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脱贫》宋栖之

3、第三章

　　邢汐找到了在小区门口打太极的房东，李大爷。

　　居民楼看起来虽然岌岌可危，但是附近的基础设施居然还挺完善，只是运动器材掉漆掉得有些严重。
　　上海镇三栋楼面前有个小小的空地，五六个大爷站成一排，姿势竟然意外地非常一致。

　　李大爷听他说完了租房的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我以为阿泽已经是胆子大的了，没想到还不止他一个。”
　　邢汐：“？”

　　邢汐把他用将近一百万的表当来的两百块钱交给了李大爷，大爷说第一个月只收两百，怕他反悔。
　　拿到钥匙，李大爷指了指最右边的那栋：“那边五楼。”

　　几位大爷又开始打太极。
　　邢汐离开之前，听到了一个很沉闷的声音。
　　“这两个月势头不错，两间闹鬼的房子都租了出去耶。”
　　抬头，却没有人说话。

　　他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那把金色的钥匙。
　　上边绑着白色的胶布，胶布底下是一块小纸片，上边写着：
　　上3502
　　看起来很新。

　　这栋楼一楼两户，邢汐刚走到五楼，对面的防盗门打开了。
　　从里边伸出来一条汗毛非常浓郁的手臂，手里提着个垃圾袋。
　　通的一声，垃圾袋被扔到了窄小的楼道中央。

　　邢汐注意到，垃圾袋底下的那块水泥地隐隐发黑，一看就是经常抛习惯了，都留印了。

　　他刚要越过那个黑色的垃圾袋开门，楼道里忽然传出一声空旷的声音：
　　“你谁！！！”

　　声音之大，语气之强烈，如果不是邢汐亲耳听到，他可能以为这人见了鬼。
　　然而事实是，对面那人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别害怕，新邻居。”邢汐解释。
　　说完这句话，邢汐才看清对面的住户长什么样。

　　半张脸都被浓厚的黑胡子遮盖，一双眼睛从黑森林中透出光来。
　　十月份的天，他上身裸露着，下半身就穿了条短裤衩。
　　邢汐发现他的眉眼非常深邃，有点像混血。

　　“……新来的？”男人看着他打着石膏的那只手臂，半信半疑地问。
　　“今天刚来。”邢汐转身，左手用钥匙开门。

　　男人看着他动作熟练地打开门，就在他身影快要隐进门内的时候，还不忘给自己打个广告：“我阿南！找工作问我啊！整个镇上你找不到比我中介费还低的了！”
　　邢汐关门的手一顿，“好。”

　　门内的场景，让邢汐有些意外。
　　他以为自己还要去那个棚内菜市场里补点家具，结果进来了，才发现里边基本的家具都不缺。
　　电视，空调，冰箱，洗衣机，客厅处，甚至还有个小沙发。虽然看得出来年岁已久，但不影响使用。

　　卧室里，床架子也干干净净，不像是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
　　邢汐从卧室里出来，隐隐约约听见了刚刚那个男人的声音。

　　“谁知道啊，估计真的缺钱吧，不然谁租闹鬼的房间住啊。”
　　一个女声传来：“那对面的阿泽不还是租了，人不一点事没有？”
　　“阿泽那小子一看就阳气旺盛，再说了，他是真的穷。”

　　邢汐看了一眼门，确实是关着的。
　　“……”
　　这隔音效果，他寻思这堵墙造了还不如不造。

　　邢汐敲响了对面的门。

　　“……有事？”男人重新探出个头来，这回表情带上了一丝敬畏。
　　“有工作吗？”邢汐态度不错地问，“不会很辛苦的那种。”
　　“有！”男人立马从身后的鞋柜上捞过来一把传单，“你挑挑？”

　　-

　　晚上八点。

　　段泽一下午都在营业厅教小区保安大叔用微信。
　　保安大叔最近刚收到了女儿送给他的手机，除了开机，什么都不会。
　　理解能力还有点不好，段泽教到最后，竟然隐隐有些体会到了他中学几任班主任的心情。

　　八点钟，段泽拿到了这几天在营业厅上班的三百块工资，回家了。
　　路上，微信一直响个不停。

　　老王：阿泽！泽啊！快回来！
　　老王：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老王：有灵异事件！！！

　　段泽一看到灵异事件这四个字，把手机屏幕按灭。
　　这货跟自己一个德行，信他就有鬼。

　　五分钟后，他走到单元楼底下。
　　他家住五楼。

　　两个月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段泽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一打听，这边有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月租金只要三百，还提包就可入住。
　　他人都住进去了一个星期，才从隔壁老王嘴里得知原来这间房子里死过人。

　　“老子回来了！”段泽站在底下吼了一声。
　　一到五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

　　一楼大婶的声音非常洪亮：“阿泽都回来了！死小子还不去睡！”
　　“睡了！”是个小学生的声音。

　　段泽走到二楼。
　　一段极快的rap照旧从二楼传了出来。

　　“哟哟，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阿泽这小子就在楼道里边，那一声吼整栋楼都听见，走到四楼的时候还要再喊一遍，哟，希望今晚千万不要停电，不然阿泽可不敢住在闹鬼的房间里面！”

　　五楼，段泽钥匙还没掏出来，对面的门开了，一个微胖的男生从里边伸出一只手来，把段泽直接拉了进去。

　　“我操，你干嘛呢？好歹邀请一下吧？”
　　段泽把手抽了回来，揉揉手腕。
　　“你自己去看。”老王往南方的窗户一指。
　　“看什么啊？”段泽绕过一地的泡面盒子，拐到窗户面前。

