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的诅咒》洛日熔金

17、唯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冯真真闭口不言。
　　林克言自然不会放过她。
　　他看似笑得温和无害，绕冯真真转了个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冯小姐之前亲口说，这位先生并不喜欢你，是你对他单箭头暗恋。看来，最近在优质男士们的追求下，冯小姐还抽空逆袭了这一位，倒过来让他追求你。很不可思议，是不是？”
　　冯真真终于听懂了林克言话里的意思。他怀疑她一边跟他上床一边勾搭尹佳念。
　　好胜心太强的男人果然很可怕，再不喜欢的东西，哪怕丢到了垃圾桶里，也不允许别人染指。
　　不对啊！
　　冯真真忽然回过味来，林克言应该从没见过尹佳念。上次她拿尹佳念当挡箭牌，说她有单箭头的对象，既没说名字更没展示照片，林克言怎么知道是尹佳念？
　　冯真真脑子里转过千万个念头，在外人看来却是站在那儿装傻充愣。围观的漂亮女孩们又开始骚动。
　　“这女人肯定有问题！”
　　“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殊不知林克言和冯真真的一举一动落在尹佳念眼中，越发验证他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想。
　　发生过关系的一对男女彼此靠近，周围的空气跟没有发生过关系的是完全两样的。
　　当着林克言的面，尹佳念假装亲热地搂过冯真真，歉然：“对不起，都怪我以前太蠢，让大家误会你在倒追我。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早就想对你做这件事。”
　　说完他不给冯真真任何反应的时间，朝她吻了过去。
　　冯真真瞪大了眼睛，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尹佳念”就被吻住了。
　　旁观的小谷又兴奋又惊喜，大叫起来：“尹天才！！就知道你跟真真姐有戏！”
　　冯真真却不知道这个吻是什么滋味。
　　若是一个月前，尹佳念如此表白、亲吻，就算明知是演戏她也会高兴得像被爱豆翻牌的粉丝，配合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此刻她却感觉太过突兀且不舒服，眼睛不由自主瞟向林克言。
　　冯真真看到林克言并没太大反应，只是略略有点吃惊。
　　尹佳念却看到林克言突然攥紧的拳头。
　　他不由笑起来，更用力去吻怀里的冯真真，并且，敏捷地在林克言发作之前放开了她。
　　短短几秒钟，冯真真云山雾罩地被吻又被放开，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亲吻会把河神的诅咒传染给对方，不由得担忧地看了一眼尹佳念。
　　她想，尹佳念生活简单，整天对着仪器，就算被河神诅咒，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希望如此！
　　尹佳念这看似深情的一吻令绯月等人再没有借口继续刁难冯真真。他一手拉着冯真真，一手将醉晕了的浅浅推给赶过来的小K和他的朋友们，在林克言不能发作的愠怒目光注视下，带着复仇的得意，像凯旋的将军一般冲出酒吧。
　　浅浅住在位于郊区的公司员工宿舍。
　　尹佳念准备开车上高速之前，经过大家七嘴八舌的提醒，后怕地想起来，他唱歌的时候虽然主喝饮料，但吃烧烤的时候被小K朋友灌了一点啤酒，并不能开车。
　　他手忙脚乱叫了代驾，跟冯真真一起把浅浅送回宿舍后再继续送冯真真回家，已是晚上十点多。
　　车开到建筑设计中心附近，路过一片别致的由旧立交桥改造的绿地和水池，尹佳念说他不太舒服，要求下车。
　　冯真真担心地扶着尹佳念下车。他往草地深处走了又走，一直走到被藤曼和景观灯装饰的立交桥柱子下才停住脚步。
　　冯真真：“你怎么了？下午吃坏肚子了？要吐这边有垃圾桶。”
　　尹佳念：“没事，一点啤酒还不至于就喝坏了我，要不怎么能一眼看出你跟林总不太对劲。”
　　他的单刀直入令冯真真脸色骤变，越发验证了他的猜测。
　　冯真真此时悟到尹佳念之前冲她暗示、假装追求她、吻她，原来都是为了挑衅林克言。
　　“谢谢你拔刀相助，我跟林总……”
　　尹佳念：“别害怕，不用担心我泄密。我比较担心你。林总一看就是花花公子，你绝不是他对手，沾上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言片语一下子戳中了冯真真心事。
　　这一天是农历十五。
　　望月之夜。
