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九悲十拂

3、丑绝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本来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江姒指着戚若，神色淡然，一点也不像指错了人。

　　本来围着她的姑娘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面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谁都知道戚若是什么样的角色。

　　清欢阁有三绝。
　　文绝，艺绝，丑绝。

　　文绝指的就是文采斐然的月娘，许多附庸风雅的花客最喜欢和她赋诗饮酒。
　　艺绝就是十三岁便能跳惊鸿舞，琵琶、瑶琴、笛箫无一不精的赵靡靡，整个古州也没有几个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女子。
　　丑绝则是戚若了。

　　评判标准主要有以下几点：长得丑、脾气臭、心眼儿小，还爱钱。
　　她总是独来独往，一副清高模样，对好心和她打招呼搭话的姑娘们也不理不睬。之前有家境较差的花客看她长相丑陋，心想她必定要价不高，便点了她。谁知刚进门她便先伸手要钱，要的价钱不仅不便宜，反倒比花魁的价格还要贵上好些。穷花客哪里给得起，戚若便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若非老鸨是她隔了三代的姨母，她哪里还能留在这里？就连她当时留下也是当着众人的面撒泼打诨，老鸨情急之下被她绕进了圈子里，为了保全颜面才姑且答应让她留了下来。
　　但老鸨也不大关心她的死活，她若是没有客人接，便只有挨饿。女子的心底终究是善良居多，一些心眼儿好的姑娘们瞧她虽是可恨，却也可怜，常常接济她。戚若接受得坦然，脾气犹然恶臭至极。
　　老鸨也没有办法，当初答应了她至少留她住五年，便只能让她住着了。
　　久而久之，戚若就成了姑娘们无视、花客们避讳、老鸨眼不见心不烦的存在。

　　老鸨睁大了眼睛：“公子，你确定要选那位姑娘？要不我让她下来你看清了再说也不迟？”
　　江姒言简意赅道：“不必了，就她，我自己上去。”
　　老鸨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抽搐，不明白是这人眼神不太好还是口味太独特。但江姒既已开口，她们也不好在继续围在她旁边，让姑娘们也都散开了。

　　可楼上的戚若果然又没让她失望，在楼顶上歇斯底里地对着江姒大吼了起来。
　　“没心情，不接客！哪来的，回哪儿去！”

　　老鸨攥紧了拳头，也跟着骂起来了，自然是骂给戚若的：“姓云的！给老娘滚下来再说！”

　　江姒懵了一瞬。

　　因为长年习武，她的耳力和目力都远超常人，虽然与戚若的距离隔得较远，她并不能听见方才她和瘦梅的对话，但她脸上的表情江姒却能看得一轻二楚。
　　那张脸肤质粗糙，看起来很怪异，但若是祛除了脸上厚厚的蹩脚妆容，看起来顶多是比较普通而已，只是在美人如云的青楼里，相较之下她便是丑了。
　　世像百态，众人往往只看到梨花压海棠，惊叹花枝何其婉约柔美，却少有人看到衬托它们的石块亦有别样风骨。
　　江姒之所以留意到戚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进门以来，几乎所有姑娘们看她的眼神都只有纯粹的物欲，而戚若的眼底却完全没有这种东西，除了嘲讽，就只有深深的探究。这让她肯定了一点，这个人的经历绝对不简单。
　　再者，一楼太吵了，戚若所处的三楼角落足够安静，并且，她妆容下的眉眼也表明她是一个喜静的人。
　　以上种种，让她对戚若很好奇。

　　而方才，当戚若开口的瞬间，她忽然又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像刚才进青楼一样又上了一条贼船。

　　戚若飞快地奔了下来。
　　她一面不耐烦地瞪着江姒，一面大力地踩踏着阶梯，用木梯发出笃笃的声音来表达不满。
　　只剩最后三道阶梯时，她直接跨过，一口气蹦了下来。

　　一落地，她就昂首叉腰，对着江姒蛮横地道：“这位英俊潇洒、相貌不凡的公子，我葵水来了侍奉不了你，还是劳烦你去找别的姑娘吧！”

　　语速飞快，旁边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江姒便开了口，口吻依旧是平淡的：“无碍，我只是缺一个地方落脚而已。”

　　“哦，后院有间柴房，慢走不送！”戚若很没好气地答道，打算转身上楼，被老鸨一把拽了回来。
　　她在戚若耳边厉声威胁到：“你住在青楼，不接客是要靠其他人养你一辈子吗？难得有人看得上你，你还不乐意了啊？我告诉你你今儿接也得接，不接也得给我接。”

　　江姒依然静静站在原处，毫不多言，始终神情温和，气定神闲，有一种大家风度。

　　其他姑娘也多多少少知道老鸨与戚若的关系，对她的凄苦身世也有一些了解，便也跟着劝道：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你也别磨蹭了，试试吧。”
　　“是呀是呀，就别让大家在看热闹了。”
　　“苦命的女人啊，可不就是得这样么？”

　　听到最后一句时，戚若的眉峰忽然冷冽了不少。
　　滢花见状，立刻上前去挡住刚才说话的姑娘，也一并隔绝了老鸨和其他姑娘的视线。
　　但从江姒的角度看，却正好能把她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滢花是接济她次数最多的人，说话温温弱弱：“云衣，这位公子看起来……好像真得和其他人不一样，要不你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不然惹恼了妈妈，你家梅梅又要替你受罪了。”
　　云衣是戚若的花名，也是假名。她不便用真名，就随意取了个假名，名字是对一个人基本的尊重，但大多数人都只是叫她“喂”、“疯婆娘”，滢花是为数不多愿意唤她名字的人。

　　戚若的眉眼稍微温和了些，看了一眼滢花，又将目光移到了江姒脸上，说出的话依旧扎人：“这可未必，人面兽心的家伙你们还见得少了吗？”

　　江姒虽未经人事，但也明白其中深义。她拱手，很懂礼数地微微鞠了一躬：“在下绝非姑娘所想的那种人。”
　　此等风仪，让人不由地忽略了她的面容，觉得她越发潇洒，甚至有姑娘开始妒恨起戚若来。

　　一些看热闹的花客则讥讽道：“嘁，虚伪货色。”

　　戚若完全不为所动，绕着眼前的“男子”走了一圈，毫不掩饰地打量江姒。

　　戚若眼底的探究隐藏得很深，但一直没有消失，直到此刻才夸张地演绎了出来。
　　其实，她当然会答应所谓的接客，但做戏要做全套，为了符合自己平日里的形象她还得再演一演。实际上，从江姒指着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唇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有意思。
　　因为从眼神相撞的刹那起，她就明白——她们是同一类人。

　　而江姒也直视着戚若，神色波澜不惊。
　　她和戚若互相审视着彼此，留意着对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老鸨忍着怒气扯住了戚若，戚若才道：“那公子你可要想好了，本姑娘的要价可比阁中大多数姐妹要高，你付得起么？”

　　江姒虽缺少相应的见闻，但不傻，结合前两年那人所言，她大概明白了所谓青楼其实就是个男子寻欢作乐，女子出卖身体的地方。
　　但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未可知，她不好冒然答复，便微微一笑，给了一个折中的答案：
　　“姑娘若有那样的姿色，便付得起。”

　　戚若的双眸不着痕迹地眯了眯，唇角一勾，竟然也露出了一个撩人的笑容来。
　　“呵，那就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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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77见到了44，开始疯狂飙演技。
而44是天然（呆）演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