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情债后上神他被》谢朝夕

76、薄冰4

　　国师府把守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灵戈略施了几个障眼法，便与长耀穿进了府内。

　　入府时日头毒辣，照得灵戈面色惨白，险踏不过他脚下的槛。长耀眼明手快一搀，望着灵戈渐趋透明的身体，沉声道：“你没事吧？”

　　许因灵戈肉身与元神分离太久，现下幻化出的这副躯壳快承不住他的逐渐崩裂的元神了。长耀神识一探，探出了他元神有几分溃散之相，恰如一抔清流渐渐从指缝中流逝。

　　“灵戈？”

　　灵戈轻轻摇头。

　　长耀攥住他的手，还要再劝，冷不防却被灵戈一挣，打断道：“无妨。”

　　未待长耀再问，他已跨入门内。

　　随着两人进门的瞬间，身后好像有什么悄然发生着变化。

　　未承想外头防守得极严，可这里头却不见什么人影。归元子其人极善机巧，符阵亦是一绝，两人对望一眼，感知到每一块平平无奇的地砖下都好似涌动着含着杀意的暗流，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避符解阵。

　　不多时，偌大的宅院已被两人粗粗翻寻过了一遍，却迟迟未能得见守煦英昭踪影。唤守煦的传音符刚刚从指间飞出，自空中环游了一圈后，复又回到了两人的手中。

　　了无生息地静躺着，然后渐渐碎掉。

　　传不出去传音符，这还是头一遭。

　　灵戈皱着眉头审视了四周一遍，忽然飞出长生，只见金光一绽，剑影迅速切割，然而金剑在空中飞砍了几圈，树上却连一片叶子也未曾掉落。

　　无形之中，国师府好似竖起了道道壁垒，壁垒密不透风，相互独立，不知又是何等惑人的结界，将他们隔在了哪一方世界。

　　两人兜兜转转，却有如走进迷宫，越陷越深，寻不到出路了。

　　此处幻界甚多，每一处场景都好似来过无数回，一眨眼便回到了原来所在的地方。

　　此时，灵戈眯着眼睛仰望着天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眼神看上去竟让长耀觉得深沉的可怕。

　　是了，这才是他的常态。明冽不在的时候，他总是安静得可怕，思考问题时眉头狠往下压，嘴唇紧紧绷直，渐渐生出了几分疏离的肃意。

　　长耀问他：“你在想什么？”

　　灵戈说：“这里的太阳，没有刺痛的感觉。”

　　长耀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他说什么。

　　受灵戈的元神所限，他对日光的感知极其敏锐，行走在日光中的每一个瞬间，身上都彷如被针刺一般疼痛。也正是因为归元子的结界尽善尽美，连耀目的日光都是假的，这才让灵戈钻了空子。

　　转眼间，他的灵识已探过三千幻界，三千剑意聚于一道——

　　结界如碎裂的琉璃盏一般恍然脱落，映出了斑驳陆离的颜色，一瞬便消失无影踪了。

　　传音符眨眼间飘出天际，幽深树林间，妖气极盛。

　　两人朝着树林深处走去，越过断壁残垣，拨开野蛮生长的荆木，引燃张贴在外的黄色符咒，面前竟显露出了一个大洞。大洞幽暗直通地底，伸头一看，恶臭之气迎面扑来。

　　怨气萦环，恶气逼人，窟内隐隐透出几分恻恻阴嚎，似鬼非鬼，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想到了什么，灵戈立即道：“我下去看看，你留在此处。”

　　长耀忙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在上面接应，若见窟底烧出离火，即刻离去。”顿了顿，灵戈凉声开口：“若我回不来，告诉明冽不必等我。”

　　语讫，他倾身入窟。

　　长耀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到漆黑的洞窟吞噬掉了他雪白披风的最后一点颜色。窟底鬼哭阵阵，不知又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长耀不放心，刚要往里跳。却发现这窟口似被灵戈封了禁制，一时间他竟解不开。慌乱之中他忙冲着底下喊了几声，却只听到绵长深远的回音一声一声传来，倒衬得身后这窟底更加神幽得可怕。

