫一登陆我就惊呆了：巴洛克建筑、哥特式建筑、古罗马建筑、罗曼建筑、洛克克建筑，应有尽有，都是典型的欧洲建筑；平畴绿野，生态环境绝好，有相当规模的动植物园和水族馆；遍地都是美术馆和音乐厅，天文台、博物馆和图书馆也随处可见。
　　哦，我的释迦牟尼啊，这简直是艺术家的天堂！
　　海关的工作人员向我们走来，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典型的英国人做派。他们穿着火红的制服，这使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绘本上画的中国消防员；细看之下还有几分欧洲洛丽塔宫廷风。
　　小慕用正宗的英文跟他们接洽，带着恰到好处的伦敦腔。他说他是来自遥远东方的使臣，肩负着整个国家的外交重任，一星期前不幸遇上海难，才和宠物流落至此。
　　好嘛，我成宠物了。我默默翻出一个半月眼，吐了吐带倒刺的淡粉色舌头。
　　这个岛名叫阿斯匹林，是爱若拉王国的一个郡，以科学和艺术闻名全国。
　　这里的人似乎都对东方的来客肃然起敬，连郡守斐迪大公都推掉了手头的工作，带小慕参观岛屿。小慕不在的这半天，我正好在郡务府临时为我搭的欧式羊棚里补了个好觉。
　　晚餐时分，小慕坐在长条桌子的主位上跟郡守谈笑风生，我在他脚边香甜地吃着香草蛋糕。
　　啊，这里连烤个蛋糕都精致得让人下不去口。作为一个艺术家，我被这个美好的岛感动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小慕换了新发型：他松松垮垮地梳起了一条直垂到腰际的低马尾，并在发绳上系了一枚小巧精致的楔形玛瑙坠子。他还穿上了斐迪为他精心准备的新衣服：雪白的高领衬衫外罩黑丝绸坎肩，蓝灰色的羊驼绒风衣熨得平平整整，配上铜丝单片眼镜、领结、桶形礼帽、文明杖，十足的斯文败类。
　　“呵，羊驼绒。”我去他个仙人板板的羊驼绒哦！
　　在郡务府住了一个星期，每天不是逛街郊游就是泡博物馆，还没来得及乐不思蜀，今天早上我醒来时，就发现小慕正在收拾行李。
　　我抻着腰走出舒适的室内羊棚——它已被转移到小慕房里，“怎么，这就急着要走？”
　　“对啊，这里连扇贝汤都是甜的，我可受不了。”
　　我失笑，“行，咱走。”正好我也不爱吃甜的，可能幼年羊驼的生长需要更多的盐分。
　　这次，小慕是买了一条大船，风风光光载着一大队船员出发的。
　　自从他来到阿斯匹林，就结交了许多贵族朋友，然后牵头发展了这里最为薄弱的博/彩产业。他借钱买下一个酒庄的地下室开了赌场，不出两天就回了本，还上欠款后又赚了个盆满钵满。
　　郡守听说小慕要走，本打算派一条官方用船送他，然而，在看到小慕那艘满载着金银珠宝的特大号商船后，他对小慕就只剩下五体投地的份儿了。
　　小慕入乡随俗，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克雷兹。我问他这是什么典故，他说，你自己多读两遍就知道了。我读啊读，终于参透：克雷兹，其实就是Crazy的汉语英译。
　　小慕成了克雷兹船长，我呢，成了船长的神奇宠物：艾派卡。这次是羊驼的英译，真是草率，然而却意外的好听，所以我也就不多计较了。
　　在苍茫的大海上，有一只海燕飞掠过我们的船桅。巨大的风帆迎风鼓起，舵手在小慕的指挥下，把船开往爱若拉王国最大的港口。
　　“小慕，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岛上的人，有点奇怪啊？”
　　专供船长休息的特等舱中，小慕靠在宽敞的红色天鹅绒躺椅里，伸手揉揉我头顶的毛，“原来你也发现了啊？”
　　“这么说你也觉得奇怪了，”我咽下喉头的那口香草布丁，“他们虽然都是在白天活动，也不怕日光，但他们的夜视能力显然要远远优于白天的视力。郡务府的那个黑皮女佣，就经常在夜里出来洗碗和修剪花草，而且每次都不开灯。还有郡守的夫人，她明显在卧室里养着什么活物，从我夜里听到的叫声来看，十有八/九是蝙蝠，而且数量不少。”
　　“她不开灯，那你怎么知道是她的？”
　　“这个……”
　　“我早就发现了，你的瞳孔，在光线暗的时候会放大。之前在海上漂着的时候，你那对瞳仁张得那么圆，跟铃铛似的，幽幽冒着绿光，可把我吓一跳呢。”
　　我诧异地看着小慕，目瞪口呆。
　　“你这人可真没劲，闹得我一点神秘感都莫得了。”
　　“鬼扯，我看你瞒着我的事，多着呢。”
　　“你瞒我的也不少吧？”想来我也是被逼急了，所以不得不还嘴。
　　立竿见影地，小慕收了气势，继续老老实实地分析起阿斯匹林的悬疑案情，“无论多么简陋的零食店都出售血腥玛丽饮品，番茄汁和辣椒酱的价格也明显高出那里食物的平均水平。而且，阿斯匹林的冶金业十分发达，但是在他们使用的各种金属里，从来都没有银……”
　　最后小慕总结道：“如果我们想的那种生物真的存在的话，我们最近遇上的这些，八成就是了。”
　　“那你还带他们这么多人出海？”
　　“因为我不会开船啊，”小慕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且我又不认识路。”
　　Shit！这男人真是五毒俱全！
　　“那，要是有危险怎么办？”我耷拉着耳朵，痛心疾首地问他。
　　“既来之，则安之吧。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危险的征兆。也许这些家伙早就从良了也说不定啊，不然怎么会用番茄和辣椒代替血液呢？”小慕拉一拉我的耳朵，将它们重新竖起来，语气轻松极了。
　　说得也对，何必为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纠结呢？于是我不再担忧，安心地蜷在小慕脚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