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的诅咒》洛日熔金

16、比诅咒更可怕的事

　　周日，台风带来的凉爽已经过去，冯真真、尹佳念、小谷、小K和他们的朋友如约来到KTV。炎热的下午躲在空调房里唱歌吃水果喝啤酒最是惬意。冯真真知道这种场合小K带女朋友和朋友一起来玩，肯定不会让女士买单；尹佳念作为他的上司肯定又会跟小K抢着买单。为了大家玩得开心又不可着劲薅一个人的羊毛，她安排了下午唱K，晚上吃饭。
　　尹佳念这天玩得特别开心，会唱的歌不多但是点了很多歌让别人唱，又拼命喝啤酒。
　　六七个人在豪华大包房唱到下午六点出来，十分尽兴，加上酒水总共才花了不到五百块钱。尹佳念连连说太便宜，要继续请大家吃晚饭。
　　一伙人热热闹闹又去了附近吃露天烧烤。尹佳念继续超嗨地点了一堆烧烤和酒水，大家又叫了骰子玩游戏，相互狂灌王老吉、啤酒，不知不觉闹到了晚上九点多。
　　冯真真咬着豆筋，抬眼眺望远远近近华灯璀璨的高楼，倏地想起了一个不该想的人。
　　都结束了，别想了。
　　她的电话却响了。
　　来电显示赫然就是刚才她在想的那个不该想的人。
　　冯真真嘴里的豆筋嚼也没嚼就囫囵吞了下去。
　　强忍着被呛出来的泪水走到旁边安静的角落，冯真真刚一接通林克言的电话，背景音里狂野的音乐和男男女女的嚷叫声顿时衬得她自以为过得酒池肉林的这个下午是多么小儿科。
　　“地址定位发给你了，你过来接一下你部门的人。”
　　林克言语气冷淡带着一丝愠怒，下完命令便挂掉电话。
　　冯真真一头雾水地点开微信，赫然看到林克言发来的除了地址定位还有一个妖娆俏丽、穿黑色小礼服正喝酒的年轻女孩照片。
　　她部门的人？
　　冯真真第一反应是糖糖。部门里总共五个女人，艳丽妖娆的只有糖糖。
　　可那年轻美女明显不是糖糖。
　　林克言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冯真真疑惑地盯着照片看了又看，忍不住拿去给小谷鉴别。
　　小谷也很纳闷：“这美女我们公司的？不认识啊。咦？林总发给你的？”
　　冯真真：“是的，林总很确定说是我们部门的，叫我过去接走。”
　　小谷看了又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认识照片里的女人。不过林克言附加的定位地址引起她极大的兴趣：深市著名酒吧，人气超高，酒品新奇，不定期邀请美国、瑞典和荷兰的著名DJ巡演。
　　小谷提议大家一起过去酒吧看看。若那女孩真是公司同事就把她带走，要是搞错了，顺便去趟酒吧玩一玩也挺好。
　　不，简直是更好。
　　大家都很兴奋，连尹佳念都一副很想去的样子。
　　冯真真祭出杀手锏：“明天周一哦，你们不怕影响工作吗？”
　　尹佳念：“难得有机会玩这么开心，偶尔一次没关系！”
　　尹佳念的这句话引来大家纷纷的欢呼。
　　七个人立即分坐两辆车分头前往。
　　尹佳念一边开车一边不露痕迹地看了坐在副驾、心事重重的冯真真一眼。
　　她们说的林总，应该就是林克言。
　　他早就想会一会林克言了。他想看看那个男人到底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竟将利雯伤得那么深。
　　周末和利雯幽会的情形历历在目，如鲠在喉。
　　周五两人疯狂一夜之后，利雯罕见地没把尹佳念赶去客房。周六早上尹佳念得以跟她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那天天气晴朗凉爽，利雯的心情也很好。他做了早餐煮了咖啡，利雯再次难得地跟他一起共坐下来吃了早饭。
　　尹佳念和利雯的关系在公众面前是礼貌而冷淡的，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两个人早已熟悉彼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反应。然而同样的，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亲昵的一对男女却又异常清晰地保持着界线。
　　只要没有出差或者重大课题攻关，两人每周固定幽会两到三次，但除了身体的需索之外，利雯几乎从不让尹佳念留在同一张床上过夜，也从不跟他一起吃饭。任何情侣甚至P友会做的事情，除了那一件，其他的她统统不做。
　　那个周六早上，体会过两次难得的待遇，尹佳念有了突破两人关系的冲动。
　　“管家只准备了鸡蛋、番茄、土豆、鸡肉……有点单调。我不是买了新房吗，不如下次……”
　　利雯冷淡地挣脱尹佳念，简单一句话打断他邀她去他新家的念头。
　　不喜欢这儿，可以不用再过来。
　　尹佳念瞬间如坠冰窟。
