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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户部 ...

  •   “不好!——”莫阑大叫一声,神色立变。
      “二皇兄!”周曦厉声呼着,带着一列亲兵破门而入,周曦径直走到莫阑身边,一把抓住她,焦急地问:“你怎么样?”
      莫阑给周曦猛的一声吒呼,狠狠吓了一大跳,惊吓程度远大于周晟告诉她饭里有毒。眨了眨眼睛,“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只是有一点小小的不好,微臣忘了用晚膳了!殿下如果没来的话,此时微臣大概是正在装死!”
      周曦心头一松,对着莫阑释然而笑!笑罢,他转过头去,对着周晟正色说道:“二皇兄,已无须多言!今日起,就请你移驾太庙的天玄殿,不准再出殿门一步,直到父皇回来,由他老人家再做定夺!对外,孤会说二皇兄自愿在太庙祈祷父皇平安归宫。”
      周晟气得浑身直颤,脸色煞白:“老七,平日只看你厚道宽和,竟不知你用心这样诡秘歹毒!你一直派人跟着孤王吗?”
      “二皇兄真是气糊涂了!你左右护卫如林,愚弟哪有能耐跟踪的了皇兄?说来惭愧,愚弟也从未打算这样做。我不过暗中派人盯着沈霄罢了。不想你最是顾全脸面,一定要自己独自来见沈霄——”
      周曦笑语风生,莫阑听了他说的话,顿时将脸色一寒。
      待一众人等押走了周晟,周曦对着郁郁地莫阑笑道:“怎么脸拉得驴头一般长?想必是心疼饭菜里下了毒,还要自己掏银子去御膳房里买?”
      莫阑看了看周曦,虽不便翻其白眼,但依旧没好气地说道:“正是!微臣饿得要死了,这就向殿下告退,去御膳房看看,可还有东西吃!”
      “不必去了,瑞阳殿里早备得有夜宵,正好你陪孤一起用,要比一个人吃得香。”
      “微臣不敢,”莫阑忙缩身退后,半夜了,去周曦宫里,那多不好?急急又说道:“夜深了,万万不能耽误殿下休息!”“呵呵,这样客气起来。”周曦反正就喜欢沈霄陪着,和他一起用膳,必定增进食欲有助消化,于是拖着他就走:“黏黏乎乎的,像小丫头片子——”
      当太子也不是完全不好,比如这一桌的夜宵,琳琅满目,精工细作,极尽御厨之能事。
      真在桌边坐下来了,莫阑也不客气,一晚上受累担惊,或悲或喜不算,还是险些丢掉小命的。当吃则吃,抓起最爱的梅花糕,她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倒叫对面的周曦直愣神。哪个大臣与皇子用膳,不是正经八百,斯文端正?不论吃什么,都是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夹起,轻轻嚼着,悄悄吞下,不仅不带一点声音,还用手绢把唇角随时擦拭干净.沈霄若无旁人的用手抓着梅花糕,先咬一个小口子,把里面的滚烫的热气吹凉些,然后再大口大口的吃掉,当糕内糯糯的桂花豆沙流出来的时候,沈霄还会伸出小舌头把它们舔掉。
      “梅花糕有什么好吃?”周曦觉得梅花糕甜甜腻腻都是孩童或是女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很奇怪沈霄怎么只吃梅花糕,再看着他的吃相,终于忍不住笑道:“你能不能像大人一样吃梅花糕?”
      莫阑津津有味地吃着,说道:“不能,微臣从小到大就喜欢吃这个,就是这么吃的,嗯,不犯宫规吧?”
      “嗯,好像不犯,”周曦又大笑:“以后若有外国贵客来,孤可不带你一同赴席!”
      “微臣不稀罕,”莫阑自顾吃着,吃完方道:“规矩是死的,若人事事规矩,那与死也无异了。梅花糕就该微臣这样吃,若是用筷子一点一点夹碎,吃到嘴里就再没有这个味儿了。可见,繁缛礼节不仅害人,也害梅花糕!”
