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步入朝堂 ...

  •   盍眼朦胧之际,似乎一切还是那么平和宁静,天际斑斓五彩的霞蔚正缓移中天,云朵上的彩光渐渐变浅,取代之的彻耀天地的白光,那么震慑人心的纯白,驱使尘世上的凡人永远膜拜于高天苍穹——
      白云还在莫阑心中飘游,却又听见有人在喊:“大人,大人,该起了。”莫阑一点也不想离开梦中自由的世界,喃喃道:“荒唐,至大者为天,至小者为人,岂可混为一谈!”
      可那天空下的声音不屈不饶:“大人,大人,你说的奴婢不懂啊,奴婢请大人快醒醒,你得随太子早朝呀!”
      早朝,是个什么东西?天上的莫阑想啊想啊想,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来了,咯噔,也就到了地上。赶紧洗漱穿戴,随便用了早膳,就昏昏沉沉先去吏部报到,办理新官入朝的手续,办完再往仁德殿赶,在那里与周曦及诸詹士院臣子会合,再一齐上朝。
      报到,立官档,领官服都算顺利,莫阑套上长袍大袖的官服,看着乌纱上两个折枝在镜中顽皮的上下跳动,还算有些趣味。于是伸出手指头,又往折枝上戳了戳,折枝越发欢跳起来。
      同在吏部登记的另有一名中年官员,看着沈霄官帽歪斜,仍是一团孩子气,忙上前认真地说道:“正衣冠,方能正言行,方能正风气,方能正朝廷,正百姓。衣冠正,是好好为人为官的第一步。你是新任的行书沈霄吧?”
      中年官员眉宇淡定,说话温和,对莫阑微微笑着。
      莫阑虽挨了批,却大感亲切,从小到大都是爷爷才说教导她的话,只是爷爷娇纵宠溺她,极少约束她的行为,更不用说在衣帽小事上约束她了,如果父亲还在,应该才会这样说。莫阑于是立刻扶正乌纱,感激地笑道:“在下正是。谢谢大人指正!请问大人如何称呼?”“在下方道平,詹士院右行书。”
      “能与方大人一同共事,真是有幸!”莫阑诚恳地说道:“今后还望方大人多多训导。”
      方道平看她年少有礼却并无一丝轻浮,心中已有几分喜爱,笑颜回礼,又道:“在下还要到紫清阁去取几份文书,之后再到仁德殿见太子,这里先行一步。
      莫阑正要去仁德殿,忽有吏部管事的官员对她道:“沈行书,这是内官连夜赶制出的太子印玺,已经由六部核准,你此去仁德殿,正好将玺印送呈太子殿下,万勿遗失!”
      莫阑于是捧了印玺,出了吏部,就往仁德殿赶。快到仁德殿时,莫阑在殿外看到一大丛梅林,少说也有上千株,最难得的,皆是同一种白瓣青歆,此刻竟相争放,当真开时花如雪,落时雪若梦,十分壮观。撼人心脾的梅香盖面而来,让莫阑精神一振,心中大喜,就信步走入梅林,着意细细观赏。不知不觉,渐渐行往梅林深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想起早朝,太子今早第一次临朝行监国!心头突然一顿,大叫一声:“完了!早朝要迟了!”慌慌忙忙往擎德殿中跑。
      一路气喘吁吁,飞枝渡花,离了梅林,到得擎德殿门外,早有几个小太监在门外急候,看见莫阑就忙急拉着她进殿见太子,一边道:“大人,叫奴才们找得腿快断了!太子脸色可不好!”
      莫阑进了殿,殿里早站满了各个执事大臣,地上跪着方才将印玺给她的那名礼部官员,脸色土黄。周曦站在殿上,负着手,面黑如铁,殿内哑雀无语,莫阑跪下道:“微臣来迟,罪该万死!”
      "印玺呢?"周曦根本顾不上问别的,今日早朝太子监国第一件事,就是诏告天下要同心同德把陛下救出来,然后加盖太子印玺,从此太子印玺正式生效,令达天下。要是早朝上拿不出印玺,真是贻笑天下了!