　　利雯总是这样毫不客气地打断尹佳念进一步加深两人关系的任何尝试，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尹佳念不知道那道鸿沟到底是什么，看不清摸不到，更无从知晓该往哪个方向去努力。
　　一度他以为利雯嫌弃他出身太低，再努力也达不到她需要的门当户对。然而，一次控股公司董事过来考察，他见到了利雯的父母。利雯的父母早年间是行业内资深专家，后来下海经商，对技术转民用这块影响极大。他们跟同是技术人才的尹佳念一见如故，对他非常欣赏，听说他单身后简直如获至宝，立即主动撮合他和利雯，根本不介意他家的背景和他的出身。
　　也就是那时尹佳念才得知，利雯留学回国后所以没回北京父母身边而是来到深市，是为了前男友。利雯前男友是深市本地富二代，十分优秀，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双方父母也已见过面，彼此都很满意，却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忽然分了手。
　　他们号称是和平分手，利雯甚至说是她对不起前男友，但分手后她再没谈过恋爱，反倒她前男友绯闻不断，十足花花公子做派，她父母自然忧心忡忡，担心她受了极重的情伤，只盼她能赶紧重新谈个恋爱，要是能彻底忘掉过去、赶紧结婚生子就更好了。
　　从那以后尹佳念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找到利雯这个前男友，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想办法彻底打开利雯的心结。为了找出那个男人，他设计认识了冯真真，通过冯真真确定了那个罪魁祸首是林克言。
　　没想到，还是通过冯真真，他立即就要跟林克言面对面了。
　　蓄积在心中、怎么强颜欢笑、吃吃喝喝都无法摆脱的愤郁，终于有机会一消块垒。
　　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
　　冯真真和尹佳念一行人步入酒吧。
　　在满场晃动的灯光和人影里寻找林克言之际，冯真真无意中扫到不远处卡座里的一群美女和俊男，被其中一个穿T恤的男人吸引住了。
　　那个男人不是最高大的，也没有穿得很奇特引人注目，却在昏乱的灯光下英俊得如神祗一般，无论是头发微起的一点弧度、笔挺的鼻梁、浓密眉毛下的阴影还是下颌角的线条，无一不恰到好处，帅得令人魂飞魄动。
　　难怪这个酒吧这么有名，随便一看就是大帅哥啊！
　　冯真真正发花痴，大帅哥的眼睛竟然朝她看过来。冯真真急忙转开视线，继续寻找林克言，却感到帅哥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眼角的余光甚至还瞄到他朝这个方向挥手。
　　冯真真忍不住再朝他看了一眼。
　　对方毫不客气、很明确看的就是她，挥手的对象很明确也是她。
　　冯真真忽然醒悟过来——那就是林克言。
　　她惊诧地朝林克言的卡座走去。
　　林克言穿着很简单的白T恤，平时总是往后梳的头发随意地往额前垂着，气质跟平时截然不同，别有一种温柔和俊美。
　　越是如此冯真真越是心惊。
　　他们睡过的第二天上午，她带着满身的疲乏离开林克言的别墅，立即就在手机上看到了林克言的新绯闻。绯闻对象正是此刻坐在他身旁20出头、青春逼人的选秀美女绯月。
　　对初夜对象本能的一丝眷恋，本应在男人的渣、乱和随后的冷之中彻底消亡。这些天她也尽量阻止自己想起林克言，慢慢淡忘那个阴差阳错不堪回首的错误。
　　可是人的身体显然有它自己的意志。她的理性努力看来都喂了狗，不但没有忘记林克言，反而更加被他所吸引。太危险了。
　　那个男人是万丈深渊，一旦动心便万劫不复。
　　冯真真努力转移注意力，然而卡座旁环绕的一众年轻漂亮的女孩每一个都令她心情更加低落。
　　沙发尽头被绯月和两个女孩看似安抚实则困缚于沙发一角的穿黑礼服的女孩，就是林克言让她带走的对象。
　　冯真真尽量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妖艳的陌生女孩身上。
　　醉醺醺的女孩抬起头来，看见冯真真，笑了起来：“真真姐！”
　　熟悉的声音令冯真真恍然大悟：原来是浅浅！
　　平日里出现在办公室的浅浅，小鼻子小眼淡淡的眉毛，一副黑框眼镜占去半张脸，整个人就像她的发型一样清汤寡水，说话做事跟她穿的套装一样瑟缩慎微。不过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越是貌不惊人越可能一鸣惊人。
　　回想之前林克言取消饭局后浅浅的失落，她会这么处心积虑来找林克言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稀奇的是，林克言仅仅见过浅浅一次，竟然就能认出浓妆艳抹后连亲妈都不认得的那张脸。