      莫阑随意地几句话,却正中了周曦的心坎中,周曦自小便在各种繁文缛节中长大,虽也算循规蹈矩,其实内心是厌烦之至的,却又口不能说,而莫阑口中不少随意的话,虽不是出自他口中,却觉得比他自己说出的还亲切,内心深处越发认定只有他的秉性和自己是一样的,又莫名地羡慕他,在小节上时时透着那份率真与恬淡,潇洒出尘。
      周曦本不喜欢吃梅花糕,今晚见沈霄吃得这样有滋味,于是也像沈霄那样抓起梅花糕大口大口吃起来,果然觉得比平常好吃多了。两个人都无视满桌佳肴,只对梅花糕下手,没多久,莫阑眼看着最后一个梅花糕被周曦抢了去,不禁有些薄怒:“殿下不是不喜欢梅花糕么?比臣吃得还多。”
      “是么?”周曦边大咬一口,没注意,真把盘里最后一个抓了过来。
      周曦身后的竹公公笑道:“殿下,方才沈大人吃了三个,你吃了七个。”
      “嗯,”周曦颇有些抱歉,扬了扬眉头,笑道:“回头再赐你一盘梅花糕带回昳策宫里慢慢吃。”
      “殿下可以多赐几盘么?”莫阑目光狡诘,也扬了扬眉。
      “你还能吃几盘?”周曦有些意外,可从没有见过有人嫌赏赐少的:“梅花糕凉了可不好吃。”
      “既然带回去吃,自然见者有份!”莫阑奸猾地笑了笑:“昳策宫上下内外总不下十二三人。”
      “上下内外?”周曦一下反应过来,昳策宫加沈霄一共十一人,沈霄故意多说,心中还是不满周曦派人跟踪他了。怪道总觉得他说话没好气,于是笑道:“原来你是在计较这个。那你把手伸出来。”
      “等等!”刚才抓梅花糕吃的,手上粘得还有米面豆沙呢,周曦还想批她没有吃相吗?莫阑忙将手伸到桌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桌布上蹭干净,消灭证据再说。匆匆将手蹭干净,莫阑得意地将一双干净的手向周曦面前一摊。
      “啧啧,”岂料周曦两指捏住莫阑的一只手,像抓住证据一般,摇头晃脑将莫阑的手形容一番:“一双小手葱指纤细,白玉无暇。抓了梅花糕,你手怎么还这样干净?”
      莫阑万料不到周曦会抓住她的手,脸一红,忙缩回另一只手,这只却被周曦牢牢钳住,于是心头急跳,不安地向周曦道:“在桌布上偷偷擦了一下而已。殿下松手!”
      周曦不仅不松,还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就凭你这一双手,叫人怎么相信你是自小山中砍柴长大的?”
      莫阑身子整个一怔,脸色由红转白,这回当真是辨无可辩。
      “所以,你不能怪我派人跟踪你,”周曦看着莫阑,语气仍是温和轻柔:“你从出现在二王府开始,就有许多离奇之处,凭你一个小小少年,父皇会将最重要的东西托付于你?”
      “陛下找不到别人了呀——”莫阑心中直后悔,早知道打死也不帮陛下传旨了,丢下一众姐妹生死未卜,自己还要处处受人怀疑。
      周曦摇摇头,认真地说道:“父皇身边其实有不少心腹侍卫,个个护驾多年,都能以一当百。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选择你传旨,可见得他信任你甚至超过他身边日夜相随的心腹。因此,你的身份一定极其特殊。”
      莫阑不语,手还在人家的手里,挣不回来,心中慌乱,再吐不出一个字。平生第一次,直骂自己口拙。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率真善良,闲散恬淡,总之,还是很放心你在我身边的。”周曦又自信满满地说道:“你的身份,即使现在不想说,等陛下回京之日,必然真相大白。”
      周曦说话时,注视着眼前的沈霄,就是这个少年,让自己在阳光下看他第一眼时,一时错觉,以为是仙人临世,此刻,荧荧烛光下,虽然他眉宇间流露着不安与急促,可是他双眸灵动,灿然如星,稀世俊美的容貌中,隐隐含着一种皎洁若冰雪、恬淡似浮云般的气质,让周曦一见之下,又呆了——
      莫阑趁机赶紧将手抽回。
      周曦这才回神过来,不由有些讪讪的,想了想,又温言问道:“你刚才擦手的桌布,手感不错吧?”
      “嗯?”莫阑一愣。
      周曦叹口气,举起自己的袖子,袖幅有一块污渍斑驳,显然是糕面豆沙糊弄上去的。
      莫阑又是一悚,天呐,污染太子冠服是死罪,刚才难道错把周曦垂下的袖子当桌布了?慌忙离席要跪下道歉:“微臣罪该万死!”
