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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   结束做给海军看的筛查和调查报告后,我拎着一篮水果走到通向隐家的大路上。两侧是低矮的家宅,纷纷横列着充满着生活气息、打理得艳丽的花草——巴苔里拉岛大抵属于温带气候,这里的居民热爱植物、乃至每家每户都会在门前种上一排野花野草。
      不过即使是围栏也会被践踏,别说花草构成的虚假的梦幻了。
      我方才正从岛立医院离开,那里排着长长的、长长的焦虑的女士们。我心知只要她们有一点嫌疑,就可能要被关在苍白的病房——对她们而言是类似集中营的监狱——度过数个月。甚至孕妇们会被强行堕胎、近期生出的孩子会被集中……销毁。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背对她们像幼鹿一般无知的眼光,还有陪来的丈夫、家人安慰的声音。可却对是否应该真正意义上的去背负这份罪恶是完全无措的。我的一时自私任性可能会成为杀死很多人的理由,这是我在今天以前绝没有想到的——那也可能是我过于激进的猜想。或许他们会只是将孩子们收容养育,妇女们检查一下就平安放回呢?
      “亲爱的——!不,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是她的丈夫,她肚里——”
      “只是稍作检查,之后会完好地还回来。抱歉,”戴着白帽的海军脸上也并不全是肃穆。我听见他说:“……职务所在。”
      我颜色浓重,连自己的平摊的小腹都不敢摸,在此起彼伏的喊声之中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
      让人难为情的我,令人困扰的世界,无解的问题。恐慌在我的心上攀爬,罪恶感把我的面皮绷紧。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恶感,即使它来自我对无能的自己的自卑心。
      我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波特卡斯·D·露玖,而是圣母玛利亚;他也不是哥尔·D·艾斯,是圣子耶稣……犹太人的王正将城池屠得血流成河,一个孩子都不能留下,圣人们却早因预言踏上去埃及的旅途。问题是我踏不上。我不论如何逃离都只在世界政府国,在这个大世界中海军与贵族可以只手遮天。
      我僵硬地回到隐家回忆与世代行医的我的家人们商量的办法。我将要配合药物尽量减少自己的代谢,像死去的蛙一样躺在同一个地方等待,等待事情完全过去。海军似乎预备在这里打持久战、长久的驻扎——随意猜测也知道是十个月,这期间的每次例行检查,我都必须伪装得什么也不晓得。在肚子开始出现不能掩饰的凸起时就住进医院,彻底不露面地提交虚假报告。
      海军并不会那样严查原本完全没有问题的人。但到我进入医院的那个时候:
      每月上交的体检被审阅时都是玩命。
      我坐在摇椅上,所有的窗帘全都被我拉起了。昏暗的室内只被窗帘下透出的日光照亮,使得整个房间都苍白得很。我稍稍前后摇摆了这架旧木架成的摇椅,它又像曾经那样发出吱呀的响声。我在规律的噪音下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稍等一下。
      于是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哼起久久前曾听过一次的俄国摇篮曲,拍击着摇椅的把手,披肩的流苏在地上猫咪的尾巴般扫来扫去。
      隐家的白墙仿佛要隔绝一切灰暗,把我装在,这样一个孤独的盒中一般。我只能在心中高声呐喊,将不能戴的红花放在胸中别上。只是这一次再没人喊出我想说的话,也无人接我的落花。
      ……我没有想到,像这样少吃多睡狂吞药片狂吐胃液的肮脏生活竟然真的能把我腹中胎儿维持在要大不大的情况下数月。直到正常胎儿应该出生的第十个月,它开始反抗我的亏待。虽说不是当时才开始疼,而是一直有在疼:最近痛起来就好像要把我的肚子撕开那样,令我双腿发软。在一次我因为突如其来的阵痛跪到地上时,我察觉我不往医院里跑可能有一天会疼昏在家里。
      我吸着鼻子抚摸奇迹一般还不够大的肚子,对还不知是安还是艾斯的胎儿温声细语:现在还不行,再等一等,妈妈爱你。
      是女孩的话,我就先教她做小蛋糕。
      是男孩的话,我就先教他医学常识。
      首先要教它怎么说话。随后如何系漂亮的鞋带和领结也很重要,打理西装里的衬衫袖也是必修课。女孩子至少要知道男人都是大骗子,男孩子的话要记住越漂亮的女人越坏!要教小淑女怎么微笑更可爱,教小绅士如何说够尊重别人的话。
      但是现在还不行,再等一等,妈妈爱你。
      我好不容易坐到椅上,蜡烛被我的喘息弄得不安定地跳跃着,这时窗外有影子一闪而过。我心情紧绷,盯着旋转的门把。
      进入的人是我曾有一面之缘的故人,长着翅膀的死神。
      此时我正对着门口,手脚脱离没法动弹,否则就要摔到地上去了。在小女孩礼貌地关上木门以后,我对她扯了下嘴角,用了好大的力掐了下自己的小臂。
      我立刻开口:“又见面了。”
      “……噢,真的是您。”死神明显地卡了一下,随后对我说:“您……您的灵魂,那个,您是一个畸形的灵魂,我需要把你……额,然后,即使你的孩子,现在不死掉,以后总有一天也会死去的——”
      “拜托了,”我说:“我也总有一天要死去,为什么还非要追着我跑呢?”
