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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老皇帝躺在龙床上,大太监垂首跪在一旁,两手高举过头顶,捧着刚熬好的药,苦涩的中药味和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龙涎香味混合在一起,重重叠叠的帷幔自房梁下垂,烛火在黄铜烛台上默默燃烧,昏黄稀疏的烛光透过帷幔的缝隙,照亮了垂死之人的半边脸。老皇帝好像陷入了沉睡中,他嘴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抽气声,当值的宫女垂首站立,她们静默无言的样子,仿若一个个雕塑。宫殿中的地龙烧得极旺,热气自地下升腾,烤得平安两眼发昏,忽而一阵微弱的风不知从哪条缝隙中挤进了宫殿,沉重华丽的帷幔被吹开,平安终于抬起来头,他的视线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心中莫名生出无限的快意。
      最卑微的无根之人,跪地仰视躺在龙床上的老皇帝。这个人,在大梁生杀予夺,可是,他老了,病了,也许明日他就再也无法睁开眼了。这老天爷是最公平的,甭管你是街头乞儿还是王公贵族,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这人呐,老了都是一个样。平安越看越觉得,老皇帝真丑,缠绵病榻带走了他脸上的生气,脸上的皮肉死气沉沉的往下垂,层层叠叠的皱纹像是宫殿门口那棵老榆树的树皮一样。手里捧着的中药碗把他的骨头都烫痛了,他恨不能狠狠地朝他这张老脸上吐一口唾沫。
      沉睡的老皇帝忽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平安立即把头埋下去,慌忙之中差点把手里的药碗砸在地上。
      平安以为老皇帝要醒了,可等来的却是良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的药碗都凉了,他听见了老皇帝的一声叹息:
      “阿姒啊……”
      很多年以前,大太监平安还跟在师傅富贵边上伺候的时候,曾听闻师傅提起过这个名字,曾有一次,他在御花园修剪花草,隔着熹微的春光和开到荼蘼的樱花远远地瞥见了站在湖边的皇贵妃。
      从那以后,宫中再也没有了皇贵妃的身影。——就连她的名字,都成了禁忌。
      早些年宫中还有传闻,贵妃娘娘本是九天神女,下凡历劫,渡劫后就羽化登仙了。二皇子越长越像皇贵妃娘娘,皇帝触景伤情,总是不愿见他。这二皇子,在这深宫中,早早的没了母亲,倒也是个没有福气的。
      老皇帝吃力地抬起了眼皮子:“富贵,扶朕起来——”
      平安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把老皇帝扶起来。
      “暮春之际,梨花都开败了。”皇帝的嗓音异常沙哑,他望着宫殿中的烛台,透过昏黄摇曳的烛光,目光逐渐悠长。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叶落满阶红不扫。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皇帝的双眼竟然落下两行泪水,滚滚热泪流过他皮肤上的皱纹,仿若蜿蜒黄河的流经布满沟壑的黄土高原,“阿姒,至今已二十余载,你却不肯一次入我的梦,而今,我大限将至,把阿启留在这豺狼虎豹之窝,不知九泉之下,你是否会怪罪于我?”
      大概人死之前,总是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生前的光辉岁月或是低谷之日在皇帝的眼前呼啸而过,最后想起来的,竟然只有雪山脚下处相见,一见知君即断肠……
      袅袅的丝竹之乐自御花园传来,丝竹透过厚重的宫墙,盛京城都是一片哀声。
      “绿房深窈,疏雨黄昏悄。门掩东风春又老,琪树生香缥缈。
      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如梦,翠衾夜夜生寒。
      ……”
      是夜,护城河畔灯火通明。盛京城的王公子弟相约游船,大约都是些风流纨绔,或仰躺,或站立,或举酒嘱客,或放生高歌,无一不放浪形骸。林暮云尤为如此,他仰躺在船板上,婢女跪在他身旁,低声细语的喂他喝酒,他醉得厉害,睁开眼眼见夜空中的星子,竟然大喊一声:“谁出手这么阔气,往上边扔了一把碎银子?来人,拿酒来——”
      婢女衣着单薄,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双手颤抖着为放浪形骸的公子哥斟酒,林暮云却忽然翻过身,把婢女压在身下,而后夺过她手中的酒盏,猛地让河畔一掷。早早就挤在河边的民众一窝蜂的朝着酒盏掉落的方向跑去,银制镶着宝石的酒盏砸在地面上,碰出一个豁口,不知道哪个孩童被挤到在地,人群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声,然而没有一个人停住脚步。
      苦饥寒,逐金丸。