　　事实上，灵戈确凿是听不见上头的声响的。

　　底下黑得什么也看不清，轻一挥手，召出了一簇火苗，才隐隐照亮了他所在的这一隅。四面尖石嶙峋，脚下的路四通八达，灵识一探，无论哪一条都深不可测，不知路的尽头会有什么。

　　灵戈缓缓踱步，不知踩到了什么，火苗轻轻一映，映亮了他足底的半张黄符。

　　妖气骤来，无数风影朝他逼近。

　　灵戈听风辨位，巧妙闪躲，火苗在黑暗中飞快地摇曳着摄魂的光亮。然这风影来得愈发迅猛，几乎从四面八方朝他汇聚，于是只见那火苗光影轻轻一跃，灵戈旋身一转，长生金光映亮四壁，斩断黑影，止住风息。

　　只见周身鸦羽似雪尘一般缓缓下坠，落至地上，转眼便消退了。

　　长生朝着伥鬼恶气最盛的地方追去，快得像一只离了弦的箭。灵戈紧随其后，周转迂回之间，看到了一口冰棺。

　　微微一怔，手中的火苗缓缓前移，却发现这口冰棺内没有住人，只放着一只巴掌大的玉匣。

　　上面黑气缭绕，缠着繁复的枷锁符语，轻轻一碰，便被击退老远。

　　灵戈闭着眼睛，灵识微探，仿佛能够感受到那玉匣里涌动着不安，还带着几分难言的熟悉。与玉匣产生的共鸣太过强烈，好似他们是同类，这多少让灵戈都有些不适应。

　　想要带走这玉匣，可手刚一动，便感知到无形之中的拉力阻碍着他的动作。

　　莫非这里面困着的是一只元神？

　　猜出了一个名字，灵戈心念一动，长生立刻飞于高空之上。

　　手中火苗跃进剑心之中，离火瞬间映亮四周，只见丝丝缕缕的银色细线将玉匣紧密束缚，不得其解。

　　灵戈蹙眉，金剑一劈，玉匣纹丝未动，里面却发出了阵阵颤动。

　　竟有人分离了望舒的肉身元神，将其肉身以银丝相缚，做成悬丝傀儡，将她的元神困于这玉匣之内。

　　没时间细想，转眼间便发现这地窟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尖石崩塌，头顶的巨石如山一般压了下来。灵戈咬着牙，单手硬撑，无尽的黑暗渐渐将亮光吞没。

　　只见他汇尽全身力气凝出满壁离火，一点一点舔舐着束缚着玉匣的银丝，银丝渐渐被离火烫烤得熔断。而此时，灵戈单手撑着的巨石却陡然砸了下来……

　　长耀见底下异动，刹那间眼底映满了离火之光。

　　他浑身颤抖着大喊道：“灵戈！灵戈！”

　　回应他的只有愈来愈亮的火光，接连不断的回声，以及足以吞噬人心的阒静。

　　回想起灵戈离开之前的叮嘱，长耀握拳重砸在地，“要说你自己说去啊。”

　　只见凤羽一展，锐利的羽尖狠狠划过禁制，他撞得头破血流，狠狠朝底下的火海掠去。

　　与此同时，明冽悠悠醒转。

　　与其说是醒，不如说他游转于梦境与现实之间。

　　此刻他正穿行在望月楼前，百姓们步履匆匆，皆是要去城郊观采桑礼的，明冽想要阻止他们，可四肢却不听使唤一般一动不动。

　　于是明冽便晓得，自己约莫是在做梦。

　　只是这梦境太过真实，连楼顶铜镜所折出的日影光线，都好似真实存在一般。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望月楼靠近，忽然，沉沉脚步声逼近，凝神一看，那只通体漆黑的祸斗长尾一甩，天火立时便在空中环绕而飞。

