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斜吹雨

3、第2章

　　宵明年少时，仗着自己术法精绝，从不将苍梧山上的神兽放在眼里，她一心想寻个最威风的神兽当坐骑，压根没把苍梧山上的考虑在内。
　　彼时她不知道的是，苍梧山上出了个诸怀，神力通天的异兽诸怀；苍梧山上的大小神兽已隐隐以诸怀为尊；伏羲也多次劝她收服诸怀。可她轻狂的很，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依旧心心念念着要去荒海。
　　神兽有灵，诸怀听闻那年纪轻轻的少君如此嫌弃自己，只想着要磨磨她的性子，遂化为人形找到伏羲，直言他若不与少君比试一番，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伏羲也想让诸怀教训教训她，于是欣欣然同意了。
　　那一场比试宵明输的很难看，诸怀就没打算让她输的漂亮，她被诸怀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临了了，她才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诸怀，做我的神兽罢……”
　　诸怀转过身，额上妖异的纹路鲜活起来，“少君还是好好修炼为上。”
　　“那等我变得比你更厉害时，你愿意做我的神兽么？”她还是不死心。
　　诸怀目光深沉，凝视她许久，“少君此前百般羞辱，都忘了不成？”
　　她顿时沉默，再无话可说。
　　等她变得比诸怀更厉害时，诸怀已经离开苍梧山了。伏羲说，神兽浑身傲骨，如何甘心受他人折辱。她想告诉诸怀，她已经知道错了，她愿意为自己当年的无知道歉，可诸怀走了，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诸怀他，本该是我的神兽啊，我要去找他，她这样想着，云海间回望时却惊觉这天地之大，她竟茫茫然不知所往。
　　苍梧山中无岁月，数千载光阴飞逝，人间几度沧海桑田，她却仍忘不了诸怀。她生而为神，自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该是她的，却不知有个诸怀在她最狂妄的年纪里等着她，等着遇见她，而后将她与生俱来的骄傲狠狠踩在脚下。
　　她大概永生永世都忘不了那个叫诸怀的神兽，她也……不愿忘记。

　　宵明眼看着那匹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马背上的人显然慌乱又无措。这匹马和诸怀多像啊，她突然有了想要驯服这匹马的冲动。
　　姬姒此时很害怕，马儿越来越狂躁，她的手已经快握不住缰绳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丧命于此之时，有人自她身旁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一把夺过姬姒手中的缰绳。姬姒茫然回头，撞进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睛中，她有片刻的怔神，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宵明紧紧勒住马，伸手扶住前边人的腰，“你要去何地？我送你去。”
　　姬姒回过神，耳根有些热，嗫嚅着说：“我回王城……”
　　宵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纵马疾驰，姬姒垂下眼，看到她玄色衣角上繁复古老的暗金色纹路，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騊駼是阿兄的爱马，平时总不许人碰，她趁着兄长不注意才将騊駼偷偷牵到城外，騊駼性烈，除了阿兄谁也无法制服，这人到底是谁？竟能降伏騊駼。诸侯国内稍有美名的公女王孙她都识得，然而身后之人却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
　　不知兄长见到她会作何感想，姬姒格外好奇，她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她的兄长见到此人。