　　高悬于天上的圆月向人间发散冷冷的、神秘的银色光芒，映照着绿地里大片花草，同样洒在钢筋水泥的都市由大街小巷构成的动脉和毛细血管上，随车流人流向外无限延展开去。
　　美好却无情。
　　“我跟他，阴差阳错，绝不是一般人想的那样，我也绝不是浅浅说的那种人。这件事我本打算当作一辈子的秘密永远埋藏，等时间过去，他忘了，我也忘了，就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
　　尹佳念想起他心爱的女人：“肯定是林克言的错，一定是因为他太烂了！”
　　冯真真：“其实我也有责任。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能不能请你替我保密？”
　　尹佳念抬头仰望星空：“放心，我会保密。许多事情本来就不足为外人道，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讽刺和嘲笑不曾令冯真真流泪，这句带着理解和暖意的话却令她心里的坚冰刹那间融化，眼泪夺眶而出。
　　活在这世上，谁都有秘密。为什么偏偏她的秘密如此痛苦？河神的诅咒实在太过沉重了！她挣扎、矛盾，甚至连掌控身体的自由都失去，桩桩件件，无一不拉着她沉入水底，动弹不得。
　　尹佳念掏出一块手帕递过来。
　　看到那块老式棉质手帕，冯真真破涕为笑：“手帕？现在很少有人会用手帕了。”
　　尹佳念望着那块手帕，恍然间似乎回到多年前月光下的田野中。
　　隔了十几年的岁月往回看，那时的月亮似乎比现在更圆，更亮。雪亮的月光下纵横于田野间的阡陌同样犹如人体的血管，交错着向远处无限延展开去。
　　7岁的他极目远眺，远处的远处依然是纵横的阡陌，苍茫无垠，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前方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快要消失不见的，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盛装打扮如月光下的美人蕉，面孔却狰狞如毒蛇，声嘶力竭的吼声回荡于旷野之中。
　　“走这么慢，想再害我一次吗？你身上流着恶鬼的血！怎么不干脆去死！去死！”
　　他踉跄着往前追了两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母亲已经消失不见。
　　他沮丧而痛苦地在月光下甩掉皮鞋。
　　锃亮的小皮鞋里面，是一双被过长的脚趾甲捅穿的破烂不堪的袜子。
　　脚趾甲已经断掉。
　　袜子的脚趾头部分烂成几缕丝线，其中一道狠狠勒进指甲缝里，勒出一道红色血痕。
　　他咬咬牙，掰掉断掉的脚趾甲，却因为用力过猛，将脚趾扯出血来。
　　那一瞬间，母亲的怒吼声仿佛再度响彻耳际：
　　“你身上流着恶鬼的血！”
　　尹佳念转过头对冯真真笑了一下。
　　“公司的人都叫我尹天才，其实我很惧怕这份天才。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天才的罪犯。”
　　这个秘密早已湮灭于时间的灰烬之中。
　　然而他全身17.6万公里长的血管中依然奔涌着那个疯子的基因。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医院临时工和他的妻子居住在县城城郊的家中，除了这个妻子婚前名声不太好——漂亮姑娘名声莫名地都会不太好，他们的小家看上去跟其他家庭并没太大不同。
　　直到妻子临盆前的某天夜里，几辆警车带着荷枪实弹的警察冲进那个小院，大家才惊讶地得知，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临时工竟然就是邻市令人闻风丧胆的“雨夜YIN魔”。
　　他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在案情曝光、人们防范一年甚过一年的情况下，前后在邻市残忍j杀12名女性；自学反侦察知识，一次又一次挑衅警方的追踪，全身而退并以此为乐。
　　这位天才的罪犯本来还能再暗中得瑟个几十年——他打算在儿子出生后就收手。
　　像其他一些著名的案件一样，很多凶手一旦停手，要经过数十年，有了技术上的突破，加上警方坚持不懈追凶才能得到结果。
　　然而恢恢天网通过一次巧之又巧的警察就诊经历将他捕获。
　　尚未出生的尹佳念从此随母亲离开那个家，四处漂泊。
　　直到遇到了她。
　　“你看，每个人都有秘密，对吧？现在，我知道了你的，你也知道了我的，扯平了，你不必感紧张。”
　　冯真真震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的惊诧、抚慰和同情。
　　“对不起，我太浅薄了，以为自己的秘密才是世上最痛苦的。”