      周曦笑着一把将她扶住:“不要那么惊慌,又不在朝堂之上。此刻,没有旁人,你不用把我看做太子——”
      莫阑退后一步,半天问了一句:“殿下还会派人继续跟着我吗?”
      “那是当然!”周曦肯定地说道:“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再有人来,取你小命——”
      周曦看着莫阑正说话,两名宫女来上甜汤,立于周曦身侧,一名托住食盘,另一名往桌上布盏。莫阑坐在一边,隐隐觉得食盘下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心头一紧,就见托食盒的宫女突然自食盒下抽出一枚短匕,莫阑一声惊呼:“有刺客!”同时将手中的茶盏死命向那宫女扔过去。那宫女一闪躲过,又迅速再将匕首刺向周曦,周曦经莫阑提醒,有了防备,早已从位子上立了起来,侧身避过,转身去取挂在墙上的佩剑。这时另一名宫女趁周曦不备,自周曦背后,飞身一刺,莫阑顾不上许多,抢到周曦背后要去挡住那宫女。
      周曦惊觉沈霄过来,奋力一把将他拽到身后,一面挥剑与那两名宫女厮杀,那两宫女终于不是周曦对手,周曦趁机拿下一名。就在这时,门外的侍卫听到打斗声,一拥而入,另一名也很快抓住。
      “殿下,她们都服毒了!”
      周曦正要问话,两人纷纷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周曦又急着转顾沈霄,只见他扶着手臂,满面痛苦,忙问道:“那俩刺客伤到你了?”
      莫阑摇摇头,忍着剧疼,尽是无奈:“没有,就是方才殿下拉了微臣一把,似是把微臣手臂拉脱臼了。”
      “活该!一点功夫没有,你帮我挡什么刀?”周曦将眉一蹙,向沈霄低斥,他这才省到,刚刚眼看匕首就要刺中沈霄,他心中焦急,确是用力太过。
      莫阑一肚子惆怅,咬咬唇,没说话。
      “立刻关闭宫门,所有人不许出入,宫中所有人彻查,若有行迹诡异者,立刻报孤知晓!把这两人拖下去,找仵作验尸,查她们中的什么毒,都是什么人,怎么混进宫的!”
      底下众人得令,分头去办事。
      沈霄看人都散了,自忖还要出去打探太医院怎么走,于是道:“殿下,微臣告退!”
      周曦寒着脸:“外面不知道还有没有刺客,你拖着胳膊,退哪去?”
      说话间,他一步步走近莫阑,莫阑心头一阵狂跳,只见他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托起她的手臂,仔细端详片刻,轻轻捏了几下,莫阑正要错觉眼前的周曦眉目温柔,刚有些心驰神摇,却见他眉头一皱,出手又快又狠,“啪”的用力一推,手臂接上了。莫阑完全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惨叫!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谢——殿——下——”
      “不客气!”周曦满意地点点头:“以后不得再逞强!魏晋,送沈霄回去。”
      莫阑轻轻动了动手臂,还真不疼了,不由舒了一口气。

      新整理出的詹事院就设在汇英殿西南的紫清阁,这日,莫阑来到阁中,只见几名新来的同僚穿着簇新的朝服,正围在一处说话,而跟了周曦多年的方道平此时已在伏案埋首整理公文了,这方行书身上的朝服已然穿了多年,但每日都收拾的十分平整洁净。
      众人纷纷见礼,方行书平时话语不多,当下只道:“在下方道平,见过各位!”
      莫阑谦谦笑道:“在下沈霄,表字云清。忝列詹事院行书之职,才疏学浅,还望各位同仁多多提点!”
      新任的助丞中,有一位话格外多些,他身量略矮,五官精致,目光流盼有神,亦拱手道:“在下柳碧琪,表字恪言,前科解元,原任工部给事中,此次太子垂恩得入詹事院与诸位共事,不胜荣幸!”
      那五名助丞亦各自通报名姓,一位名钟南山,一位名苏志锋,一位名章戴恩,一位名陆规萌。八人略为叙谈,言谈中,得知这六名助丞皆是由朝中颇有实力的显臣贵戚举荐而来,各个趾高气扬,不免出语对寒门出身的沈霄就有些轻慢,莫阑隐隐冷笑,与方道平淡出了这一圈人无聊的吹嘘,二人归了自己的座位,整理手头上的公文。
      没多久,就听见门外穿来一声:“太子殿下驾道!”