      婢女眼角流出的泪水弄花了她细心描绘的眼眉,她大声的呼喊,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她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不仅仅是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更是一种沉重的悲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些王公子弟口中成日念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馀粮;一车碳,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他们在那些坐在高台的腐儒们的教导下,日日吟咏着这些哀叹民生之悲苦的古诗词,仿佛他们这样念了,自己就是一个悲国悲民之人,浑然忘了自己成日挥金如土之行。
      幼时家中贫苦,家中五个孩子,饿死了两个,母亲病重,父亲把她卖给了林府当丫鬟,她原先只是认命的,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这个吃人的世道压在她身体上的又一座大山,原以为这辈子只不过是贫困卑贱罢了,竟然还要被羞辱至此!她好恨……真的好恨,恨林暮云的侮辱,恨林府的教子无方,恨压在头顶的浩荡皇权,更恨这世道不公!难道有的人天生命贱,生来就注定如蝼蚁被肆意践踏吗?有的人生来就坐在高台,受万人叩拜,她只是想活着,仅仅是活着,就用了她全部力气。
      她摸到打翻在地的酒壶,用猛地往林暮云的脑袋上砸,登时,林暮云惨叫一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血窟窿,仿佛不敢置信一般,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身下的女人,侍卫闻声赶来,婢女挣扎着从林暮云身下爬了出来,在侍卫赶来之前,抱着自己被扒下来的衣裳,头也不回,决然的跳进了护城河里。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婢女的生死,每日都有人不小心死在护城河里,多她一个不多,也不知道明日哪个倒霉的船夫会捞到她的尸身……
      “给我把这个贱人捞上来,鞭尸!反了天了,一个婢女,竟然如此,真是反了天了!”林暮云捂着血淋淋的伤口,面目狰狞。
      侍卫有一半跳进了河里,林暮云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他回过头一眼,见到来的人,而后仓惶的转过头,闵蒹葭不愿放过这个羞辱他的机会,她把身后的魏惊羽往后一推:“别乱跑,在这儿待着。要是我回来发现你不见了——”
      魏惊羽懒散的往河畔的柳树上一靠,接了她的话:“我就三天不许吃饭?还是绕演武场跑三十圈?”
      闵蒹葭的手摸上了缠绕在腰间的长鞭,魏惊羽笑了:“闵大小姐,你放心吧,天塌了我也站原地不动。”
      闵蒹葭:“希望你言行一致。”
      林暮云看见闵蒹葭飞上了他的游船,跟躲瘟神一样躲着她,奈何船上就这么点儿地,除非他跳下去,要不然怎么躲都是躲不开的。
      闵蒹葭看见林暮云,当即抽出长鞭,朝他的背上抽过去,林暮云头还晕着,躲闪不及,被她一鞭子抽中,整个人趴在船板上,鼻血横流,他狼狈的翻过身,在侍卫的搀扶下起身,他恨得咬牙切齿:“闵蒹葭,你我已经解除婚约,你还想怎样?!”
      闵蒹葭扬起下巴,很是不屑的看着他:“你的所作所为,真是令人不齿。我代替林叔叔,好好管教你这个不知礼数的混账。”
      林暮云笑了:“盛京城排名第一的母老虎,我是不敢惹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吧。闵臣雪大将军倒是教女有方,教出了个盛京城无人不惧怕的女将军。”
      论嘴皮子功夫,闵蒹葭从来是比不上林暮云的,她也不说话,直接动手,却被林暮云身边的侍卫团团围住,这些人不动手,也不敢动手,只是围住她,不让她靠近林暮云。
      “公子,找到了!”
      一个侍卫从河水里探出头来,他头顶上还缠着一株黑乎乎的水草,身上背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身白衣,露在外边的皮肤都被河水泡得惨白,林暮云被这侍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河底冒出来了一个水鬼。
      那个女人被放在船板上,侍卫把她翻了个身,惨白的脸暴露在空气中,林暮云狠狠地在那个头顶水草的侍卫肩膀上踹了一脚:“废物,瞎了你的眼睛!我让你捞那个下贱的东西,你看看你把谁捞上来了?!”
      闵蒹葭拨开侍卫,走上前来,看见女子惨白的脸,皱着眉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有气,真是命大。”
      林暮云刚想把人把人踹下去,闵蒹葭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这个人,我带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摸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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