　　尹佳念嘴角噙笑，望着那块手帕。
　　“我的秘密现在一点也不痛苦。要不是因为它，我也不会遇到我的初恋小姐姐。假如曾经的痛苦迷惘都是为了遇到她，那太值得了。哪怕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但我已经不再恨我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每次看见月光我觉得很幸福。”
　　冯真真神往地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又温柔又虔诚，仿佛沐浴在圣光中。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火光。
　　人生实苦。
　　唯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感动还没过去不安便席卷而来，冯真真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尹佳念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么重大的秘密？
　　他没喝醉酒，平时和她也并没有特别深入的交流。
　　难道是因为那个吻？那个吻使得尹佳念传染了被河神诅咒的体质，必须说实话，触景生情之下，于是轻易把内心深处的秘密脱口而出？
　　冯真真深吸了一口气。
　　假如是诅咒的力量使然，那么，诅咒的效力一过，他必然会后悔。而她，得知他这么重大的秘密，无形中便背负沉重的保密的担子。
　　她更担心，尹佳念似乎完全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很可能会继续说出别的秘密。
　　“喂！等一下！你……”
　　冯真真话还没说完，立交桥柱子另一头传来大力的鼓掌声，同时伴随着熟悉的男声。
　　“今晚真是太棒了，听到了不得了的故事呢，安芮的尹佳念先生！”
　　藤曼深处，林克言像恶魔一般现身，嘴角噙着邪笑望着两人。
　　冯真真汗毛倒竖，同时看到尹佳念脸上血色尽失。
　　立交桥绿地那头是一条市政大道，时不时有车辆经过，林克言大概是一路跟踪，见他二人下了车，便把车停在市政大道那边，沿草坡走到立交桥下藏了起来。
　　谁也想不到林克言会抛下那一大堆莺莺燕燕跟踪而来，冯真真和尹佳念又各自满怀心事，只觉此处甚是僻静，未曾想僻静的反作用竟是让跟踪而来的林克言成功偷听。
　　更令他们觉得可怕的是，短短一个小时不到，林克言已查出尹佳念的姓名和所在公司。
　　林克言接下来的话更是暗含了只有尹佳念能听懂的杀机。
　　“太巧了，我有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老朋友也在安芮工作。你说，她要是知道尹天才你的身世如此曲折离奇，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尹佳念立刻听懂了，林克言说的老朋友，是利雯。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绝不能让利雯知道他丑陋的过去~
　　冯真真并不明白其中曲折，但听出林克言是在要挟。
　　也明白林克言要挟的目的一定是冲她而来。
　　她本以为，像林克言这种本地富二代，在本市相关顶级企业有一两个熟人不足为奇。林克言除了少数地方比较乖张外其实并不糟，只要需求得到满足，一定不会随意泄露尹佳念的秘密。可是目睹尹佳念听完那句话竟瞬间面如死灰，冯真真意识到林克言口中的“熟人”必定不是一般人，跟尹佳念的关系也必定非同一般。尹佳念的秘密若被这个“熟人”知道，必定会造成非同严重的后果。
　　她立即上前抱住林克言的胳膊：“林总，与其有空跟别的老熟人说话，不如我们去那边聊聊？”
　　林克言眼睛盯着尹佳念，胳膊宣示主权一般搂住冯真真的腰。
　　专属绝世大美女的、被男人们争来夺去的戏码落到自己身上，冯真真哭笑不得。
　　两位男主角却十分走心，林克言搂着冯真真往立交桥外绿道走去，尹佳念担心地一直追在后面。
　　冯真真朝尹佳念摆手：“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跟林总把事情说清楚就没事了。”
　　尹佳念不忍她独自一人面对局面：“好。到时候我送你回家。”
　　冯真真感到腰上的手骤然收紧。
　　林克言停下脚步，直面尹佳念，冷冷地、充满威胁意味地：“哦？你要亲自送她回我家吗？”
　　回他家？哪个家？冯真真头大。
　　林克言果然是那种抢着吃才香的性格。尹佳念越是表现出要追求她、保护她，林克言越对她有兴趣。
