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江河源》秦艽Sherry

3、第 3 章

　　藏区不比城市车水马龙，往东只有他们来时方向一条正经公路，这地方一条道走到黑，车少得就算双手离开方向盘也不会出事故，可尽管如此，坐在一辆歪歪扭扭蛇皮走位还时不时听司机在耳边亢奋大喊“极速小飞侠！”的车里，也着实不能算让人放心的处境。

　　撑死就是个“摩的大彪客”，唐江海在心里吐槽着，忽然想起关键问题，“尹晓川你有驾照吗？”

　　“没有。”意外干脆利落倒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然后见他又盯着自己似笑非笑，还据理力争试图解释，“我科三过了的！科四没来得及去考就被你们考察队抓来了。”

　　哦，所以怪我们咯。

　　“油门松一下，换位置。”唐记录员为了生命安全做出重要决定，却没叫他停车，伸手稳住方向盘，长腿一跨身子一矮直接挤进驾驶座，提溜起尹晓川就往旁边副驾驶推。

　　他们一路往东，只在路过仲巴的时候停下加了次油，向加油站工作人员打听到赵魏开那辆猎豹V73确实有路过这里，便继续往回追，从落跑至少开出有十小时，现在天已经全黑，这家伙也不怕疲劳驾驶。

　　尹晓川大概没想到他会直接在车里换位置来这一出动作片惊险桥段，没能第一时间配合，白花花的面孔几乎跟他脸贴脸，懵逼两秒这才有点反应，从夹缝中艰难往旁挪动拉开距离，连滚带爬转移到副驾驶。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唐江海。”他显然惊魂未定。

　　其实要换往常，即便夜间车外风如刀割，唐江海也绝不会只为偷懒做这种危险动作，毕竟稳妥第一，可作为动摇他唯物主义价值观的神奇存在，木玄说过的话他还是得上点心的。

　　“我有个同学跟我说，人少的公路最好不要停车，尤其是晚上，”他一本正经解释，末了却沉下调子伸长脖颈凑在人耳边憋出句气音故意吓唬对方，“因为啊，谁知道你载上车的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尹晓川一缩脖子，也不知是嫌痒还是怕的，跟被烫着似的摸了摸耳朵，但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那你们学校很棒棒哦居然还有神棍！”作为记者对奇人异事天生的好奇心让他来了兴趣，“回去以后介绍我认识好不好？”

　　恶作剧未收到预期效果，这实在没成就感，一提到回去就忍不住想起现在谜团乱七八糟，什么事情都还未解决，回去恐怕遥遥无期，“回去以后再说吧，”唐江海没了玩闹心思，沉默着开出一段，觉得忘记点东西，伸手往旁摸索，“诶我眼镜呢？”

　　一摸却冷不防与另一位的修长指掌撞到一处，再一摸自己眼镜不知怎的正被这位攥在手里，大概是好心想帮他找的，他没多说，从对方指缝中将自己需要的东西抠出来，眯眼看了看没印到手指印，掰开镜腿戴上。

　　指间还残留刚才碰撞触感，尹晓川的手很漂亮，指肚圆润白而细长，骨节不太明显，细皮嫩肉磨蹭过去滑溜溜的，跟他脸一样秀气，让唐江海想起一个词，“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有时候也会好奇，像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家庭美满娇生惯养，合该坐在办公室吹空调喝咖啡，朝九晚五等下班的男人，是怎么会愿意跟他们这些户外工作者为伍，一路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毫无怨言的？

　　或许撕开那白净面目的茧，在他背后灵魂深处，也有一片粗糙的坚持吧。

　　忍不住拿余光往副驾驶拐了眼，周围光线昏暗其实看不太清，可那一张侧脸眉梢眼角弧度实在周正，迷迷朦朦反而更有韵味。这小记者虽然偶尔拎不清，模样确实好看这点还真不得不服。

　　好看到什么程度呢，不只招人喜欢，还招人惦记。

　　记得考察队刚到拉萨市区休整的时候，偶遇过一支拍纪录片的队伍，被邀请去附近错那县以南门隅地区的门巴村落瞧新鲜。据他们说，那门巴是出了名的好酒之村好客之村，门巴人家里瓶瓶罐罐，到处装满自酿酒水。大人小孩拿酒当水喝，客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请你喝酒，不喝他们还不高兴。