      莫阑这才想起了方才看花时,随手把印玺扔到了袖笼里,脸色一白,真是大不敬啊!此时无奈,只有自袖中摸摸拽拽,哆嗦半天,掏出太子印玺呈上。
      周曦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此刻也顾不上与她计较了。当下,喝命众人立即往金銮殿赶。
      金殿上诸大臣早已列班站好,辰时已过,却不见太子,莫名何故,各个担心宫中又有变,正差人去问,好在周曦终于驾到了,于是早朝遵礼举行。先是宣了建武帝的密旨,接着通达了太子令,周曦于是正式开始监国代行皇帝职权。第一件事,便是与众臣商议围攻太白山的计划,随后,又有大臣奏了各地民生民情,莫阑在旁一一整理记录下了。
      正说着,有太监进殿奏道:“启奏太子,三殿下和莫大人兵马齐备,已在朝阳门外候令出征!”
      周曦道:“如此,众爱卿随孤一同出宫为三皇兄与莫大人送征!”
      莫阑随周曦身后来到朝阳门外的高台上,宫门外数万众将士整装待发,寒风肃肃,雪刃铮铮,周曦走到台前,向众将士高声道:“兄长窥权,致父皇身困太白山,孤恨不能立时亲身前往!解父皇于危难,叩请父皇重返宫中,以父皇之雄才大略再掌乾坤,安定万民!奈何宫中不可无主,现有三皇兄仁孝忠义,自请长缨,幸庆又有莫大人辅助,众将士英诚,孤相信你们必能马到功成,大败奸贼,将圣上安全救回!”
      “臣等万死不辞!”众将山呼,憾天震地。
      周曦走下高台,吩咐左右:“上酒!”
      一时,众太监给将士上了酒。
      “第一杯酒,孤敬天朝的诸位勇士,希望你们奋勇杀敌,得胜归来时,孤重重有赏!”说着一饮而尽。
      底下众将士群起激昂,也纷纷端起碗中美酒,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孤敬三皇兄,从小到大,你一直是孤最信任的兄长!”说着,直视着三皇子复杂的表情,对饮而尽!
      周曦侧身从宫女手上接酒时,眼角余光看见身后沈霄眼中泪光闪动,强忍离愁的模样,心中纳罕他与莫休竟如此师徒情深。再看莫休,似乎也焦急的在自己身后找什么,显然是没看见沈霄在哪。
      于是对沈霄说道:“沈霄,莫大人是天朝第一德高望重的老臣,也与你师情恩重如山,如今你是太子行书,就与孤合敬莫老大人一杯,预祝愿莫老大人为天朝再立神功!”
      莫阑没想到太子会突然注意到自己,忙道:“微臣不敢僭越!”
      周曦道:“莫老大人年事已高,烈酒不宜多饮。”
      “微臣——,遵令!”莫阑只有随周曦一起来到爷爷面前,与周曦分别双手接过宫女递上的酒,向莫休敬上:“第三杯酒敬莫大人,此去凶险,成败全仰仗莫大人了!您老多保重!”
      莫休感慨万千望着二人,一饮而尽,意味深长道:“太子,老臣这徒儿玩劣,还求你看在老臣薄面上,不多与他计较!纵使老臣肝脑涂地,也谨记天恩!”
      周曦微微一笑:“莫老大人重了,令徒乃难得的人才,甚合孤意,孤会着意培育的,您老放心!”
      莫休仍怕莫阑会有意外,千叮万嘱:“不用记挂老夫,一切以大局为重!”
      莫阑心中自有许多话要说,但怕一说就会哭出来,于是,只点了点头。
      莫休看着孙女尚幼,就要独自面对宫中朝廷各样险恶,总是万般放心不下,又关切道:“老夫不在身边,一定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照顾自己,不然——”
      “徒儿知道了!一定会好好的等着师傅凯旋归来!”莫阑急忙打断爷爷的话,很怕他再说下去。
      说话间,吉时已到,众将士再次山呼,叩别太子,廑旗飘飘,浩浩荡荡,全军出征。
      莫阑默默的拭着泪,看着爷爷起马的背影,渐渐远去,掩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之中。犹自发怔,忽听有人叫:“沈霄,沈霄,沈霄!”
      恍然回神,太子已喊了三遍,莫阑忙垂手肃立。
      周曦疑惑的看着莫阑道:“沈霄是不是你名字啊?”
      “微臣该死,一时出神,未曾听见殿下说话。”
      “令师徒感情深厚,不同寻常哇!”
      “师傅胸有丘壑且博爱众生,情志高洁,自非常人。难得与微臣忘年有缘,谆谆教导让微臣感佩不已,自然与师傅感情深厚,非比寻常!太子仁爱天下,难道不希望人人皆如师傅与微臣一般,情谊深切!倘天下如此,真太子之福!”
      “真是能说会道啊!”周曦冷哼一声:“今日,孤第一天行太子监国,早朝你就迟到!去哪了?吏部的人可说你一早就往仁德殿来了!”