      阁中众人忙出位接驾,原来周曦在汇英殿批了会折子,乏了,正好过来看看新任的助丞。一一见过了,他惯常微笑着道:“此次新来的六名助丞皆为重臣所荐,孤细看了你们的履历,都是近年的优秀举子,青年才俊,对于你们的品德才学,孤是十分相信的。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孤最亲近的臣子,也是孤最信任的臣子!如今詹事院万事开头,还希望各位精诚团结,尽心为朝廷效力。方道平,你经验丰富,又一贯兢兢业业,孤即日起任命你为左詹事,官升一级,总理詹事院的所有事务,也负责约束监察这几名年轻的行书助丞。目前尚有一名新任的行书未及报道,三日内也将赶到,沈霄先辛苦两天了。”
      “殿下说哪里话,微臣应该做的。”莫阑低眉答道。
      周曦走到莫阑面前,格外叮嘱:“你只须听命孤左右,记录言论,负责孤随时所需的文书邸报之类,至于誊录移送这般锁务,尽可以交付助丞处理。对了,方道平,孤嘱你整理的有关历年来恳田数目和京城要员修筑庭园的旧档,可调出来了?”
      方道平忙将一摞文档取来奉上。周曦点点头,自拿回去细看。
      周曦如此分配一番,到莫阑手头上的事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她看几个助丞刚来,尚且诸事生疏,于是尽自己所能帮他们熟悉事务。很快一个上午过去,午餐毕,方道平去小憩,张昭辉几个相约去斗鸡,并约莫阑也同去。
      莫阑笑道:“太子责罚在下每日要去烹茶司呢,大约以后每日午休的一个时辰还有晚膳后的一个时辰,在下都要去,惭愧,惭愧,只好失陪了!”
      柳碧琪立刻好奇起来:“云清,你犯了什么错啊?”
      莫阑淡淡一笑:“都怪在下一时贪玩,误了太子早朝。”
      “噢!”柳碧琪俊眉一挑,立刻惊呼,又将口一捂:“云清就是你呀!当日朝野上下都传遍了,太子第一日早朝就迟到,都说太子和詹士院一名臣子一起看梅花,看忘记时辰了。”
      还有这样惊悚的说法?莫阑给柳碧琪说得一怔:“恪言兄,是谁这样说的?太子万没有贪玩,昨日在下是一个人看的梅花!明明宫里上下都看到的嘛!”
      “可宫外大家都这样说的,”柳碧琪将头向后微仰,忽然间看莫阑的目光隐晦起来,仿佛他知道莫阑身上还有许多秘密一样,语气颇为感慨:“云清你果然一表人才,都说得丝毫不差。”
      莫阑心中一紧,一时间不知道柳碧琪还听了多少闲话。
      “是了,深宫险恶,在下知道云清你替太子遮掩也是无奈,”柳碧琪低声对莫阑说道:“可明眼人是瞒不过的,若不是太子与你一同看花忘记时辰,凭太子监国第一日就迟到的重罪,云清你早就……”
      柳碧琪杀鸡抹脖子使眼色,嘴里还低调地发出“咔”一声响。
      接连两日,沈霄尚算勤勉安分,倒也没有再惹事端,不仅对行书职责流程熟捻于心,而且对阁中事务也应付自如。不仅方道平,连周曦都不得不惊讶,沈霄对各种公文上手之快,对朝廷各部级机构熟悉之快,就像曾在朝廷中枢任职多年一样,而且,小小年纪与各部高官接洽从容泰然,礼数周到,处事大方,更非常人可比,不过刚刚崭露头角,就让朝中诸臣对沈霄乃至对詹士院都刮目相看,让周曦惊喜非常。由此,大小事务因交给沈霄而格外省心,也让周曦越发对他与众不同。
      当然,宫里各处也益发热衷品茶,烹茶司众人忙到脚不沾地,莫阑这日自下朝后连着忙到深夜,满天寒星,露深风沉,直是头昏眼花,全身酸软,才迟迟返回昳策宫。小福子早等的不耐烦了,见到莫阑就张牙舞爪:“堂堂行书大人,去烹茶司不过点个卯,还当真辛勤地烹茶刷碗直到后半夜,明日还要随太子早朝,身体也不顾了!”
      莫阑正要说话,忽听得几声急促地脚步声,却是竹公公“蹭蹭”跑了过来:“沈大人,殿下此刻传你去!”