　　考察工作条件比较艰苦，难得有机会忙里偷闲放松一回，除了两个馋酒的中年队员，他们几个小年轻你呼我应互相撺掇也都跟着去了。也不为喝酒，就是图个好玩。

　　众人三三两两四散在村里各家各户讨酒喝，他不过是拽着那拍纪录片抗机器的大哥多聊两句，转头尹晓川就没了影，幸好旁边一个门巴小孩指给他说看见有个好看的叔叔往村里毒玛家去了。
　　门巴族人自古有一种迷信说法，毒死富裕的人，自己就能招来财运；毒死体格健壮的人，自己就会健康长寿；毒死美貌的人，自己就会美貌无比；毒死聪明的人，自己就能智慧高超。当地人称之为“夺福”，又把会在酒里放毒的人家称为“毒玛”，毒玛在门巴村落是很为人不齿的。

　　摄像大哥刚刚还在说，这家伙大概又走神没好好听人叮嘱，等他赶去那家毒玛住处，果真看见尹晓川正接过对面黑瘦干瘪中年妇人递过来的酒，傻兮兮笑着还跟人道谢。

　　他来不及多说，只好以查教授发来消息紧急集合做由头，强拽他离开，一路没敢回头，远远走出一截才得空解释清楚。谁知那傻子是端着酒碗出来的，明知不能喝了还问他讨要只空水囊装着，说是作为他救命之恩的纪念。

　　尹晓川这小伙子吧，好看是真好看，单纯也是真单纯，蠢得让人责任心爆棚，忍不住各方面都想多关照一下他。

　　现在想想，那天去门巴村落时一个个都刚歇下脚，穿得破破烂烂风尘仆仆，尹晓川又是个一看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看着也不像聪明人，能吸引毒玛家女人放毒“夺福”，夺的大概也只有他一副好模样了。

　　他不知不觉几次三番偷瞄，再迟钝也该发现，身边那位转过头回看他，视线直勾勾的动也不动，忽然咧嘴笑出一排牙傻得够呛，“唐江海我发现你真的蛮黑的，是天生的吗？”边说边把自己白皙的爪子伸过来捏了捏他脸以做对比。

　　人说骂人不揭短，可他偏偏还不是在骂人，要不是自己偷瞄理亏在前，唐江海简直想揍他。抿嘴看着他笑笑不说话，调整好心态正准备回答是长期户外工作晒黑的，就听这位又抛出一串串疑问。

　　“你眼睛怎么能长那么大？”

　　“头发真的没有烫过吗？”

　　“脸好好捏，皮肤跟手都不像同一个人。”

　　“我们不如先来解决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唐江海赶紧打断他，“地图在你那里吗？”

　　尹晓川低头找了会儿，摸出卷纸卷。唐江海刚要伸手去接，被他一缩手躲开。

　　“我帮你看！”

　　“好好不跟你抢。”这个人有时候总有股莫名的积极热血，他强行要求加入行动都让他加入了，无伤大雅就随他开心吧，反正这不是重点，“马上要到岔路，咱们该研究一下往哪里走。”

　　“赵魏走的时候说往东边去，咱们当然也往东。”他打开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默背一遍，然后指了指右边。

　　“但是前面两条国道都是往东去的，”唐江海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只一眼就收回视线，“还有你地图拿反了。”

　　“哦。”尹晓川把地图正回来，大概自己也觉得可乐，偷笑了笑，“那个，我觉得吧，还是要从纸条出发，你看她说‘东去归吾乡’，就是往东回老家嘛，你有没有办法查到她们家族谱？或者问问科考队看有没有人知道她底细。”

　　科考队是没戏，别说赵魏是主动申请入队第一次合作，互相都不熟悉，再说他俩这偷跑出来的，哪还敢主动联系队伍，他现在都在考虑等回去以后该怎么跟查教授负荆请罪。

　　不过尹大记者的话真给他点了个醒，赵魏为寻根问祖才来的西藏，藏区历史上姓赵的汉人本来就不多，他们往东方向正好有个最出名的。

　　宋恭帝赵显，兵败降于忽必烈，后被派遣学佛法于吐蕃，吐蕃就是现在的西藏。据藏文材料记载，赵显十九岁到西藏喇嘛庙出家，得法号“合尊”，此后为了忘却亡国之痛被囚之辱，潜心学习藏文，成为一名出色的汉藏佛法翻译家，还担任了当时萨迦大寺的总持。

　　而萨迦寺正是他们此刻往东必经之路。

　　“我们去萨迦寺。”唐江海决定撞一回运气。

　　……

　　“麦田里面有什么，麦田里面有座房；云罗帐，红木床，床上坐着俏姨娘；姨娘姨娘你别慌，新郎就要到前堂；姨娘姨娘慌了神，脱下嫁衣上房梁；惊得鼠儿叫吱吱，吱吱叫，叫吱吱，原来是个白面郎。”

　　等他们第二天在萨迦寺附近听那里的藏族小孩儿背诵这首汉语童谣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撞对了。

　　同时他也终于隐约领会到，这个拎不清的尹大记者除了脸好看，也是个很厉害的人，某种意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