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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梵勒恰尔生长在最寒冷的雪域高原,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悄然绽放,花期只有三五日,过了这几日,这朵象征着永恒的花,就会在金光照耀在雪原的初晨,一齐凋谢。在巫山,族中勇敢的小伙子会冒着风雪,爬上雪原之巅,为心爱的姑娘采摘一朵梵勒恰尔,用这朵永恒之花纪念他们的爱情。
      今日是梵勒恰尔绽放的第三日,也许过了今日,这些美丽又脆弱的雪原精灵就会凋零。
      梁启冒着风雪,砭骨的寒风刀子一样刮在他的皮肉上,冰顶花开放的雪原近在咫尺了,他的两条腿埋进了深厚的积雪里,身上的骨头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尚未痊愈的伤口始终钝痛,他脚步不稳,被积雪遮掩住的石头绊住了脚,一时不察,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上,万幸没有压到伤口。
      通天塔是巫山最高的建筑,传说在几百年前,巫神下令让巫族的子民建造了这座通天高塔,今人无法想象古人是如何把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石块运上常年覆盖着积雪的高山的。巫族的大祭司常年站在塔楼中,俯视着被冰雪覆盖的高原。
      塔楼中只点燃了三五根蜡烛,昏暗的烛光并不能点亮这片半封闭的空间,烛火被高塔中的风吹得左右摇曳,半明半暗的烛光里,朝歌只见满头白发的巫族大祭司站在祭台,参天的松柏,即使在冰天雪地里,枝叶依旧是青翠色的,苍松上覆压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雪絮飘落在大祭司身上的黑色织金披风上,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长到祭台的柏树枝叶。
      “我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选为巫族的大祭司,自此,终年与这棵柏树相伴。”他抬头望着漫天风雪,朝歌忽然在他身上看见了刻骨的孤寂,他仿佛不是一个纯粹的人,而与高塔里的某一根蜡烛无异了。
      他望着风雪,轻声说:“姜姒下山时,这棵柏树还没有长到祭台的高度,而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棵树已经快比我高了,”他轻轻拨开长进祭台的枝丫,松柏枝叶上的积雪漱漱的落了满地,“那年,她刚满十八岁,再过一个月,族中就要举办典礼,供奉她成为新的巫山神女了。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偷偷跑下山,又偷偷把那个男人背上山的。”
      朝歌问:“您说的那个……姜姒,是主上的母亲吗?”
      大祭司没有回答她。
      “传说这棵柏树是巫神在通天塔竣工之后亲手种下的,至今多少年,无人可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巫族每一代祭司和神女都住在通天塔中,终身供奉巫神。你知道巫族下一任大祭司是谁吗?”
      朝歌没有回答。
      大祭司不曾转身,他总是望着远方的茫茫冰雪:“姜姒背叛了巫神,背叛了她的子民,她在举办典礼的前一个夜晚,带着那个外族男人偷偷下山了。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就站在门外——”
      朝歌忍不住问了:“那您为什么不阻止她?”
      大祭司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了:“心都不在了,强留又有何用?她离开巫山后,巫山连续下了三年的大雪,因为终年不见阳光,植被枯萎,族人病死无数,这是巫神对巫山的惩罚。我们都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有一天,她带着一个孩子,又爬上了巫山,巫山的路口,从来不对外族人开放,只有身上流淌着巫族血液的人,才能找到巫山的路口。”
      “姜姒跪在通天塔下,求族长收留那个孩子,族长说,倘若巫神同意了,巫山的子民才会愿意收留他。”
      朝歌问:“那个孩子,就是主上?”虽然大祭司没有回答她,可是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抱着孩子在这棵树下跪了一天一夜,那时是冬天,巫山已经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雪,雪域高原的梵勒恰尔已经绽放了,第二日清晨,所有人都以为,姜姒和她的孩子会死在雪夜里,我是打算下去为她收尸的——”大祭司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姜姒身前的雪地里,竟然钻出一株艳丽的梵勒恰尔,这株本该生长在最高的雪山之巅的冰顶花,竟然在她的身前绽放。梵勒恰尔,代表着巫神对他的子民的祝福,巫神原谅她了。”
      朝歌:“那后来呢?为什么……再也没有见到姜夫人?”
      “族长把那个孩子交给我,虽然他只有一半的巫族血脉,却天资过人,我把他收为弟子,倘若没有意外,他将是巫族下一任的大祭司,谁知……人力终究无法改变天命。”
      大祭司不再开口,他沉默的望着茫茫的大雪,高塔之外,可以看见银装素裹的莽莽雪原,最高的雪原上染着一片朱红,那是绽放的梵勒恰尔。
      他的弟子,原本的下一任大祭司,冒着风雪,采摘了一朵冰顶花。大祭司姜善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站在烛光前的女子。
      “你叫什么?”
