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佛》朝灯不空

1、第一难 启程浮珑

　　世有仙山，名曰浮珑，隐于北方大泽之中，终年仙雾相缭。山中有一神兽，名曰苡九。饥食仙草，渴饮灵溪，形似羊而长颈，状若驼而立骨，寐而不见其足，醒而难循其迹，可谓怪矣。
　　书云：苡九者，日入时现，日出时息。凡其所至，必有仙音悦耳，其所行处，步步生莲。莲华九绽，随苡九而盛，一步一盛，一步一闭。
　　晋中有客子，闻之欲往，以期相晤。翻山越海，三月而出，九月方至。曰：所慕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客子终至，遍寻山野，不见苡九。其时，苡九在洞，秋眠正酣。
　　客子只身寻九，身心俱疲，久之，横于山野。苡九寤，出洞，见客子，少惊，然终无动。
　　入朝，苡九归。客子醒，擎明珠以献，九受珠而去，犹不理客。
　　月出，珠明。苡九方念客子，化为一少女，犹生长耳，而尾不去。见客子将息之状，心生恻隐，遂施法水以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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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蹄子轻而易举地翻过书页，继续读着眼前这本志怪书。书中对苡九的描述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像我本尊的。或许我的真实身份，是仙山浮珑的神兽也说不定，我想。
　　我是一只小动物，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长得像羊脖子却很长，脖子很长却不是长颈鹿。名字也没有，因为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我甚至连自己是公是母都无法辨别，因为在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传宗接代的那套系统。
　　有一天，我梦到一个镀了一身金的笑面胖子跟我说了一大堆“如是我闻”之类听不懂的话，醒来忽然就灵光乍现，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原非。
　　光有名字不行，还得有姓啊，我寻思着。嗯，我每天都喝岛上那条大河里的水，这河比我爸妈对我都好，不然我就姓河吧。
　　河原非，不大顺口，河非原就好得多，而且够哲学。
　　那就姓河，名非原，字原非好了，也算齐全。想来我毕竟是读过不少书的小动物，讲究。
　　想好了名字，我开开心心地到那条河边去拜望我的母亲。河水淙淙流淌，河边单腿站着比我还高的野鹤，河滩上的树木遮天蔽日。我顺着河岸一路溜达，忽然发现视线尽头有个与景不和的黑色物体。
　　我调整了下眼睛的焦距，看清那里分明是躺了一个人。
　　我忙不迭跑了过去。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长得过分秀气，很有些弱不禁风的气质。衣裳是从里黑到外的先秦爆款，看得出来是好料子，但不像绸缎，许是什么我没见过的邑外好料。
　　我钻到他身子底下，费了好大劲才把他驼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岛主家里挪。
　　可恶啊可恶，我现在还是太小了，背着他，就像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不过，我倒还从未见过蜗牛这种东西呢。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出岛去看一看。
　　整座岛上只有我这么一个似羊非羊的怪物，虽然没人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很想找到我真正的来处。岛主说过，我是她在河边捡到的。今天这个男孩子也是在河边出现，说不定，他是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呢。那，等他醒了，不就很有可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这点信念支撑着我把他驼到了岛主的筒子楼里，岛主姐姐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又按了按他的脉象，说他只是饿了而已。
　　岛主给他擦了擦脸，灌了一大碗粥米汤，让我留下看着他，因为她还要去给她的湘妃竹浇水。
　　小少年醒了，扶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人生，而后爆出一大串文言文：“不才慕唯清，日前误服丹药，魂穿至此。承蒙神兽相救，不胜感激。设若可得机缘，定当衔环结草，以报隆恩……”