      天啦!居然又追究到早朝迟到的事上来了,不就早朝吗?怎么有看梅花重要!岂有此理!想是这样想,莫阑嘴上也只有道:“微臣自知重罪,今晨见擎德殿外梅林似雪,甚撼心魄,不由驻足欣赏,忘情忘境,忘了时辰。微臣愿意自领重罚!”
      “如此藐视朝廷,差点误了大事!论罪当斩!”周曦冷着脸,数落地气势汹汹:“孤本欲将你斩首示众,顾念莫大人份上,再饶你一次。罚你今日起每日散朝后去奉茶司执事,以观后效!”
      “呃——”莫阑本想不死也该扒层皮,谁料到只是如此罚过,偷偷歪着脑袋看了眼周曦,确认了下眼神,当真不是开玩笑,又急忙垂首道:“微臣谨遵殿下口谕,谢殿下隆恩!”
      有罚朝廷命官在奉茶司执事的吗?论罪说处罚够轻的,可是也够丢人现眼的。要命的是,也不知道执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启禀太子,老臣有话要说!”侍中秦德昭一直立于周曦身后,他不屑地瞥了莫阑一眼,说道:“按大央律,因臣子之故,延误早朝一刻钟者,官降三级,延误早朝半个时辰轻者罢官重者杀头,今日如此重要的早朝,因沈霄之故,推迟了近半个时辰,太子只是轻轻罚他奉茶,未免有包庇之嫌吧?”
      周曦转首向秦侍中“呵呵”一笑:“依侍中之见,该如何处置?”
      “如此小吏太藐视朝廷藐视殿下,枉为莫大人之徒!恳请殿下为莫大人清门户,将他推出午门外斩首便是!以此为殿下为朝廷立威,从今往后,再有藐视朝廷藐视殿下者,以此为例!”
      莫阑偷睨了秦侍中一眼,年过五旬,凤目高鼻,仪表堂堂。此人就是秦党之首了,自前朝算起,他家四世三公,从前只听爷爷说他骄狞,今天第一次见,就如此狂恶,分明是借处置她,来压制周曦,打击爷爷。不过莫阑心中倒是坦坦,周曦总不会任他教唆吧?
      果然,周曦亦然笑容和悦:“侍中大人言重了吧?沈霄今日之错,错在初涉仕途,仍是民间散漫贪玩的心性,尚不明晰朝廷法纪的轻重,但并无藐视朝廷藐视孤王的心思。小惩足矣!若今日砍了他,反倒显得孤王小家子气。监国第一日,难道在侍中大人看来孤王无以立威?
      秦德昭脸色一变,没想到一贯笑语谦和的七皇子竟不是那么好摆布,暗暗心惊,立即说道:“老臣不敢有无此意!太子英明,是老臣愚昧了!”
      “侍中大人也是维护朝廷维护孤王之意,孤王怎会不知?日后各位爱卿都应像秦侍中这般怀忠心,直所言,孤王心中感激不尽的!来人,赏秦侍中黄金百两!”周曦一挥手,黄金百两由内侍端到了秦德昭眼前。
      秦德昭隔了周曦身下的灿灿金光向他拜了拜,心潮翻腾,以后日子还长呢!
      退朝之后,莫阑奉命由竹公公领着,到她被安置的住所昳策宫安顿下来,之后再去奉茶司领罚。
      于是,莫阑与竹公公两个出了瑞阳殿,向昳策宫缓缓行去。竹公公望了望莫阑,忽笑起来:“怪不得殿下见到你就收你做行书。你知道多少王公大臣的子弟挤破头想进詹士院,今日早朝秦侍中想治你的死罪,也是因为你的行书之位。”
      “为什么?”莫阑一愣:“我也奇怪,我还没来得及得罪秦侍中,他干嘛要砍我的头!竹公公,你刚才说,殿下干嘛收我做行书?”
      “哈哈,”竹公公笑道:“我到底是奴才,有些话不好说的。不过,昳策宫是离太子寝宫最近的一处院落,外臣得以入住,是极其荣幸的。再则,老奴可是殿下出生就一直陪着他的,如今你的事,事事交由老奴来办,可见殿下待你的心意。”
      行书嘛,住得近些传唤方便,真是荣幸!莫阑心中不禁小嘀咕。又问了竹公公一些宫里的规矩习俗,竹公公细细地一一回答了她,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昳策宫。
      昳策宫中碎石铺路,遍植翠竹兰草,竹林边一带蜿蜒碧水将昳策宫隔成两大处,东边一处小小的水榭三面临水,掩映在大丛的茂竹之内,水榭白墙黑瓦,外观古朴简洁,隔了个小池塘,西边一处阁楼气象则更加开阔宏伟。
      竹公公道:“如今,太子将昳策宫拨与你居住,按例,詹士院会再有一至两名行书詹士与你一同入住,沈霄,东西两处,你就先到先挑吧!”