　　冯真真一边惊叹一边上前扶起浅浅：“是我。浅浅，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浅浅一把推开她，醉眼蒙眬地依然坚持寻找林克言，朝他的方向扑去。
　　旁边两个漂亮女孩厌烦地将她推远。
　　冯真真尴尬癌都快犯了，上前扶住浅浅，暗暗使力要带走她，浅浅却发起脾气来，把之前的推搡也怪罪到冯真真头上，尖锐地叫喊起来：“啊！推什么推！”
　　酒吧里此时音乐轻缓，浅浅的嘶喊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目光，引发一阵小骚动。
　　冯真真感受到了来自林克言的嘲讽、冰冷的注视，尴尬到快爆炸。
　　跟在冯真真身后的小谷也认出了浅浅，想上前帮忙，谁知浅浅继续大喊：
　　“真真姐！我要见林总，你不要拦我！我研究过了，他就喜欢我这个样子的年轻女孩，你不要拦我！”
　　冯真真看了一眼林克言，他眼里满是揶揄和嗤笑。
　　简直是疯了。
　　浅浅的手指头却戳到冯真真脸上来了：“真真姐，我知道，当年你费尽心机想抢冯玲的老公，失败了，现在再也没有男人要你。我不一样，我年轻！我比你漂亮！比你瘦！比你高！我有大把的机会！你不要拦我，林总一定会喜欢我的，你不要嫉妒我。”
　　冯真真猝不及防被人在心上重重捅了好几刀。
　　原来，一个人竭尽全力去帮助去扶持别人，得到的竟是别人彻底的轻蔑和瞧不起；
　　原来，一个人的成人之美和潇洒退出，只用两年就可以轻易被流言颠倒黑白；
　　原来，一个人对世界付出的善意和真诚，竟然一文不值，恶臭如斯。
　　酒吧音乐喧闹灯光华彩，冯真真却身处无边无尽的茫茫旷野，周围人眼中打探的、厌恶的、嘲笑的目光像冰冷的雨点纷纷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只感到空虚。
　　一切都毫无意义。
　　努力毫无意义；
　　善良毫无意义；
　　帮助毫无意义；
　　真诚毫无意义；
　　真相毫无意义；
　　辩白毫无意义……
　　唯有时间仍在继续。
　　她想任由空虚和无意义把自己埋葬，却无法像电影那样，闭上眼睛直接让时间跳到“第二天早上”“三年后”。她依然身处这个可怕的酒吧，拽着出丑卖乖的下属，跟她一起丑态百出。
　　而世界并没有就此放过她。
　　绯月和几个女孩把冯真真、浅浅跟外围的人隔绝开来，不放她们离开。
　　一个圆脸、头发染成金黄色、穿粉色蛋糕裙的甜美女孩，带着无邪的笑容抱住冯真真的胳膊：“大姐姐，看不出来原来你还当过小三啊，当小三是什么感觉？抢别人老公好玩吗？”
　　另一个黑发齐腰的女孩从另一边堵上前来，气质清冷、动作优雅，火上浇油、挑拨离间：“大姐姐，那个男人一定是富豪吧？有我们林哥哥帅吗？你为什么总盯着我们林哥哥看？你今天过来究竟是干什么，是来带你的人走还是来跟她抢我们林哥哥？”
　　黑发姑娘的话让冯真真瞬间从头冷到了脚。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看了林克言一眼。
　　林克言面无表情，视线跟她一接触便避开她转过脸去，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机，
　　他，是不是已经把她跟他的事说了出来，当成笑话一样，对着他的新情人和潜在新情人们夸耀、取乐？不然小姑娘们怎么会注意到她看林克言，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原来早已被在大庭广众下脱光，赤条条暴露在众人面前。
　　*****
　　尹佳念和其他人进了酒吧，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冯真真的踪影。
　　好不容易在浅浅引起的小骚动下找到了林克言的卡座前，尹佳念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他的情敌，就看到了冯真真听了黑发姑娘的话之后脸色骤变。
　　尹佳念以前只在小说上看到过一个人遭受突然的重大打击，脸色会刷的变得惨白，没想到今晚竟在冯真真脸上看到了活生生的演示。
　　他心中冯真真一向是深市精英的代表，独立，强大，良好的情绪管理，似乎无所不能，但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无可遮掩的受伤、无助和胆怯，深深触动了他的心弦。