      小福子“嘟嘟”个嘴:“竹公公在上,我们沈大人刚从烹茶司回来呢,殿下就不让人歇一歇?”
      竹公公吐了吐舌头:“我们殿下也一直忙到现在呢,你头大,你让他歇一歇?”
      昳策宫紧邻瑞阳殿,果然传唤方便,好使唤人。竹公公引着莫阑,入了寝殿一侧的小书房,灯火辉煌中,周曦一个人对满案纸卷剑眉紧锁。
      莫阑见了礼,周曦向她招手:“过来。”
      莫阑走近周曦身侧,周曦顺手一指:“这些是兵部呈上的近十年各地军营中军士、粮草、兵器的数目,那边则是户部呈上的近十年国库支出的情况。”
      “今日早朝,秦德昭大人向殿下问政,接连七问,句句不留情面,确是过分!”莫阑扫了一眼那些纸卷,所载内容皆与秦德昭今日所问内容有关,眉头一蹙,已知周曦在为早朝之事烦扰。
      “秦德昭咄咄逼人,问得我哑口无言,是欺我如今对政务不熟。”
      “哼,不过是前两日他想安插亲信统领北疆军务,被殿下拒绝后,恼羞成怒,对殿下施加颜色罢了!”
      “一直以来,户部刑部都是秦党的人,掌握于二皇兄之手,具体事务部署我确实不知!”周曦凝眉又道:“兵部吏部向着四皇兄,工部两头倒,礼部和莫大人最亲近,算是清流。今日,秦德昭七问,却是点醒了我,若想镇住朝局,第一步得先把这其中门道琢磨清楚。”
      “殿下这番开悟甚是英明!”莫阑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然而却琢磨半晌没有琢磨清楚。”
      周曦又好气又好笑,故做厉色一拍莫阑额头:“小促狭鬼!谁让你说出来的。”
      莫阑赶忙护住脑袋:“下次不说,下次再不说了!”
      周曦含笑:“果然你是知道我的心意,却不知你如何猜到我这半晌没琢磨清楚?”
      “这户部与兵部皆有异心,殿下索要卷宗,不敢不呈,然而呈上来的必然半真半假半遮半掩,岂能让殿下立时就明白了?”
      “我方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趁夜深人静,命魏晋带人去了趟通政阁,悄悄将近三年户部与兵部的奏折简报偷过来,你我二人今晚一夜,捡要紧的理清梳顺,比对他们今日送来的卷宗,明日早朝,我也要向着秦德昭好好问上一问!”
      莫阑不觉也笑了,手指点着那些卷宗:“就算动不得秦德昭本人,胆敢呈上这些破烂玩意儿的狗腿子,殿下正好趁机收拾了。看他们以后还敢如此塞责。”
      说话间,魏晋带着两个身形敏捷的小内侍,三人一色玄衣,手提肩扛了一堆折子进来复命,周曦点了点头,魏晋他们便一齐退下了。
      望着堆成山的奏折,周曦倒吸一口凉气,撸了撸袖子,挑眉对莫阑道:“若是累了,你随时可以回去。”
      莫阑搓搓小手:“殿下忒小看人,我沈霄就这般好吃懒做么?不过,干完以后殿下要赏我一大盘梅花糕!”
      “看你表现!”纵使满怀忧愁,对着那个古灵精怪的人儿,周曦也不禁展了眉。
      二人分头整理起来。让周曦不可思议的是,沈霄对这些官文甚是熟悉,略略看过,就能分辨哪些是应景虚话套话,哪些是关节重点之处,各地各时收入支出,笔笔摘录皆有条有理,丝丝不错。
      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时辰,天色仍是漆黑,耳畔却不时传来小鸟儿“啾啾”的啼鸣,距黎明已是近了。沈霄将所有官文已完成了大半,周曦看着比自己整理的还要工整清晰,暗暗惊奇,止不住停了下来,悄悄打量一旁的沈霄。金灯银烛映照之下,只见他身形单薄清逸,此刻全神贯注,一脸正色,与平时迥然不同,而他精巧灵动的五官,竟找不到一丝瑕疵,一晃神,只觉得无比秀美,心头莫名突突跳了起来。
      莫阑只觉得脸颊忽然一热,抬起眸来正对上周曦灼灼的眼神,周曦猛的回神,低声一斥:“还偷懒!天亮干不完,别说梅花糕,早膳都没你份!”