      莫阑一见就喜欢那个小水榭,很像自己家后花园的一处景致,她原籍家乡造房就喜用白墙黑瓦,虽然莫阑自小在京城长大,可心中还是看到白墙黑瓦就亲切。于是,就定下了东边的水榭,因昳策宫现在划为外臣居住,原先的宫女们就分流到别处去了。竹公公就向莫阑引见了昳策宫内的老小太监,一共十名。莫阑望着陌生的一群人,内心很是思念自己家里的一群侍女,名义上是主仆,感情上,莫阑从来拿她们是当姐妹的。莫阑正出神,竹公公对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道:“阿福,从今往后就由你贴身伺候沈大人的饮食起居,若是沈大人说你不好,是要打板子的!”
      阿福赶忙在地下向莫阑一拜:“永福一定好好伺候沈大人,俺只要打赏,不要打板子!”
      “快起来吧!”莫阑笑着赶紧将他拉起来,看他身量不高,白白胖胖,目光举止极是调皮可爱。
      竹公公又交代一回,令昳策宫的众太监要勤勉做事,也叮嘱沈霄若衣食上若缺损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他,莫阑这里也再三谢过了。
      ————————————————
      ——————
      “太子,这是刑部刚递上的折子。”刚收拾出来,专供周曦办公的汇英殿里,魏晋恭谨的将折子高捧送向周曦。
      “放那里吧!”周曦好容易正经端坐捱完了礼部尚书郑博研一通关于皇太子礼仪的长篇大论,瞅准郑博研刚一转身离开,便长舒一口大气,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道:“我都要坐成庙里的榆木菩萨了!”说着,解松冠带,拎起来就往后一丢,自己身子也“咣当”往后一歪,喃喃道:“恨死这些虚礼了,烦!竹翁,我就想不通,这郑老先生,自己天天满口都是‘克己复礼为仁’,累不累!听说他自己的小儿子倒‘越名教而任自然’去了,呵呵!必是被他的教化整得快发疯了,如今全无羁绊,真让我羡慕啊——”
      竹公公忙追着爬到地上拾起了周曦的太子冠,用袖子拂拭着,端放在了案上,道:“殿下说的老奴不懂,不过郑四公子弃官出走也算是近日来轰动京城的一桩新闻,听说把郑大人气得很不轻。这几日,都一直黑着脸呢!”
      周曦虽歪靠着,想了想,还是道:“魏晋,把刑部的折子给我看看吧!”
      接过折子,周曦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渐渐紧了起来,读罢,从宽宽的椅子上一下坐直,剑眉一竖,猛的将折子往案上一甩:“哼!分明是官逼民反,又到孤这里来装腔作势!”
      见周曦大怒的样子,竹公公捧上一杯茶来,对周曦道:“殿下,先喝口茶消消气,来日方长,慢慢整治便是!”
      周曦接了茶,静坐盘思一番,略定了定,神色缓和了下来,轻抿一口茶,道:“传令下去,今日未时三刻,孤在瑞阳厅诏户部众臣议事!”
      突然,他神色一变,又喝一口茶,疑惑道:“今天上的是什么茶?”
      竹公公一吓,立刻紧张道:“太子,茶有什么不对吗?正是您平日最常饮的西湖龙井啊!”
      “难道孤二十年来的茶都白喝了?从没有这样沁香无比的!”周曦说着,大饮一口,喝完了这杯茶,催着就叫照刚才的龙井再上一壶,细细品来。
      这话才说的竹公公定了心。敬茶的小太监去了不久,空着手回来道:“启奏太子,今天宫中各处格外多要了茶,如今烹茶司已经忙不过来了,请太子稍等片刻。”
      这是宫里从未有过的事,烹茶司这个往日宫里最受冷落与忽视的地方,现在成了最受关注与忙碌的所在。周曦突然想起,今早刚把沈霄罚到烹茶司,难道这些茶是因为经他所煮,才变的比往日不同吗?没想到,他还有这方面的才干!