　　尹佳念正欲上前替冯真真解围，忽然发现对面的林克言看似漫不经心摆弄手机，手指关节却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回想起小谷谈论林克言时冯真真的种种神情，那些很容易被忽略的不安、羞恼和无可奈何，细小却违和，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心中生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改变了主意。
　　绯月等人正拉拉扯扯围攻冯真真和浅浅，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硬生生分开了外围的人墙，高大俊朗的尹佳念冲过来一手拉住浅浅，一手扶住冯真真的肩膀。
　　“真真，对不起我来迟了，你们没事吧？”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尹佳念所吸引，没人注意到另一边林克言的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
　　冯真真惊诧地注视着尹佳念。
　　自从熟悉以后，尹佳念会跟着小谷他们一起叫她“真真”，但后面一定会加上“小姐”两个字，这么亲热地直呼真真还是头一回。
　　尹佳念拍拍冯真真的肩膀。
　　异样的节奏和力度令冯真真若有所悟。
　　尹佳念接过醉得直往地下趴的浅浅，冲周围的人粲然一笑。
　　“感谢这些麻烦，不然我就没有机会在真真面前表现自己了。不要相信酒疯子的话，一个人周日晚上还能不辞劳苦过来接醉酒的下属，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她很棒的！”
　　被推到一旁用尽吃奶的劲儿都挤不过来的小谷立即在外面附和：“对啊对啊！大家不要当没脑子被煽动的傻瓜！”
　　围观的人不少听了觉得有道理，纷纷散去。
　　绯月和那帮女孩却对这位闯进来救美的英雄饶有兴趣。他气质很正，一看就不是常混夜店的人；穿着看似普通，但每一件都不是便宜货，脚上的球鞋更是一度被炒到价格翻了好几倍的限量版。
　　绯月：“看不出来啊，这位大姐姐还真擅于吊住优秀的男人。我看您也别做什么上司了，吃力不讨好，改天开个公众号，专门告诉大家怎么抢优质男，我们一定分分钟帮您转发到十万＋。”
　　冯真真没吭声。她不明白尹佳念为什么要假装追求她，跟那帮女孩杠上。
　　尹佳念却被激怒了。
　　不只是为了冯真真，更是为了利雯。
　　他看出来，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很可能是林克言的新情人。过去的某一天，利雯一定也曾经历类似的情形，林克言放任他的新情人无法无天，当众肆意羞辱身为正牌女友的利雯，令她当场像冯真真一样脸色惨白，心如死灰，从此失去爱的能力。
　　他笑得十分温和：“谢谢你们把我当作优质男。其实，在追求她的人里面，我一定不是最优秀的，只是脸皮最厚的。”
　　女孩们纷纷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吧！”“男人眼睛都瞎了吗？”
　　尹佳念：“真的。你们林哥哥也认识她，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林总。对吧，林总？”
　　他笑得温和、眼神却凶暴不可遏地望向林克言。
　　林克言的眼神玩味地在尹佳念和冯真真之间流连。
　　有意思。
　　他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尽管不知道姓甚名谁，但是上次为了看一眼这位所谓男神的庐山真面目，他可是特意绕了路，还堵了好一阵子的车。
　　本来他很笃定，这男人跟冯真真之间没什么。
　　不过，今天晚上这男人的眼神，倒好像真把他当成了情敌。
　　难道冯真真一边跟他上床一边搞定了这男人？
　　林克言有最快、最稳妥知道答案的方法。
　　“对，没错，冯小姐周围一向聚集了很多优质男。”林克言一边回答一边走向冯真真。
　　女孩们纷纷惊叹起来。
　　“不会是真的吧？”“不可思议！”
　　林克言走到冯真真面前，盯着她：“确实不可思议。据我所知，这位先生之前明明喜欢的是别的女人，一个月不到，居然成了冯小姐的死忠追求者，”
　　他笑起来，出其不意地在这句话末尾加了一个问句，“冯小姐，我说得对吧？”
　　冯真真狐疑而紧张地瞪着林克言。
　　又是问句！
　　让她无从逃避、一旦回答必定触发河神诅咒的问句！
　　她第一次无法反抗他的侵犯，也是因为他同样使用了一个她无法否认、否则一定触发河神诅咒的问句。
　　难道，他已经知道河神诅咒的存在？
　　太可怕了！
　　比河神的诅咒更可怕的，是被林克言所掌握的河神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