　　“停！”我一声断喝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即兴演说，“哥们儿，咱能说人话吗？”
　　“哦，不好意思。”慕唯清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OK，现在沟通没有问题了，我开始跟他交涉：“你是穿越来的？”
　　“嗯，穿了好几个地方了……”慕唯清话还没说完，忽然咳嗽起来。
　　“那边桌上有水，我没法儿拿壶，你自己倒啊。”我尴尬地朝他晃了晃一只前蹄。
　　“好的，”慕唯清掀了被子下榻倒水，“多谢。”
　　“免礼。”我高贵冷艳地一摆头，“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忘了。”
　　那以后，慕唯清就在岛主家住下了。岛主是个贤良温婉的汉家姑娘，把他照顾得很好。
　　“小慕，你想回家吗？”岛上最高的草坡上，我把四条腿收到肚子下面舒服地趴着，在红红的晚霞里问身旁仰面躺着的少年。
　　“不想。”
　　“为什么呀？看我们岛主好看，想入赘啊？”
　　“入你个仙人板板！”小慕伸手来揪我的耳朵。
　　“啊啊啊……疼！我错了我错了。”小慕总是见好就收，听到我认错就会放手，这次也一样。
　　“可是小慕，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我带小慕回到我的洞府，给他看那本《噙雪斋志异》。小慕流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问我：“所以说，你想去浮珑？”
　　“对啊。”
　　“好，我带你去。”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给我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感觉这个男孩，其实无所不能。
　　“哪儿那么容易啊？这个岛离大陆可远着呢，又没有船来。”我用蹄子托着腮，四十五度角仰望洞外的天空，惆怅。
　　“喂，我说小东西，你看过《鲁宾逊漂流记》吗？”
　　“嗯，看过啊。小慕，你该不会是想……造船吧？”
　　“你说呢？”小慕冲我一笑，满眼桃花开。
　　第二天，小慕开始带我到岛上的各个林子里找木材：东山那片桃林矮得感人，铁定是不行了；南边有一小片椰子树，小慕拿岛主劈柴的大刀试了，砍不动；西山的竹林也不太行，不过若说扎个竹排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羊驼，你们这儿的竹子怎么都是紫色的？”小慕一边砍竹子，一边研究着竹林里的物种。
　　“我记得岛主说过，这岛上原本没有竹子，有天来了一位金仙，栽下这些竹子，还留了一批仙鹤在这儿，说是要放鹤归山。不过话说回来，羊驼是什么？”
　　“就是你啊，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个仙人板板，我一心要出岛，不就为了搞清楚我是个什么吗？”
　　“那现在你清楚了，”小慕暂时停止了砍树工作，在我面前蹲下，“是不是就不走了？”
　　“那不行，”我摇一摇高贵的头颅，“我还要成神呢。”
　　“啊？”话题的突然转换显然让小慕有点儿难以接受。
　　“其实呢，成神才是我真正的梦想。”我昂首挺胸地站在漫天飘洒的淡紫色竹叶的影子里，“我可是一只有梦想的羊驼！”
　　“愿闻其详。”小慕恢复了淡定，重新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柴刀砍起了竹子。
　　“也没什么啦，就是……我经常梦到一个大肚金身的老家伙，跟我说好些听不懂的话。我就觉得啊，这大概就是神谕吧，没准儿我生来，就是要成神的呢……”
　　“喂，羊驼，你说完了吗？说完就闭嘴好好儿待着，别碍着我砍树。”
　　“好……”
　　哼，我就知道，不会有人理解我的成神大业的。
　　我仰天长叹：“唉，凡人就是凡人！”
　　小慕以其惊人的行动力，在天黑之前就造好了船。我本以为我们会在第二天出发，甚至还费心策划了明天一早跟岛主告别时的说辞，可小慕居然当场就把绑好的竹筏推进了河里，然后一手前腿，一手后腿，把我整个儿抱离了大地。
　　“哇，你好轻啊！明明看起来那么圆润的。”
　　“我那是毛发蓬松。”
　　这时我才注意到，小慕早就把行李打好包背在了身上。
　　呵，心机Boy，说什么要带我去浮珑，我看你自己比谁都想去。
　　小慕把我安置在竹筏上，拿根篙子轻轻一撑，筏子便顺水漂流起来，直漂向平静而深邃的海洋。
　　当天晚上，我就睡在竹筏的一角，小慕则盖着自己的大黑袍子横卧在筏子上，头枕着我蓬松的毛。
　　我们安然地休憩，任由大海尽情把我们送往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