      虽说各宫中都催着要茶,汇英殿必是首先供应的,所以不久,茶就端了上来。
      周曦取了一杯,一揭开杯盖子,迎面逸动的清香,令人精神一振,纤灵若有神,细细品来,茶香悠远似引人步入幽谷,随意漫步,心轻神宁,回味绵长,是往日的龙井,却又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于是问道:“今天的茶是谁煮的?”
      “启奏太子,是刚去的沈行书大人所煮。却也奇怪,所用茶叶,器皿,山泉皆和平日一样,偏他手一煮,味儿便胜了往日好些。”
      周曦微微而笑,心中不禁有些得意,沈霄果然才情不同寻常,自己眼力实在是不错!
      竹公公见周曦难得入宫后兴致不错,又陪笑道:“太子,不如叫魏晋去把沈大人请来,看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用同样的茶叶泡出与往日迥然不同的茶。”
      周曦边细品着茶,边点了点头。清宜的茶香缓缓飘散似林中晨风拂过,清新淡雅,回味悠长逶迤,随随意意中又能品出别样的滋味,奇妙无穷!看着魏晋渐渐远去的身影,周曦恍然回过神,叫道:“魏晋回来!”
      底下的内侍一叠声的向外传,魏晋忙又跑了回来,周曦微笑道:“孤在这里都快坐成佛,不如咱们同去烹茶司瞧瞧!”
      周曦素嫌步辇仪仗繁冗拖沓,兴师动众,于是与魏晋二人踱到烹茶司。烹茶司所处一处偏殿,历时最久,多年未变。其中不过一二十个积年的老内臣,院中大植青柏松竹,一切摆设作风无不古风古气,平淡静谧,恰得了茶的好处。
      还未入院中,就闻得一阵阵茶的清香,与往日不同的是,还有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只听得一名老内臣正笑着说:“沈大人真是博闻广识,咱家与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竟不知茶还有这么些脾气,倒像有了人一般的性格,不同品种的茶有不同的习性,倒罢了,同一品种,异时异地产的茶,也各有不同,奇妙的是,同样的人以不同的心情来泡同样的茶,滋味居然会差别这样大!真的妙呀,妙不可言!”
      又听到沈霄的声音道:“其实天生万物都妙不可言,岂止人有脾气,有灵气,一树一花皆为日月精华感化而生,各具其妙,若想领略其中的好处,在下认为,莫过顺应其性,自然而然,方可渐入佳境。所谓天人合一,亦难为逍遥二字。再说泡茶,茶树原生与苍山野林,静逸,清澄乃的茶的本色,试让心中无尘,自在无事,尽心尽意去煮茶,这样的茶才最入茶味。把好心情煮入茶中,喝茶的人自然也能品好心情了!”
      “呵呵,逍遥二字细品极有趣!逍遥不在天边,自在各人的心里!沈大人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胸怀,让人佩服啊!”
      “原来煮茶还能煮出这样心情,枉咱家煮了一辈子的茶。从前煮茶不过一味考究茶色火候水量,铸辎必较,原来竟是和天然的茶生分了!惭愧啊!”
      “难怪宫里上下今日都抢着饮用沈大人煮的茶!”
      “甭说饮用沈大人煮的茶了,听沈大人说话咱家的心情就好!”
      “咱家一见到沈大人心情就无比舒畅,也不知道为什么,哈哈!”
      “大约是在下与诸位有缘,在下一进烹茶司就觉得亲切,再看诸位公公都和颜悦色,慈眉善目,更庆幸至极!总让在下想起,家师——”说到“家师”二字,沈霄的声音一沉。
      又有一个老内臣道:“今天宫中各处传茶的特别多,沈大人已经忙到现在了,咱家看你脸色不太好,歇一会儿吧!”
      “我没事的!这是神武殿的碧螺春一壶,婺绿两壶;静仪宫的黄芽一壶,玫瑰玉颜露一壶,枸杞清平汤一壶;长乐殿龙井两壶,汇英殿的御用清泉白石一壶,滇红两壶我都已经分装在各殿的茶盘里了,还有万寿宫的普洱、大红袍,顾恩殿又要的龙井,还有洗衣房,御膳房要的普茶还要等一会儿才好!这里是刚传下的坤宁宫、水墨轩——”
      听声音,里面好象又陷入一片繁忙,周曦屏息默默听着,暗自沉吟着莫阑刚才说过的话,若有所悟,眉间也朗朗舒展起来,在殿外站了站,就示意魏晋又悄悄走出了烹茶司。
      魏晋随着周曦走到了门外,好奇的问:“殿下,咱们都来了,干吗不进去呀?”
