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古城涟漪

4、水云天

　　白暄那日被夜雪喂下涤魄丹，产生幻觉，看到一个被曼珠沙华紧紧包裹，额头带有红色胎记的婴儿对他伸出手。

　　整个六界都知道夜雪脱胎于曼珠沙华，那个被花瓣包裹的婴儿是他无疑。但白暄什么时候见过婴儿时的夜雪，他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那一幕是他凭空臆想的？

　　其实所谓的涤魄丹不过是个简称，鬼界这碧绿诡异的药丸全名叫荡魂涤魄丹。夜雪觉得“荡魂”二字过于……赤|裸|裸，遂将其改为涤魄丹。其用处可顾名思义。

　　白暄的所见也远非一个婴儿那么简单，至于其他的，不过七情六欲罢了。这些跟幻觉里抱在怀里，摸着又软又滑溜，总是冲着他笑的小婴儿比起来，真算不上困扰。

　　“父君，我从前……”白暄的双掌轻轻摩擦着大腿两侧的衣摆，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从前如何？”天帝转过头，等着他剩下的话。

　　白暄垂下手臂，吐了口气，“无事。”

　　一只臭名昭著的恶鬼，他怎么可能认识？怎屑与之有任何交集？更何况他的记忆从未有损，如果真有其事，不可能不记得。

　　天帝对他的话似乎没有多少兴致，见他欲言又止，也不打算去追问，只道：“夜深了，既无事，便回去吧！”

　　又是这般十年如一日的简短对话。

　　平淡，无奇。

　　白暄握了握拳，转身退下。

　　“你的天劫在三年后，莫要懈怠了！”突如其来的一句关怀将白暄定在眠雪阁的门口。

　　吉光片羽，也不过如此了。

　　他心头一颤，仿若无波的古井中落入一颗石子，嗓子微微发硬，说出的话险些变了声，“多谢父君关心！”

　　“去吧！”天帝点点头，挥手关上门。

　　白暄知道天帝不喜欢他，觉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所以他从不奢求能从天帝身上寻得一丝父爱和关心，白暄甚至觉得天下间所有的父子都是这般相处。

　　不过，天帝即便因天后的死，迁怒于白暄，对他极少假以辞色，但白暄毕竟是天界太子，总会有人疼。

　　这些人里，最有名的当数上灵天尊青泫。

　　青泫位居十天尊之首，常年足不出户。府邸水云天更是隐匿在层层云雾之中，寻常仙人从不得见。他极少待客，只有他的徒弟，天界太子白暄是个例外。

　　白暄出生时，青泫已是天尊，当时他跟天帝的关系只能算一般，对于他的不请自来以及愿收白暄为徒的提议，天帝深感意外，但那时他正承受着失去挚爱的剧痛，根本无心去管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加上上灵天尊品行高洁，胸襟坦荡，把孩子交给他，并无不妥。

　　上灵天尊抱起这个出生之后注定不会被待见的孩子，将雪魄戒指作为见面礼放在了他的手心。

　　这枚雪魄戒指出自昆仑山，乃是青泫采用昆仑山千万年亘古不化的积雪精魂炼化而成。奇寒无比，却是修炼的圣品，能清心凝神，淬炼元神。

　　放眼六界，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它相媲美的法器。这般完美的法器也只有这般完美的魂魄才值得拥有。白暄自小带着它，日日被其浸染，元神已是天地间至纯之物，没有半点瑕疵。

　　只可惜一千多年前，他入世渡劫时，雪魄随之不翼而飞。

　　每逢单日便是上灵天尊授课的日子。

　　今日，白暄一入水云天就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

　　他在上灵天尊座下修习上万年，从未在他的府邸闻到过这种气味，一时有些诧异。“师尊府里的香味很是独特，弟子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是吗？”上灵天尊道，“我那两个小仙童近来迷上了花花草草，这几日天天在后花园鼓捣着，许是又移来了什么新品。”

　　白暄点头，席地而坐，闭目入定。

　　往日入定后，他立即灵台清明，浑然忘我。可今日却无法静下心，即便闭着眼，依然能看到眼前隐约有点点淡淡的红，若有似无的飘过，等他凝神瞧去，那红又悄无踪迹。

　　授课结束，上灵天尊才询问此事，“今日冥想，你多次走神，怎么回事？”

　　白暄不知该如何跟上灵天尊说出他的所感所见，他甚至觉得刚才的一切，是吃了涤魄丹后遗留的幻觉。

　　“白暄，你最近可有什么心事？”