　　姬姒只顾低头思量，丝毫未注意到前方有两人端坐马上堵住了宵明的去路。
　　宵明停下了马，若有所思，“是来接你的人么？”姬姒茫然抬起头，待看清前方的人后，吓得赶紧从马上滚了下来，磨磨蹭蹭的走过去。
　　“阿姒，兄长与你说了恁多遍，你怎就如此不听话？”姬虞幸灾乐祸的哂笑，“騊駼岂是你能驾驭的？”姬姒瞪他一眼，而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兄长脸色，“阿兄，我知道错了……”
　　那人身着玄端，相貌甚是年轻，宵明在马上与他对视许久，姬诵率先移开视线，目光落到她身下温顺的騊駼上，缓缓笑了笑，“姑娘好身手，不知可有姓氏？”姬虞略略有些愣神，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驯服了騊駼的人。
　　她的眼睛色泽极深，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经年之后，姬虞受封唐地时，恍惚间忆起那年初见，她的眼睛浓郁纯粹，有如夜色……
　　“无，”宵明翻身下马，抚了抚马颈，顿了顿，“此马甚佳。”姬诵闻弦歌而知雅意，“姑娘若不弃，騊駼便赠予姑娘。”姬虞瞠目，不着痕迹的朝姬姒使眼色，这人是谁啊？姬姒瞪大了眼，微微摇头，她也不知晓啊。
　　宵明露出三分笑意，并不推辞，神情自若道：“多谢。”而后便欲牵着马离开，“姑娘且请留步。”姬诵扬声唤她，“何事？”宵明转过身，心下了然，今日怕是走不成了。姬诵看着她有片刻的失神，却很快掩饰过去，“姑娘似是赶了许久的路，不若与我一道回王城？”
　　他身上有帝星守护的光芒，她再不济，也知晓他就是这人间的帝王，只是她素日骄傲惯了，不愿受人界礼法约束，更遑论向凡人跪拜行礼；她甚至……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弱小的人族，是不配知晓神明的名号的。
　　宵明平静的望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自嘲地笑了笑，她还从未如此落魄过，“既如此，那便多谢贵人了。”
　　姬姒咬牙想了想，还是决定要为兄长的终身大事出点力，她慢慢蹭到騊駼旁边，仰头冲宵明笑了笑：“我与你共骑一马怎样？”宵明面无表情的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上马。
　　姬诵掉转马头，对着一边出神许久的姬虞开口：“子于，回去罢。”姬虞眨了眨眼，磕磕绊绊道：“王兄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何？”
　　姬诵看着他轻笑，“子于，你不觉得……她很不寻常么？”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同一种人，既让他遇上，他又怎会错过？姬虞愣在原地，缓缓摊开手心，手心上那道与生俱来的“虞”字印记自方才起就一直发烫，他不由得皱眉，心底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留不住分毫。

　　姬姒坐在宵明身前，不住地抬头望望前方的兄长，良久，她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
　　姬姒从小就喜欢跟在姬诵身后。不知为何，姬姒心里最亲近的不是母亲；也不是与她年纪相仿的仲兄姬虞；而是自幼年起就登上王位的长兄姬诵。她的兄长自幼通读上古文献，深谙六艺之道，在姬姒眼中，姬诵便是这世上最出色的人，因此，即便她的兄长迟迟未娶王后，她也觉得此事有情可原，那些诸侯国中的贵女，在姬姒看来，无一人配得上姬诵。
　　王叔劝过姬诵多次，想让他早日成家，可兄长一直不松口，对诸侯国的王孙公女不假辞色。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能让兄长上心的人，姬姒自然要为兄长谋划一番，若是此事可行，王叔定会欣慰；可她若只是庶人，那置兄长于何地？
　　“姑娘……你自何处而来？”姬姒转过头，直直盯着身后人的眼睛问她。
　　宵明垂眼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明显的笑意，姬姒愣了愣，不由得红了脸。
　　她年纪这样小，眼睛里根本藏不住事，满满的好奇与惊慌让宵明感觉格外新鲜，她在苍梧山中何曾见过这样放肆的眼神。宵明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烛光小的时候总爱跟在她身后，却从不敢抬头直视她。
　　年少时她心里想的，是天地至道；眼中看的，是无垠三界。那时她总是站的很高，烛光总是跟在她身后，可她从不回头。是不是……很久以前，跟在她身后的烛光也曾这样望着她，怀着满心的忐忑与不安。
　　宵明心中一软，温言道：“苍梧山。”
　　姬姒眨了眨眼睛，苍梧山在哪里？她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苍梧山很远吗？”
　　宵明看着前方，微微眯起了眼，“很远。”她在这王城中似乎嗅到了巫族的气息，神族久不与巫族来往，她也不能断定，只是这气息太过熟悉，让她想起那年独自踏入苍梧的黑衣少年。

　　王城很大，姬诵随意指了个宫室给她住。依宵明看来，这王城着实有些寒酸，哪及得上苍梧神殿……
　　是夜，她悄悄避开仆从，纵身跃上屋顶。人间的夜晚总有疏星做伴，她在屋檐上坐下 ，指尖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她抬起手看了看，约莫又是烛光在寻找她……然而这次似乎与以往几次不同，指尖光芒愈来愈盛，宵明不由得闭上眼，再睁开，只见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静静漂浮在空中，它似乎走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却在找到她的时候，努力将自己收拾的干净一点，它不会说话，但是她知道，它其实，受了很多苦……
　　宵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遥望着极北的星域，那里缺了一颗……最耀眼的星辰。她缓缓伸出手，将它捧在手心，在一片银光中，它周身沾惹的污垢全数被净化，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她捧着它，眼尾轻轻滑下两滴泪，“原来你还记得啊……宸霄。”来自星河中的星石璀璨而沉默，兀自光华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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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新的不够及时，向大家道歉。不过反正也没几个人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