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江河源》秦艽Sherry

4、第 4 章

　　现在很多藏族地区已经有普及汉语教育，但就像普通话只会在课堂上或对外地人说一样，藏民之间还是更习惯藏语交流。萨迦寺的孩子们口中这段童谣，无论是比当地老师还要标准的汉文发音，还是极富江浙特色的口语用词，显然不是正常环境下大概率事件，自然引起唐江海注意。

　　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这段童谣确实是从一个穿着跟他们类似衣服的年轻女人那里听来的，她向他们打听过麦田沼泽的传说。

　　“麦田里怎么会有沼泽？”

　　“麦田里为什么不能有沼泽？”

　　“小麦属植物生长需要固液气比例结构良好的土层，沼泽地土壤水分接近饱和，根本种不了小麦。”

　　“说不定它是一片麦田夹一片沼泽混在一起的呢，我听说国外有些麦田怪圈就会对土壤产生深层影响，比如南非出现过一种‘精灵怪圈’，圈里全是沙子寸草不生，圈周围却是植被茂盛的正常土地。”尹晓川提出另外一种想法。

　　可唐江海还是摇头觉得说不过去，“如果一片土地情况这么复杂，换作是你愿意花那么大功夫坚持在这里种小麦吗？萨迦也有旅游业收入，又不是穷到吃不饱饭的地方。”

　　藏区孩子听不懂他们爸妈掐架般你来我往的“学术”讨论，但这现象似乎在当地自有一套解释，“麦田沼泽是前年才有的，有一天田里忽然塌了一块，黏糊糊的水冒出来，那一块麦子都烂了，慢慢变成了沼泽，”其中一个小孩儿回答道，“我阿爸说是有太多不诚心的人来打扰，菩萨们生气了，叫我们不许接近那里，你们也千万别去，上次那个姨去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赵魏去了麦田沼泽！唐江海耳朵里只听进这句。

　　“好，我们不去。”一边说不去一边把具体位置打听清楚，然后冲尹晓川使了个眼色，“我们要回住的地方了。”这样告别着，拽住人袖子就往车里跑。

　　他们半夜到的萨迦县，在招待所要了间标间，住在县城南边，这会儿上车却一路往北，显然不是回住处的意思，可开到萨迦北寺附近又停住，惹得身边那位直发愣，“我们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是要去的，”唐江海拖长调子买着关子，“不过现在不行，等天黑了再说，我先补个觉，你别乱跑。”

　　当地人似乎对有人靠近那里非常忌讳，大白天就去保不齐被人看见要出乱子，再加上昨天后半夜都是他开的车，确实需要先养精蓄锐。把吉普开到萨迦北寺山坡脚下空地上停稳熄火，取掉眼镜调低坐椅，随手拿件外套一盖半仰着几乎秒睡。

　　不知过去多久，隐约听见耳边有敲东西的声音，睁眼一看昏暗光线下一个黑影凑在车窗外往里探，迷迷糊糊被吓得半醒，第一反应放下手刹发动车子就要踩油门，等钥匙一拧，车里顶灯亮起来，才看清窗外的不明生物竟然是尹晓川。

　　自己真是低估了尹大记者那颗追求真理孜孜不倦不安分的心。

　　“你吓我一跳！”他给他把车子的自动锁打开，软糯调子抱怨也没多大气势。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尹晓川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扔进来一只塑料袋，一副求表扬的得瑟样，还没等人猜自己就噗噜噗噜全往外抖，“我本来只是无聊先去探探路，结果找到了赵魏的车，就在沼泽和麦田连接的地方，后轮陷住动不了，然后她车门是开着的，我就去里面搜刮了一下。”

　　“我还拍了照，你来看看。”他头一低，上半身探进车里，把脖子上的相机摘下来递给他，撅着屁股整个人折成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

　　唐江海觉得奇怪他怎么站门口说得那么激动就是不上车，接过相机视线往下瞄这才明白，这位是在沼泽地经受了一次大自然的洗礼呀，两条裤管上全是淤泥。

　　大概一开始怕他的轻微洁癖不好意思上车，报喜不报忧说着说着自己也就忘了，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唐江海忍不住有点想笑。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看，你去后面整理一下，”他当然没忘记对方出来时除了身份证和钱包啥也没带，兜比脸还干净，按开后备箱锁，往后指了指，“我衣服都在那个红色条纹的包里，你随便挑一条，咱俩尺码应该差不多。”