　　这个徒弟的性子真是跟昆仑山上的冰雪越来越像了，虽冷却稳，万年不化。像今日这种情景，还是头一回出现。修炼最忌分神，轻则损身，重则走火入魔。白暄比谁都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更不应出现这种状况才对，除非他有心事。

　　白暄垂头，“抱歉，师尊。是我分心了！”

　　他这般痛快承认，上灵天尊反倒没有责难，“无妨，下次凝神时多加注意便好。”

　　白暄匍匐于地，行了拜别之礼。起身时，忍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徒儿有一事不明。”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上灵天尊愣了愣神，“何事？”

　　白暄道：“父君从前并不喜夜雪，为何现在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青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天帝？”

　　“父君不会跟我说的。”有些问题不用开口他就已经知道答案，而有些问题，即便问无数遍，也不会得到答案。

　　说的也是，天帝能告诉他才怪了。青泫拍拍他的肩，“你父君不跟你说，想必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追问？”

　　“夜雪在天界的风评并不好。”白暄历劫归来已有十年。从前如何且不论，单是这十年，虽只见过夜雪一次，对他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听闻夜雪好勇，好酒，好色……”

　　青泫闻言，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耳听为虚，眼见才可为实。徒儿何时见过他好勇，好酒，好色了？”

　　“这……”白暄语塞。

　　他头一回见夜雪是在十年前，刚历劫归来，重入神籍。夜雪前来祝贺，宴席上喝得烂醉如泥，被跟来的四名女子带走。偏见就是在那个时候植根于他心里了。再往前算算，或许从白暄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十分排斥鬼界了，那个阴暗、肮脏、丑陋的地方藏着这世间最大的恶，令他避之不及。

　　“师尊可听说过鬼界的涤魄丹？”

　　“自然听过！”青泫道，“据说此丹在鬼界供不应求，在天界却是禁物，你从何处听来的？”

　　“父君生辰那日，偶然听得鬼王提到过，一时好奇。”白暄顿了顿，接道，“涤魄丹吃下去，看到的……都是幻像吗？”

　　青泫见他神色有异，已了然于心，“徒儿可是吃了？”

　　白暄神色微变，断然摇头，“没有！”

　　“没有便好！”青泫点点头，当做没看到他眉宇间的异色。“白暄，你自出生便跟着为师，你的性子为师最了解不过。你从不轻易怀疑也不会轻易相信，对么？”

　　白暄不懂青泫跟他说这话的意思，尚未问出口，又听青泫道：“为君者，忌成见。你是天界太子，将来要做天帝，统管六界的，对待任何事物都应客观公正，怎能凭借传言的几句话武断对方如何？”

　　“徒儿知道了！”白暄面色微红，深感羞愧。

　　上灵天尊说得对，他对夜雪确实有种先入为主的偏见，一来源于口口相传的流言蜚语，二来源自他心里对鬼界的抵触和排斥。这一点，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上灵天尊。

　　“今日的课业便是这个。”上灵天尊双眼微闭，手结定印，“下次来水云天时告诉为师，夜雪到底如何？”

　　白暄讶然抬眸，上灵天尊却已入境。他深知此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起身退出水云居。

　　天尊往日也会给他布置一些课业，不过像今日这般的题目，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白暄知道青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即便再不愿意，也要去鬼界看看那个能令众神仙齐齐摇头的鬼王到底是只什么样的鬼？

　　不管以前是什么样的鬼，反正现在夜雪一定是六界足够丑又足够迷之自信的鬼。

　　他在曼珠沙华里躺了几天，此刻终于恢复了其风流倜傥的模样。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就听到碧落踏山碎河一半的脚步声和天塌了一般的呼声，“宫主！宫主！”

　　夜雪伸个懒腰，扭扭脖子，叹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我的风范，你是一分都没学到！”

　　碧落哪有闲心听他自夸，急道：“宫主，他，他来了！”

　　“他？”夜雪愣了一下，碧落平时说话爱吊人胃口，需得反复追问，他索性将头转向紫陌，“到底谁来了？”

　　“太子殿下。”紫陌答得极快，仿佛这四个字烫嘴一般。

　　“白暄？”夜雪摆摆手，一个字都不信，“怎么可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恨不得离鬼界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

　　夜雪抬眸，看到殿外的身影，说不下去了。

　　四位护法齐齐扭头。

　　曼珠沙华宫外，一袭白衣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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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攻受站错的问题，作者只想说小可爱们，相信自己，一切皆有可能。哈哈哈哈，我只能这样安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