　　百姓们见到此象，立刻掉头跑走，然而为时已晚——祸斗猛然将望月楼拦腰撞断，霎时飞梁残瓦随天火一同在空中齐飞，狠狠砸中四窜的百姓，凄厉的哀嚎响彻明冽耳畔。

　　——这不是梦。

　　祸斗挑衅地朝明冽晃了晃尾巴，紧接着便撞碎剩下一半楼身，衔出了一颗发着光的东西。

　　明冽一滞，那是他的龙骨。

　　龙骨之阵一破，越国上空布满了墨黑的身影，宛如鬼佞。

　　——是伥鬼！

　　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人群中，有人喊道：

　　“道人……救救我……”

　　“道人……我动不了了……”

　　“道人……道人……”

　　一声，一声，如催命符语，可明冽始终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非他不想动，而是他动不了了。

　　只见他额上冷汗直冒，运转周身血脉，却在提息之际，崩于一旦。

　　他的身体好似扎了千万年根的老木，一动也不能动，只得袖手旁观着百姓们在他的面前被一点一点残忍屠戮。

　　“归——元——子——”明冽咬着牙，在心底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恍然间，耳畔好似传来了一声嘶哑的笑：“小战神。”

　　紧接着便听见姜妄的声音阴冷冷道：“上神可满意眼前所发生的的景象？今日便让你一次看个够。”

　　瞬间，明冽看到祸斗失了控一般残忍地朝人群奔去。

　　望月楼上掉落的铜镜碎成一块又一块，被日光一照，于他眼前映出了无数根银色细线。

　　明冽记起在冰魄宫里所见的那些，心底骤然一缩。

　　如若望舒便是被他们依照此法所困，那他岂不是也只得任人摆布了？

　　思于此，忽听耳畔姜妄的声音道：“去把那个穿褐衣的人拦住。”

　　于是明冽的双足忽动，一瞬间闪身，便逼近了那个褐衣老伯。

　　明冽死咬下唇，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挡在了老伯的面前。

　　蓦地，老伯的面色转惊为喜，颤抖地拉住了明冽的袖沿：“道人，救救我们啊！”

　　“抬手，”姜妄阴恻恻道：“掐住他。”

　　明冽的眸色渐红，缓缓抬起了手，扣紧了老伯的脖子。

　　齿间染上了一片血腥味道。

　　逢此变故，百姓们哗然逃窜。祸斗长尾则更为兴奋地甩来甩去，四蹄重踏之处，血流成河。然它却好似更为享受将人逼入绝境中，一点一点吞噬其魂灵的游戏，乐此不疲地吞噬着人们的惊惧与苦痛，一点一点地瓦解着人们的斗志。

　　魂灵尽归他所有，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餍足。

　　渐渐地，百姓们发现无论跑去何方，都能看见祸斗的身影，跑得越快的人，死得越快。

　　于是便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废墟上，哀声道：“道人……求您……饶了我吧……”

　　“求您……饶了我们吧……”

　　“道人……道人……”

　　“饶了我们……”

　　明冽的心像被刀子一样剜着。

　　只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褐衣老伯惊恐地望着明冽，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掐死他。”姜妄说。

　　于是明冽的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发力。

　　鲜血从明冽唇角溢出，如若有人足够细心，便能发现他的整只右手都在颤抖。

　　然而百姓们被笼罩在了巨大的恐慌之下，谁也管不了谁的行不由衷。

　　转眼间电闪雷鸣，劈亮了明冽死灰般的一张脸。

　　他伸出的那只手，好似正在一点一点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听着褐衣老伯浅弱的呼吸，明冽眼睫微颤，阖上了双眸。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睁开眼睛。”姜妄说，“给我看着！”

　　蓦地，似有威压从天而降，银丝一颤，迫得他不得不睁开眼来直面着老伯紫红色的那张脸。

　　像只沉甸甸的茄子，正被人一点一点摘下。

　　明冽情愿被摘下的是他自己。

　　他听见凡人们无助而绝望的哭声。

　　可他却无能为力。

　　狂风怒号，飞沙走石，白袍立于废墟之上，衣袂如鬼魅般翩飞。

　　“是不是很无力？”

　　“这是你欠我的。”

　　“是你十年前欠下的账。”

　　只听耳畔的声音咬着牙冷冰冰道，语锋的尖棱好似再一次划开了明冽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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