      她支支吾吾地看了我两眼,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她消减的杀意。
      “……那之前,很久没有人,想和我说话。”她收起翅膀后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小女孩一样,光着脚丫在远远的地方站着看我。我察觉她长长刘海下那种阴沉又冷酷的目光:“每一次你,都会求我,留你一命。再活得,久一点点而已……人类的生命这么脆弱,又有什么好呢?不是我来收割您的话,您就会一直重复、痛、痛苦的,漫长的体验。什么也无法得到,也不会有人,记得你——”
      我在手边摸到一颗苹果。它有着水红色的外皮,表面亮丽,一定甜美又多汁。我抬起手,把它向着死神的方向投去。
      粉红色的死神呆呆地被我打断。她接住了苹果,很可爱地高举着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苹果,掉了?”
      “是送给你的,漂亮的女孩。”我承认我有讨好的意思。我对她说:“我的灵魂对我自己而言一文不值,让您拿走也没有大碍。可现下我的身体里有一件无价之宝,我不能想象它溜走后的世界、就和不会戴失去宝石的戒指一样。您能理解爱吗?”
      她诚实地点头,我却看不出她有半分理解。
      “我们的世界,在你们认知的千百倍以上,当然是理解并懂得爱、甚至通晓如何应用它的力量的。只是我们在为比爱高很多境界的事物作战。反而是你们还无法理解:世上还有比爱的繁衍更严肃的事。对爱的执着,一向被我们认为是一种返祖现象。”
      “——对这种话题突然变得这么能说。”我禁不住吐槽,又吸了口气,把脑袋搁在手臂上放轻声音:“人是各种各样的,有的人像你们,有的人会因为爱做任何事。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请将二百五十克均重的苹果,当成我灵魂的十倍收下吧。今天我还不能离开,我的老朋友。”
      “朋、朋,”她打了个哆嗦,声音一如既往地细小:“朋友吗?”
      我奇怪地瞄了她一眼。
      “即使我总有一天会杀——额,会清扫您的灵魂。”她抬了一下头,凌乱刘海下的双眼怯生生的,充盈着复杂的情绪:“也不愿意是,今天吗?”
      “额,”她说的太直白了,而且一直在重复同个话题,倔强极了。我也只能直接对她说:“今天不行,那就这次不行,总之露玖不行,我有挺多没有做完的事。麻烦你等下一次吧。”
      “啊……那、那也行。”死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她遗憾地抓紧了苹果,特别好说话。“我、我下次,我下次再来找找您。您、那个,生好小孩了,忙完了,我就来找您……”
      随后她就一边绊到我的门槛、差点把我的门用头砸出洞、险些把门框掐断,一边捧着个苹果对我点头哈腰、慌乱又冒冒失失地从门口跑走了。
      一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死神。我特么真是——没话说了!
      第十三个月,我拨通了电话虫。
      “奶奶,真高兴今天你不当班,能来接一下我吗?”