      莫阑拧了拧眉头,忿忿白了周曦一眼,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周曦说话时分明看见她眼周微微黛色,往日清澈的眸子里犹有血丝,不自觉语调低柔了起来:“去睡吧,这里的交给我。”
      莫阑全没和他计较,面色凝重,全心都在折子上,沉沉一叹:“我朝,危矣!”
      “殿下你看,建武十四年,岁入一万五千万贯文,军费支出四千万贯文,建武十五年,岁入一万八千万贯文,军费支出六千万贯文,去岁入一万六千万贯文,军费支出七千万贯文,军费逐年激增,已为国之重负!”原来,莫阑方才已把所有的奏折整理完毕,比对户部兵部呈上来那些不清不楚的卷宗,发觉朝廷现况根本不是她想的样子:“从前只当我们大央四海承平,国富兵强,今日才发觉内里乾坤,竟不容乐观!难怪父皇为彻查江南盐政的案子,不惜微服私访。”
      周曦定定看了一会,大略盘算了下几项朝廷大宗的开支及收入,忽倒吸一口凉气:“是了,父皇会涉险查盐政,是因为如今国库其实亏空严重!沈霄,这几日务必着可靠之人,暗地将朝廷里外盘算清楚,越快越详尽越好!”
      “是,殿下!”
      “虽然过去三年的兵部户部大概的情况理了出来,但要拔除秦德昭户部的党羽,还得铁证如山,这些卷宗乃何人所录,依据为何,所存哪些错处,存心亦或偶然,务必今日早朝前调查清楚,让秦德昭措手不及。”
      莫阑点点头:“何人依何所录,殿下早朝前派竹公公一打听便知,具体哪些错处,给我半个时辰,一定一个不漏给殿下找出来。”
      “不必了,你回去好生睡吧,今日准你休假,剩下的我一个人可以。”周曦虽然自己困乏已极,但看沈霄也是藏不住的满面倦容,再不忍心看他再熬着。
      “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就要早朝了,殿下小憩片刻,今日早朝才有精神收拾那帮老混蛋!”莫阑说罢,周曦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她索性立了起来,“唰”一下子突然夺了周曦手中的笔。
      周曦怔了怔,只见沈霄绷着小脸,严肃又认真地威胁他:“殿下再不去睡,微臣定将一件事告诉众人!”
      说着,莫阑突然一声大喊:“殿下,非理啊!”
      周曦一惊,忙从位子上跳了起来,紧紧捂住莫阑的嘴巴:“臭小子,我非礼你?”
      沈霄露出来的一双调皮的大眼睛,从周曦指缝里“呜呜”地说道:“殿下颠倒晨昏,长夜不寐,非养生之理也!”
      周曦又好气又好笑,松开沈霄:“行了行了,本殿下甘拜下风!”
      说着,周曦就在书房隔壁,寻个软榻,困极了倒头便睡了。
      莫阑早已困得不行,好容易集中神思一一列出来有出入之处,直到咬牙完成了最后几行字,也直接倒在书案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莫阑正香梦沉酣,猛听一声喝斥:“放肆!”
      杜良娣带着几个宫女来给周曦送衣服,正看见沈霄伏在太子的主案上,披着太子的锦袍,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沈霄,你践踏太子之位!该当何罪?”
      莫阑也不知道自己昏睡多久,突然惊醒,只觉得头疼胳膊酸,见了杜良娣,只是懵懵的,一时没想明白咋回事。
      “来人,把他拖出去跪着!”杜良娣一声令下。
      “慢着!”莫阑回过神来,忙道:“沈霄见过杜良娣!良娣误会了,沈霄昨夜奉殿下之命在此整理公文,不觉竟睡着了,确实造次了!但要论罪处罚,还需等殿下回来决断。”
      “你坐了太子之位,还着了太子的衣袍,欺君之罪,人人得而诛之!我们良娣叫你跪出去,你还敢不从?”金缕恨恨地说道。
      莫阑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竟披了周曦的袍子,难道是夜里睡的糊涂了,随手摸来披上的?一时理亏,像被锦袍烫着一样赶紧取下来端端正正放于案上。
      “我们太子殿下向来最是洁净,所有衣服清洗从不用浣衣局的人,都是皇后娘娘或者两位良娣亲自督促着我们打理,除外从不许任何人碰触殿下的衣物。沈大人,你这次真是在劫难逃了!”玉绫说着摇摇头,仿佛看到了沈霄被重责四十大板然后被关天牢的惨状。
      “良娣姐姐,”莫阑也觉得此番活罪难逃,一声哀叹:“沈霄当真是无心之过,念在沈霄初犯,可否从轻发落?”