      周曦边欣赏着一路的景致边道:“是呀!都来了,还用进去吗?”
      魏晋笑道:“呵呵!魏晋愚钝!”
      “给你讲个故事吧!晋朝有个叫王徵之的,居在山阴,一天,他特别想念一位叫戴安道的朋友,就乘小舟到剡溪探访他,第二天早晨到了他家门口,却没有进去,又做舟返回。他说这叫:‘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太子殿下名士风流,却不是奴才可以想得到的,雅的很啊!”魏晋越寻思,越觉得有趣。
      其实周曦倒不是因为想效仿古人,才没进去,却是心中另有一番想法,岂能对魏晋道也!行至无人处,周曦低低对魏晋道:“派人密查沈霄!”
      周曦心念一动,此人天赋异禀,来历绝不简单!
      “我大央,东临翰海,南至珠崖郡,西涵徘密尔高原,北接大月国,可谓地广物华,民生泰兴,据两月前的统计,我央朝目前户口总数当在一千二百六十五至一千五百万户之间,全国可垦田数约为五千六百九十五万七千六百顷,去岁各地普遍风调雨顺,故我朝廷岁入为一万六千万贯文,其中,赋税总收入共九千七百万贯,农税为四万一千一百万贯,商税四千万贯,……”
      未时三刻,瑞阳厅中,户部尚书卢锴栋依周曦之命,大概的介绍了目前户部的一些基本情况,莫阑在烹茶司又被急忙叫了过来,坐在侧案上,记录下周曦与诸臣所商讨的内容。
      卢尚书信口报来,滔滔不绝,一通汇报完毕,周曦点点头,微笑道:“不愧人称卢尚书为‘大央第一金钥匙’!整个大央的田地钱粮都被你装在了肚子里,保管的伏伏贴贴啊!一番概述说的条理清晰,详细明白。我央朝开国,至今不过一百余年的时间,百姓为立国之基,米粮就是立国之本,因此,你们户部在我央朝惯为六部之首,任重道远!虽说近日朝中诸事杂乱,忙于营救父皇,但春耕在即,天下百姓的民生不可耽误!户部上、下必要与往年一样谨勤于春耕,不得有一丝懈怠!”
      “是!”众人齐声答着。
      之后,户部参事任游天提出了一套廉价向农户提供耕牛、农具的办法让周曦十分欣赏,格物院邓大学士更亲身示范了自己新研制出的微型水车,尤其适用于山间的梯田,小巧玲珑,不仅莫阑开了眼界,在座之人也无不称道,周曦特给它赐名“逍遥车”。
      莫阑本在埋头记录,猛的听到“逍遥”二字,不由的心中一凛,怎么正应了刚才和公公们山侃的话了。她偷偷瞥了一眼周曦,只见他正襟危坐,目光炯炯,仔细的听邓大学士讲解水车的构造。就在这时,突然道:“这种新型水车颇为实用,可以向各山区推广,沈霄都记下了吗?”说的那么随意,整个人纹丝未动。
      底下众臣一时都往莫阑看了过来,莫阑忙低下头,回道:“微臣记下了。”
      “好,散了会后,速把逍遥车的制作方法整理出来,孤想在春耕前,把它推广到大央各山区。还有人有什么要说的?”
      高位上,周曦环顾四座,只见新任户部检点孟亦铭,撮嗟再三,似有欲言之意,但又若有顾忌。于是道:“孟亦铭,你有话要说么?”
      孟亦铭见问,忙出位跪地道:“太子殿下,臣是有话说,只是须让臣抱着乌纱帽说!不然,臣说不明白!”
      “哦?怎么个不明白?”
      “因为臣要说的这些话,如果带着乌纱帽说,臣必然瞻前顾后,会担心,说完了乌纱帽可能不保,不敢说个痛快,所以说不明白,只有取下了乌纱帽,无有顾忌,心中坦荡无挂碍,方能说明白!”
      “准你抱着乌纱帽说,说完了记得自己戴上!”