      于是,我被两位老资历的医生生生架到了医院里。
      接下来的数个月我都有趣地住在被绿布遮起的整修中的手术室里,也是一场新奇的体验。
      说来很简单,一笔带过一下就是每次检查我都有惊无险地靠官二代的名义度过了——这已经不是我能插手的战争,因为我不但在减缓生理、整个身体也已经奇怪到头重脚轻,下个床都可能会痛到前滚翻。剩下的事都是我的爷爷奶奶在到处奔走。我的内心愧疚得不得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半点爱,又整天惶惶不安地催促自己快一点昏睡,令家人往自己的血管注射药剂。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变得特别大,像个将要爆炸的气球,期间我的心情一天天变得更加沉重,在联想到饱满的气球时我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有些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可能在那天以后我就没有露出过微笑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书上说产后抑郁症应该是之后的症状。
      现在隔了长久时间、我又有了足够的空闲,这漫长的等待使我冷静下来,却仍然不清楚强撑着生育这个孩子究竟是为了一时的脑热逞能,还是真的盲信他会过的快乐,而由于爱在不断地、不断地作出努力。至少在最初我确信我对他的未来抱以绝对期望,并且深深地深深地爱着他。打比方说——如果我不爱他,没有对他的未来抱以光明的、干净的、喜人的期待,我是绝不会强硬地要求把他生下来的。我希望他能快乐,希望他能看见这个世界好的一面,希望他被人爱,也能够去爱。所以所以,此时我只觉得恐慌、畏惧,要远比看到雷电轰鸣、风雨交加的天灾更加不安。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第十七个月时,我听家人说海军撤走了,大部分妇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尽管怀孕者失去了孩子、未怀孕的女性过去的几年被调查了个精光,回去时的精神状态也并不好——不过事情会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第十八个月时,我已经疼到麻木了,整天都几乎在意识模糊的时间中度过,可我哪怕半点安全感也没有:因为我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第十九个月时,有一位粗鲁的男士到来了。
      那时奶奶正趴在我的床前流眼泪,我甚至记不清她为什么要流眼泪了,只是微微坐起,望着白色的被褥出神。外头有些吵闹,爷爷拦在男人的面前,说:“你不可以进去!”
      但那个白色军服的老头直接把德高望重的学医老人拨开了,大步跨到我的床前。
      波特卡斯·D·露玖的奶奶立刻清醒了,她一瞬间非常有攻击性地站起来——喔,她……她的手握到输液的铁架上,把我吓了一跳。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眼神凶恶的男人,他的肩章很整齐,气势汹汹、身后却连一个小兵都没有。于是我抬手压了压奶奶的手掌:“没关系。”
      我和那个两鬓稍有一点银色的老大叔平静对视。这个人有些地方看起来和罗杰先生有相似,大概是熊的体型,不过恕我直言,他的神色比罗杰先生一直以来表现的都要凶恶多了。
      “你就是露玖。”他的语气非常确定,完全不客气。
      是啊,这座岛上已经只有波特卡斯·D·露玖一个“戴罪之身”了。
      我对他点点头。
      我几乎确定他是罗杰先生的朋友了,虽然我们的相处不久,不过总觉得他奇怪的品位已经感染了我。
      二十个月临产时,卡普先生承诺海军不会再到这座岛上来搜捕。为了不令岛民了解关于我这段逃过调查摆的小手段的蛛丝马迹,我们将设备与过程全都偷偷施放在隐家进行。
      可能是之前疼得太频繁了,罗杰先生的孩子出生时,我甚至连喊都没喊,就是咬着布条,抓着枕头,盯着白色的、飘扬的布帘和那扇冰冷的窗户沉默地流眼泪。直到有奶声奶气的哭音响起,我才回过神来。
      尽管我已经脱离了空茫的状态,我总觉得我双腿下一直有血在向外奔涌,疼痛使我几乎直不起腰——先于我断定自己是不是快死了,我向奶奶投去希冀的眼神。好吧,其实,当时我的爷爷站在一旁,卡普先生也完全不避讳:他是个真正的臭男人,臭男人!不是医生就不要在旁边瞪眼睛啊!不存在狸猫换太子的情节!就是我没空对他翻白眼了!
      “露玖,是个男孩子哦。”
      “嗯……”我眯起了眼睛。这个小猴子被最柔软干净的布匹松松包裹,随后到达了我的臂弯、到达了这个世界。我看着他对我张牙舞爪,眼睛完全睁不开,看上去、挺健康的,没有因为我胡乱的作为而缺胳膊少腿——在清浅的银色阳光之下,我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他一些。“女孩子的话,就叫安;男孩子的话,就叫艾斯。是那个男人决定的。”
      他有几斤呢?这里没有称,有的话我也已经无法操作。我就是想知道他的一切,总觉得他还挺重的。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指甲形状,会像罗杰先生,还是像我?会喜欢读书,还是跑步?
      “——艾斯。”我幸福地好像在云上一样。小小的、小小的生命,他一张开嘴巴我就完全不痛了。我轻轻地把额头抵上他的脑袋,甚至不敢去亲吻他的脸颊。“他的名字是哥尔·D·艾斯。”
      哎,这就是属于我的宝藏啊!我的宝贝——我——即使前路是深渊我也愿意跳下,宁愿不去看任何一朵花:我可以去爱他,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我会把他当作我最最宝贵的东西,只要我活着,我就要让他比我快乐一百倍……
      我是爱他的。
      然而,我太困了,困到好像,有人帮我闭上了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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