　　尹晓川像是才想起这茬，哦了一声麻溜跑后备箱找裤子去，唐江海坐在驾驶座摇着头直好笑，收回视线动手解开他带回来的塑料袋看看都搜刮到什么好东西。

　　先看到了一支录音笔，点开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转录的，然而接下来他竟然听到查教授的声音从中传出，“赵魏赵魏，听到请回答，赵魏赵魏，听到请回答……好吧，我知道你在听，我就直说了，不管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走了就别回来，这次行动本来就不关你们的事，记住了吗？千万别回来！”

　　高原地区信号塔不普及，手机几乎无法使用，科考队每辆车都配有车载无线电，这是赵魏转录了查教授通过车载无线电给她发的一段话，他猜查教授很有可能也给他们发过类似联络，只不过他们当时已经跑出无线电通讯范围所以没能收到。

　　赵魏到底知道了什么？录下查教授的话又有何用意？她不是来寻根问祖的吗？唐江海越发觉得事情古怪，而更加无法解释的是查教授这段话本身，他原以为当初不让他跟这次考察只是嫌他太年轻难担重任，现在看来显然另有隐情。

　　整个考察队仿佛神钦点的祭品，他们几个却来横插一脚，又硬又不好吃，白米饭里的沙子，还不如早点择出来，扔得越远越好，他忽然生出这样一种感觉。

　　晃了晃脑袋把不好的情绪先暂且吞下，再看那塑料袋里剩下的，只有半袋子灰黑粉末，中间夹杂大小不一的白点，是纸张焚烧后留下的灰烬，他抖了抖袋子，发现还剩一块稍大的，捡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发现有游客和藏民失踪事件，怀疑与……有关”，偏偏最关键部分被熏黑烧毁。
　　赵魏把正版计划书给烧了！这回他是真有点沮丧，扔下袋子，救命稻草一样捧起尹晓川的相机翻看他拍到的现场照片，试图再找出点线索。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靠拍照吃饭的大记者拍的照片不只迷之角度而且高糊，唐江海越翻越翻出一头黑线，简直怀疑他是不是靠拍那些传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明星的黑历史出道的？

　　这么一想反倒气笑了，可真是个活宝。

　　“看完了没？我厉不厉害？”正好这位换完衣服坐进车里，嬉皮笑脸问他。

　　唐江海被他这一笑晃了眼，愣是说不出重话，梗住几秒，生生憋出句“厉害”，只在最后为自己的没骨气没原则稍作挽回吐槽道，“厉害到没一张能看清的。”

　　“看不清吗？”尹晓川拿回相机抬手镜头对准他，“来笑一个。”

　　他也不知怎的，竟然真听从指挥配合他笑起来，还比了个土了吧唧的万能拍照姿势剪刀手。
　　随着“咔嚓”声响，尹晓川抱着刚拍出的图像边看边嘀嘀咕咕，“不是挺好的嘛，还以为我相机坏了呢。”

　　唐江海凑过去一看，拍人像倒是还可以，至少没糊，只是怎么那么黑？！抬头看了眼昏暗的车顶灯，嗯，这种光线明显就不适合拍照嘛，当机立断劈手想去抢相机，“打你哦赶紧给我删了！”

　　尹大记者让他突然暴起吓一跳，难得反应迅猛一把把相机抱在怀里死活不肯给他，甚至超常发挥急中生智赶紧转移话题，“你看见那个洞了没有？”

　　他停下动作，笑笑示意你继续说，对方再接再厉声情并茂，“赵魏车底下有一个大洞，我试了一下，车子底盘不够高进不去，可是像她这样一米五几的女孩子应该能钻进去，但是呢，咱们车上有绞盘对不对？”

　　“对。”唐江海瞬间心领神会并真心实意点头应和还附赠一个甜甜的笑容顺便在心里默认了对方保留自己黑照的权利。

　　他们这辆牧马人在考察队的车队里也算是改装很完善的了，不只做了涉水喉改装，2.5寸升高，还有配备电绞盘，足以应对大多数意外状况。唐江海特地开走这辆，也是抱着科考队其它车没有充分野外探索能力说不定可以暂时阻止他们进入冰川的侥幸心理。

　　利用车前绞盘把赵魏那辆猎豹V73从泥淖中拖出，车底孔洞失去遮挡重见天日，拿手电照下去，大概两米多高，底下还有个斜坡缓冲，不算难下。

　　唐江海还在思考打算，不防尹晓川那个好奇心旺盛的行动派已经摩拳擦掌，手电筒叼在嘴里扒住洞口就往里跳，踩到底还不忘一脸兴奋回头冲他招呼，“这里面还有条路诶！”