　　晚上带去他家要做什么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不过，跟上次不一样，冯真真有医生的医嘱护体，而且林克言也有了新女友，她不太担心自己会被做什么，反而更担心尹佳念。
　　她猛朝尹佳念使眼色：“你先回去吧，不然林总下次跟他熟人说起来，恐怕会聊到你很多话。”
　　冯真真反复强调自己会没事，更着重强调尹佳念跟他“熟人”可能会有事的后果。
　　这个警告奏效了。
　　尹佳念看看她又看看林克言，尽管满是担忧，终还是放慢了脚步，踯躅不前。
　　林克言搂着冯真真往草坡下面走，一辆磨砂黑的兰博基尼跑车出现在月下路边。
　　冯真真扶额。果然又换了一辆车，也就难怪她大意了。
　　林克言打开车门将冯真真推进副驾，回头看了看后方仍远远跟着的尹佳念，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故意大敞车门，修长的美手稍一用力便将冯真真不安挪动的大腿按牢。
　　冯真真情知他是向想象中的情敌宣示主权，起身摆手示意尹佳念赶紧离开，手却被林克言按住了。
　　林克言的手按住了冯真真双肩。
　　冯真真肩膀从没被打得这么开、贴座椅贴得这么紧，每一次呼吸胸脯起落都格外明显，林克言的脸近在咫尺，熟悉的、充满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脏不由得漏跳一拍。
　　林克言腾出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拉过安全带，让光滑的带子刻意缓慢地划过冯真真绵软起伏的前胸、腰间，另一只手仍按着冯真真肩膀。两人身体真正接触的部分虽然只有肩膀，却仿佛整个冯真真都被困在了他怀中，被完全占有。
　　冯真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眼前人跟她耳鬓厮磨、肢体交缠、汗湿黏腻的种种画面，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虽极力压抑亦越发剧烈。
　　林克言粗鲁地用安全带扣住冯真真，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尹佳念的方向，准备亲给对面的男人看，却看到了被月光所映照微蹙双眉下那双水盈盈含情的眼睛。
　　以及微微抿起的柔嫩嘴唇。
　　他完全忘了之前的打算，情不自禁直接亲了上去。
　　明知林克言意在向尹佳念示威，唇舌交缠的酥麻电流还是令冯真真不由自主沉迷。
　　林克言个子高，兰博基尼的车身比一般车辆矮。他一开始是弯着腰在副驾旁搂着冯真真吻，换着角度不断吻，慢慢变成了单膝跪在地上，手搂着冯真真的腰、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那样地吻。
　　安全带阻碍了他一边亲吻一边做点什么的进一步企图。
　　可恶！
　　林克言悻悻然放开冯真真。她的嘴唇已经被连亲带咬弄得嫣红一片，整个人气喘吁吁，鬓发缭乱，几乎是瘫软在座位上，虽然躲避他的目光，低头间却掩不住眼里一线闪动的春意。
　　林克言什么也顾不上，迅速上车发动车辆。
　　黑色的兰博基尼跑车用最高限速沿大道狂奔。
　　冯真真见是往南山而去，知道是去林克言住所，欲言又止：“我……”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
　　林克言看她满脸都写着犹疑，好像被什么所困扰，了然地笑了：“刚才你看到的是我堂妹。三婶跟我堂妹一起发疯，要进娱乐圈混，我要是不配合，她们能跑到我办公室一哭二闹三尬舞，惹不起。”
　　冯真真想象了一下T科技大楼里一对贵妇母女一哭二闹三尬舞的情形，不由莞尔，心里因着这个真相舒服了不少。
　　她不愿深究心里舒服背后的深意，林克言又补充了一句：“绯闻嘛，非言非语，很多就是假的。”
　　冯真真听到“假”这个字，敏感地想起了河神的诅咒。
　　今晚尹佳念突然吻她，她后来其实闭上了嘴，两个人只是短短浅浅一吻，河神的诅咒竟能驱使尹佳念说出明明不能说的身世秘密，还被林克言拿住把柄。而林克言跟她亲过那么多次，却完全不受诅咒的影响，依旧是心黑皮厚，做戏说谎信手拈来，体质也太神奇了！
　　这时车已经开进南山科技园附近的豪宅小区停车场，冯真真想起来“你”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还没解决，复又开口：“可是我……”
　　林克言将车漂亮地停进泊位，再度露出了然的笑：“我记得，医嘱说一个月不能做嘛，可是医除了医生说不能做的方法，还有很多其他方法。”
　　冯真真手一颤，犹犹豫豫解开的安全带啪嗒一声又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