      “朝歌。”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朝歌,商纣王时的国都,鼎盛时期的朝歌,繁华之景,今人无法想象……”
      梁启摘到了一株梵勒恰尔,他在返回的路上不小心滚下山坡,尽管他拼命的护住手中的花朵,但是花茎还是折断了。他懊恼的爬起来,想去重新采摘一朵花,可是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雪原突然下起了暴风雪,茫茫大雪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来时的路已经被冰雪覆盖,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朝歌站在祭台上,远远地就看见了梁启的身影,梁启在风雪中踽踽独行,万物都是白茫茫的,梁启身着一身黑衣,在雪原中格外显眼。朝歌想也没想,就跑下楼,刚跑几步,又折回来,原来是忘了带伞,她拿起放在角落里的油纸伞,匆忙跟姜善道了声再见,就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风雪中。
      大祭司看着朝歌离去的背影,转过身,轻轻拂去头顶松柏枝叶上的雪絮,喃喃细语: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缘是劫,在开始的时候,就早已注定……”
      梁启看见冲自己跑过来的身影,就停在了原地。
      朝歌撑着油纸伞,步履匆匆的朝他跑过去,头顶的油纸伞并不能为她挡住全部的风雪,雪越下越大了,纷飞的雪絮落在她的发丝上。
      ——梁启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记忆中好像总是有一个身影,义无反顾的朝他跑来,那个身影大概是单薄的、瘦弱的,却又是坚定的。模糊的身影与朝他跑来的朝歌重合为一人,他心中突然浮起一个想法:我要她,我要这个人,要她独属于我,她的灵与肉、血与魂都是属于我的,不能让人占去分毫。
      “主上,你去哪里了?属下找了你好久。”梁启看见朝歌那双饱含担忧的眼睛,这双善睐的眼睛里,装着他的倒影,他忽然低下头,在朝歌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只是一个轻轻地、冰冷的吻,就让朝歌六魂失了三魄,她怔怔的愣在原地,连手里的油纸伞也掉了,油纸伞被风一吹,飘得越来越远。
      原来多年的痴心妄想,并不是她的自作多情,这捧藏在心尖的情爱熬的她血肉也滚烫了。她握住梁启的手腕,一语不发的拉着他往前走。梁启的右手被她牵着,左手背在身后,手心还握着那株跟着他一起在雪地里滚了三圈的梵勒恰尔。
      两人站在通天塔边的参天柏树下,遮天蔽日的树冠为他们提供了风雪庇护所。两人并肩站立在柏树下,耳边听到的是呼啸而过的风雪声,再靠近一点,听到的是彼此的呼吸声。朝歌眼尖的发现了梁启藏在身后的梵勒恰尔,以及梁启手上的擦伤。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梁启是摔了多少次跤翻了多少个跟头才爬上雪原之巅采摘到这朵梵勒恰尔的。朝歌单膝跪地,捧起梁启伤痕累累的手,把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朝歌的脸也是冰冷的,可两人同样冰冷的皮肉贴在一起,梁启心里突然燃起一团熊熊火焰,他的身体开始发热,脸也开始发红,过了一会儿,朝歌忽然轻轻地吻了吻他手背上的伤口。梁启愣住了,而后心中无端端的生出一股恼怒,也不知是恼怒自己乱跳的心脏还是恼怒亲吻他手背的朝歌,他转过头去不看朝歌,咬牙说道:“你果然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对我有企图的。”
      朝歌难得笑了,她站了起来,人生前二十几年的勇气积攒在一起,她终于决定开口了。她把梁启藏在身后的梵勒恰尔抽了出来,低头闻了闻冰顶花的清香,而后把花插入自己的头发里。她直视着梁启:“主上,属下确实是对你有所企图的,但属下和那些人不一样,主上数次救属下于水火,救命之恩,属下不敢忘,主上教给属下一身本领,让属下有立命安身之能,属下再造之恩,属下却心生妄念。”
      她总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出口,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朝歌心悦姜衡山,很多年了。”
      “你喜欢我什么?”梁启问。
      朝歌想了想,最后却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喜欢我。倘若当年救你的是旁人,非我,你也会喜欢那个人吗?”
      “绝无可能。”
      当年盛京城云湖畔惊鸿一瞥,从此朝歌梦里都是他的影子。
      梁启突然低下头,额头抵着朝歌的额头,轻声问道:“你会永远爱我吗?”往昔的记忆慢慢浮出水面,在深宫中养成的狡猾多疑的性格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人,他由衷的希望,朝歌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例外。他深知所有的人都会离他而去,再深的感情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他害怕到最后,又是一场空。
      朝歌抱住了梁启的腰,抱住他,就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她对着梁启,耳语道:
      “我是你的梵勒恰尔。”
      在往后的无尽岁月中,尽管枯骨化成黄土,梁启再也忘不了那株在朝歌发丝间绽放的冰顶花,那抹刺目的绯红,像是一抹鲜血。

  •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一年多,我终于滚回来填坑了!!!可以给我一点评论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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