　　有路才是正常的，要不然赵魏还能消失在地里了？她是赵家子孙，又不是土行孙的后人。唐江海现在只担心她到底是死是活，毕竟那个藏区小孩说再没见过她出现。

　　事态紧迫哪有时间瞻前顾后，或许这种情况下更应该听从底下傻笑这位直来直往的直觉，默默在心里把选择权交出，他眼一闭也跟着跳下去。

　　往沼泽部分方向斜向下有一条出路，奇怪的是周围土层非常夯实并不潮湿。通道起初只有半人高，弯腰走出一段忽然开阔，已经能直起身子，伸手还碰不到顶。

　　尹晓川冲在前面忽然诶哟一声歪下去，唐江海下意识去扶他，另一手撑到墙上，摸到满手滑腻，他照了照手上的苔藓若有所思，这里湿度比开头狭窄处大很多。

　　“好险好险，差点扭到脚，”尹晓川自己又踉跄两步站直回来，蹲下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干的好事敢把他滑倒，低头一看瞬间懵逼，“怎么变成砖了？”

　　不只地上，两边墙壁包括顶端，全部变成铺设规整的青砖，如此大规模人工痕迹，已经不止普通洞穴那么简单。

　　唐江海凑近砖墙仔细研究，走两步就停一停，墙面除了苔藓还有非常明显的色彩线条残留，原先应该是有彩绘的，只不过被人从外打洞破坏了密封性，再加上头顶沼泽潮湿，氧化得差不多了。
　　再往前，竟然出现一座门，上廊下槛两边门框栩栩如生，彻底印证他心里想法。“宋人视死如生，墓穴形制与生前房屋类似，尤其流行砖壁墓穴，以青砖仿木式建筑。在这种地方出现宋制墓穴，这恐怕就是赵显的墓。”

　　他忽然想起以前背到的藏区相关历史，“而且我记得历史上有记载，‘至治三年四月，赐瀛国公合尊死于河西，诏僧儒金书藏经’，所以赵显确实是死在河西，也就是他最后当总持的萨迦寺这一带。”

　　尹晓川听他跟说故事似的，得亏平时在报社听过太多真真假假奇闻异事，也没觉有什么地方不妥，“怪不得赵魏要往这边跑，”他接受得理所当然，就是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有关墓葬的东西？”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神棍同学。”唐江海跟在他后面走进门里边走边说，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上这些旁门左道冷知识，语气里带了点怨念。

　　气氛轻松不少，他还准备再吐槽几句木玄那个小神经，就见前头尹晓川忽然僵住脚步，像是踩到什么东西，又滑到了？这次可没那么好运气了吧，正想问问他扭到脚没，忽然听背后咔咔声响。

　　扭头看不知从哪儿来的石门，转眼已降至一半，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尹晓川背包带子，一手按在他脊背上压低了往外猛甩，好险把人塞出去，石门离底端只剩二三十公分，强行过去恐怕只有被轧成两节的份，他立刻缩回手趴在地上往外喊，“去杭州‘青瓷刺青’找木玄，我最多等你七天，再往后吃的可能就……”最后几个字被落地石门强硬隔断砸得稀碎。

　　外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了，唐江海坐在地上背靠石门心里砰砰直跳，隔行如隔山，地下地上两个世界，自己还是太草率，和尹晓川呆久了也变得不知天高地厚。

　　可偏偏就算现在也一点不后悔把他推出去而没有选择自己逃跑，明明让他去搬救兵就很不靠谱，就算他能不迷路，木玄那个油盐不进的能不能相信他还不一定，怎么想都是自己出去两人得救的概率比较大。

　　可是把他一个人扔在墓室真的能放心吗？还没等自己回来他就得吓死了吧，不吓死也得作死，不安分的尹大记者。

　　算了算了，都已经这样，幸好至少还有食物和水，撑一个礼拜不成问题，杭州到这里来回满打满算应该足够，唐江海这样安慰自己，心跳渐渐平缓下来，他本就是个习惯沉稳的人。

　　眼前一段漆黑墓道，看起来跟门外没什么两样，包里还有几节备用电池，但他暂时没有去探索的兴趣，未知意味着危险，这一点作为科考工作者他再清楚不过，他又不是好奇心旺盛的尹晓川。
　　等着吧还是。

　　真安静啊，不知道尹大记者还在不在外面，赶紧走吧，早点走也好早点回来救他，或者就别回来了，门口就有机关，里面也多半邪性，别回来至少没白费他一时心软，他忽然有点理解查教授的心情。

　　不管回不回来，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