      孟亦铭奏道:“禀太子殿下,我天朝虽地广物华,然适宜耕种的良田毕竟有限。而今春耕在即,奈何各地权贵圈地占田大造庭院越演越烈,全国垦田不到五千六百九十五万七千六百顷,而被圈占的足足就占有十分之一,即使有再得力的器具,耕者无田,也是枉然!臣恳请能撤查诸权臣皇贵圈地之事,扭转浮奢攀比之风!这是臣多日来走访调查得来的,京城数百官员在京城内外所圈占地皮的详单!至于京城以下地方官员豪绅圈地情况,恕臣暂未统计。”说完,自己又把纱帽戴上了。
      周曦接过详单匆匆过目,读罢,大为光火,眉头一皱,抬眼看见底下自卢尚书起,一班臣子脸上神色竟都颇为张惶,想了想,抑住了心中的怒气,用平平的调子说起了另一桩事:“孤今早收到了一份折子,讲的是云州某知县,因强征田地被当地百姓群殴致死。这个案子你们听说了吗?”
      “微臣曾有耳闻,不过知之不详,太子可向刑部垂询,此案可算今岁第一大案了。”卢尚书小心翼翼的答道。
      “不错,看起来是刑部的事,而且,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涉案所有肇事村民皆已被捕,只等着孤一下批示秋后问斩。然,仅仅一县之乱,尚易平服,若如今土地问题越演越烈,后果就是不堪预料的了!此案显露的弊端究竟何在?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孤希望你们下去都好好想想!”周曦声音不大,缓缓的语气说来,已让一厅中的臣工各个额上冷汗涔涔——
      会议直开到戊时三刻,众人方散了。留下方道平与莫阑二人整理各种资料文书,莫阑念方道平家中一家老小等他回去,因此略过一会,莫阑就催方道平先行离开,自己独自坐在瑞阳厅中直顾埋头奋笔疾书。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晚来寒风阵阵,吹得殿中层层帘幕荡次起伏,殿内空旷,烛光亮度毕竟有限,还真的森森阴气逼人起来。莫阑不禁打了个寒颤,暂时住了笔,环顾着大殿中各个阴黑的角落,想着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什么稀奇各古怪的家伙突然冒出来,如此想着,自己又觉得好笑,本姑娘怎么会是害怕起来,若真撞出来个小鬼小怪,没准会被自己吓着呢!
      就在这时,殿门“吱噶噶”长声响着,被缓缓推开了,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走入了殿内,他随脚踢上了殿门,一步一步走近莫阑——
      “贤婿,你如今平步青云,可喜可贺啊!”那男子阴柔地笑着,似极力压抑着语气中的恨意。
      莫阑看清来人,淡淡一笑,搁了笔,从容迎上前施礼道:“沈霄见过二殿下!沈霄与长思已签了和离书,不敢再当‘贤婿’二字,劳二殿下深夜亲自看望,在下不胜惶恐——”
      “不要客气,孤王不过进宫拜见母妃,路过这里,”二殿下自己在椅上坐下,也示意莫阑坐下,他随手自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瓷瓶,自瓶中倒出几滴香气四溢的液体,在掌心仔细揉匀了,轻轻往自己脸上反复拍打,一边神色自若地说道:“找你聊聊。”
      莫阑料定他没安好心,笑着索性就坐了下来。
      二殿下又取出随身带的白玉麒麟镜,习惯性的照了照,略理理了鬓发,就慵懒仰向椅后,眯着眼睛,看着沈霄,烛光下,只见沈霄眉宇间虽掩不住几分倦态,但他明眸皓齿,肤色晶莹,淡淡微笑,三分敌意中还是带着七分亲切随和。让周晟饶是内心恨极了他,真见到他,却也很享受温和地与他说着话:“沈霄,孤王看来,你骗人的水准虽然已经不低,不过还是有待提高啊!”
      莫阑故做谦虚状,说道:“承蒙二殿下夸奖,不知二殿下有何赐教?”
      周晟温言慢语,柔声笑道:“孤王一直对你的来历很感兴趣,于是派人随便查了查,你说你家祖籍太白,世代山中伐樵为生。虽然如今太白周围战乱,无从实地考察,可是在太白县籍中,从没有世代伐樵的沈姓人家,当然啦,也可能你确实世代居于太白,不过,贵府一门不是人,是妖?”
      “你人妖!”莫阑立时恼了,她最不能容忍旁人说她的亲人,心中暗骂着,终于忍住没有发作,反而笑道:“殿下真是风趣!沈霄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关爱?敝门草莽,祖上因穷困潦倒,于太白山中砍柴,果腹尚且勉强,再无余钱上税纳粮,由此湮没山野,县籍中没有记录,真是惭愧之至!”