      “哼,现在喊起姐姐了?那日是何等气势,说我等’焚琴煮鹤,暴殄天物’!”杜良娣看见沈霄分外眼红,枉她素日苦心维护的温柔端淑的形象,自那日之后再难复原,旁人看不出来,她心中明白,殿下与她说话本就不多,如今越发疏离。今日揪着了沈霄的把柄,她岂能轻易错过:“沈霄,待殿下回来,看他如何发落你!现在,你要么乖乖自己跪到殿外,要么喊来侍卫将你拖至殿外。”
      初春时节,濛濛飘着细雨,兼着寒凛凛的微风,远算不得严寒,但莫阑乍从暖阁出来,仍是觉得一阵阵冷嗖嗖地,过了一会儿绵绵的细雨也将外衣浸的湿漉漉地。
      莫阑昏昏沉沉也不知跪了多久,忽而觉得身后有人替她挡了风雨,呆呆地抬起头去看,周曦领着一队人已站在她身后。周曦诧异地问:“沈霄,你犯了何事?”
      “罪臣万死!今晨在殿下的案前睡着了,还擅自披了殿下的袍子。”莫阑是一脸懊丧。
      “这如何怪你?”周曦一面说,一面拉莫阑起身:“昨夜辛苦你了,是我临走时不忍吵醒你,亲手为你披了袍子。”
      哦,居然是周曦栽的赃!莫阑也不知是不是该谢他,全身早就木木的,双腿不知是痛还是麻,勉强立了起来。
      “是谁让你跪这里的,跪多久了?”
      “呃,”莫阑看周曦有些不快,于是淡淡一笑道:“没谁,微臣自知罪孽深重,刚刚跪了一刻钟,殿下就回来。可惜没能陪殿下去早朝。”
      “今日早朝沈大人缺席,真是太可惜了!”竹公公笑逐颜开:“咱们殿下句句有理有据,将秦德昭那个老匹夫驳得脸上都挂不住,还裁撤了好几名他在户部的亲信,大快人心!”
      “殿下英明!不过秦德昭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怕后手越发阴险。”莫阑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周曦说话间,拉着莫阑进殿:“我们还得多方准备……”
      莫阑却心头一动,对周曦道:“殿下,微臣忽然想到,趁着户部撤人,为防秦德昭反扑,殿下需尽快往户部补进几名清流。”
      “正是!我也这样想的,如今两党的人虎视眈眈,我得尽快扶植起一班清流,方可在朝中与之抗衡。”
      “事不宜迟,不如微臣现在就去一趟吏部,将近几年在京官吏考绩优异者的名册整理出来,以备殿下资选。”
      “甚好!”一番话尽落在周曦心坎上,看着沈霄匆忙要离去,又将他唤回来,笑容和煦地走到沈霄身边,将一样东西送到她手:“收好,送你了。”
      莫阑接过,定睛一看时,是一枚玉佩,上刻着“太子令”三字。莫阑不禁双手一抖:“恕微臣不能要!‘太子令’天下只此一枚,见此令牌如太子亲临,微臣如何担得?”
      “你年岁小,官位也低,宫里宫外我不借你些威势,别说办事了,想不被欺负都难!”
      “殿下如此信我,微臣定当为殿下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仔细着点,若是弄丢了摔碎了,被旁人知道,是会要你小命的!”
      莫阑自然尽心尽力,半天功夫,将五年中在京官员考绩整理了一番,详细造册标注了现任职位,籍贯简历。
      一切梳理清楚,莫阑忙赶回瑞阳宫复命。
      “殿下因夜里不曾好睡,正睡午觉补眠呢!”寝殿外,竹公公对周曦满是心疼,又说道:“殿下醒了,老奴再派人通传沈大人好了。”
      莫阑此时早已疲乏不堪,巴不得回去补觉,不料,周曦遥遥听到莫阑的声音,一下没了倦意:“沈霄,进来!”
      待周曦接过莫阑递上的名册,不由眼前一亮,连连赞叹:“沈霄,你上辈子就是行书么?这么短的时间,你竟能整理的这样齐全明白!”
      “殿下过誉了。”莫阑一笑,左不过看爷爷处理公文看得多了,大约都是相通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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