      “嗯,所幸孤王知道你骗人不眨眼,不然又要被你骗去……”周晟无奈摩挲着下巴,又摇摇头道:“枉孤王还相信过你,可你却背信弃义,背叛孤王……可惜,你还如此年轻俊美……”
      说话时,周晟又习惯性的取出镜子,对着自己照了起来。新进贡的玫瑰露,似乎保湿美白的功效不如从前。
      “背信弃义么?”莫阑抬眼直视周晟,幽幽冷笑:“在下之于殿下倒还是望尘莫及。枉你贵为王爷,满口假仁假义,骗了陛下与众臣的信任,你通敌叛国,和北月国勾结一起,意欲谋害七殿下与莫大人,皇位有那么重要吗?”
      “皇位?你以为孤王在乎的,是皇位?这么多年来,孤王生不如死——”周晟被莫阑勾起了彻骨之痛,目光阴寒,森森一笑:“一直闷在心中,憋疯了也不能对任何人说,不过,今日和你说说,倒也无碍。”
      莫阑看到周晟面容异样扭曲,心中逆寒,知道周晟要对自己下手了,但依然定下心,听他说下去。
      “哼哼,”说不清周晟像哭像笑,声音在空空的大殿中回荡,平增凄厉,令人不寒而栗:“你说孤王看起来正像二十五岁,不错的,这十六年来孤王就是如同蜡封了的行尸走肉。就是那一年,孤王害死了最好的朋友,那一年,孤王成了魔王的傀儡……”
      “最好的朋友”,莫阑心念速转,声音也不由得微微打颤:“大央人人皆知,十六年前,二殿下与莫大人之子莫其同战北疆,二殿下立下奇功,战得北月从此不敢进犯。莫将军,却战死了——”
      周晟投入到回忆中,痛苦地摇摇头:“不是这样,其实战功都是莫其的,孤王哪里会打仗?正因为未立寸功,不想在父皇面前抬不起头,虽然已获胜局,但孤王不顾莫其的反对,极力冒进,执意领了一队精兵深入北荒寒境,突遇风暴,误入歧途被俘。莫其在大营久等孤王未归,就带领兵马分头追寻,他所带领的小队兵马中计遁入包围圈拒不受降,血战而终——”
      周晟说到这里,泪水从眼眶中直流下来,虽然事隔十六年,可是翻出来,伤口依然鲜血淋漓,触目惊心,这世上从此再没有人能如莫其一样知他帮他,严厉地批评他的过错,热心地助他处理政务——
      周晟脑海中,十六年来莫其的音容笑貌都如昨昔,时时浮现,却不知如何,每看到沈霄,他的心中总又要再次忏悔。
      莫阑喉间只觉得酸哽,极力忍住就在眼中的眼泪,原来父亲是因周晟而死!原来十六年前在北疆发生的事,居然是这样!从她记事时起,眼前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虽然祖孙情深,可每在晨昏闲暇时,莫阑总会看见爷爷一袭落寞的背影,孤身望着北方天际出神。每在这时,莫阑都会心如刀绞,永远,都不可能会有祖孙三代笑拥一堂的情景,这是爷爷心中永远的疼,也是莫阑心中永远的痛——
      “周晟!”莫阑心中剧痛,咬牙切齿地“霍”一下从座位上立了起来,骂道:“你混蛋透顶!”
      周晟对莫阑的反应浑然不觉,晚风摇曳着灯烛,明暗闪幻下,使他目光蒙上一层诡谧,不知是悲恻还是迷茫,他嘴唇嗫嚅着,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我,我从此不配再尊为皇子啊,为了能活着回来,不让天下人知道曾经被俘一事,我与北月国签订了互通有无的协约——”
      “哼,”莫阑唾道:“从此你暗中卖国,不惜外族践踏大央万民,只为了维护你的颜面,只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曾经被俘虏过!你知道,光去年江南盐税一案,朝庭损失多少万两银子吗?”
      莫阑一通痛骂中,不知周晟什么时候从旧梦中猛的清醒过来,阴毒之气从他的脸色中丝丝洇渗出来,瞪着莫阑道:“朝廷从未公开此事,你怎么知道江南盐税一案?”
      莫阑一晃神,马上理直气壮地说道:“陛下跟我说的!陛下此次私访,不正是为了江南盐税。”但她立刻重重感觉到周晟眼中腾出的杀气,不由苦苦思索该如何脱身。
      “哦?”周晟目光中渐渐恢复起了往日的雍容精华,又柔下声音,说道:“知道太多,不好。不过,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孤王就告辞了。”
      说着,周晟仪态万方地缓缓自位子上立了起来,不忘对镜子仔细又照一番,才妖冶一笑:“你晚膳中,已被孤王派人下了毒,你,快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