　　“看那盏灯。”老王指着正对面的一栋楼。
　　“……”段泽看着他，很真诚，“哥，对面几十盏灯，你指哪盏？”
　　“正对面，五楼。”

　　段泽瞄了一眼，灯灭了。

　　“我操！！灭了！！灭了你看见了么！！”老王如雷鸣般的声音响在耳边。
　　“看见了。”段泽捂住耳朵说完，愣了一下，“那间房不会也是……”
　　“就是啊！”

　　老王忽然压低了声音，眯起眼睛，说，“这是闹鬼了？为什么灯会开？”
　　“好像有人住。”段泽想起来下午那个叫邢汐的男人。
　　“那怎么灭了？”老王以不可置信的语气说，“而且，除了你实在是穷穿地心以外，谁想不开住闹鬼的房啊？”
　　段泽：“……”

　　“人家睡了不行么。”段泽还想替他解释一下。
　　“这才八点！”老王把他手上那块电子表往他眼前一凑，“你自己看看，这是人类的作息时间吗！”
　　段泽这会儿真的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老王说着，抓起地上一条长裤，匆忙套上。
　　“你不直播了？”
　　段泽回头一看，电脑开都没开。
　　“今天来大姨妈，请假了。”老王朝他一笑。
　　段泽看着他裸着的上半身：“……”

　　老王人还没出门，两人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段泽摸出手机一看，是幸福小区的住户群聊。

　　[李大爷邀请sidfh进群]
　　[李大爷]：咱们小区来了个新用户，上海镇的，大家快一起欢迎！
　　[李大爷]：对了，这个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sidfh

　　段泽：“你看，我说了是新邻居吧。”
　　老王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慢慢地放下了。

　　[sidfh]：邢汐
　　[张阿姨]：欢迎新成员入群[微笑]
　　[门口的老方]：欢迎欢迎，大家庭又添丁了！
　　[王美芬]：欢迎！！是小姐姐吗！

　　段泽刚在添加邢汐微信好友，刚退出来，看到老王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让他撤回，人已经回复了他。

　　[sidfh]：阿姨，我是男的

　　段泽真的没忍住。

　　[王美芬]：我也是男的[微笑]

　　段泽：“你对我们新邻居态度好点。”
　　“你怎么不让他对我的态度好点！”老王尽力挽回自己的尊严，“第二次被人叫阿姨了！”

　　上一回，是段泽在群里问，那位王美芬阿姨是我的邻居吗。

　　[sidfh]：……
　　[阿泽]：你别理他，他今天来大姨妈了
　　[王美芬]：？？？
　　[张阿姨]：大姨妈？
　　[李大爷]：别逗我，你明明跟我说你是孤儿

　　段泽在老王发火之前，先逃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

　　段泽准时到小区一家教育机构门口待命。
　　没等两分钟，从楼上下来了两个小姑娘，一人手里拿着一沓海报。
　　段泽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沓。

　　“去哪儿发？”段泽问。
　　“学校门口。”一姑娘说，“隔壁小区有一家补课机构刚开张，我们得先赚一波人气。”

　　隔壁的最幸福小区，跟这边只隔了一条大马路。
　　马路非常宽，尽头是一所规模不大的小学，路两边是各种文具店零食店小饭馆。

　　临近中午，学校马上就要放学，他们几个人在校门口摆了个摊。
　　段泽看着姑娘手里的玩偶服，沉默了一秒。
　　“你们电话里可没说要穿奇装异服。”

　　“这哪是奇装异服？”姑娘在跟段泽比对身材，“你看，这个□□熊多可爱啊。”
　　段泽：“……”

　　“这个玩偶服太大了，我们女生都穿不了。”另一个姑娘跟他解释。
　　“有别的么。”段泽很拒绝，“必须要露出我这张脸。”
　　姑娘想了想，眼睛一亮。
　　“有！”

　　-

　　邢汐接过大婶递给他的环卫服和扫帚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想笑。
　　昨天，阿南问他什么学历。

　　什么学历？

　　邢汐当时说，他没读大学。
　　“高中毕业？”
　　“初中毕业。”
　　“……”

　　那把传单被他收了回去，阿南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说：“你这学历能找的工作就少多了啊，最近好工作都被阿泽那小子揽过去了，不过倒是还有一份工作，包吃，还轻松。”
　　邢汐当即答应了。

　　他没想到，他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会是环卫工。

　　“昨天何婶过马路的时候把脚扭了，今天缺个人，正好你就来了。”大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吊着的右臂，说，“你第一天上班，我也不计较你十点多才过来了，这样，你就去学校前边那条街，那边比较干净。”

　　昨晚他在群里发过一次言后，各位邻居让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热情。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几十个人添加他的微信好友，他逐个备注都弄了半个小时。
　　八点半他睡了，一直睡到今早九点。
　　只有半夜的时候，被一阵歌声吵醒了一次，但很快又睡了过去。
　　精神终于好了很多。

　　邢汐沿着南京路一直往前扫，快到学校门口，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校门口，支着一个移动营业厅帐篷，少年被一个姑娘拉住手臂，另一个姑娘手里提着一件粉红色的lo裙。
　　那裙子邢汐很眼熟，仿的名款，前不久他表妹还穿着参加了他弟的生日宴。

　　少年一脸的不情愿，他看了看旁边放着的黄色玩偶服，权衡了一下，最后屈服了。
　　拉他手臂的姑娘立马拽了块长布过来，帮他造了个临时换衣间。

　　邢汐提着扫帚和畚箕站在街对面，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把长裤脱了下来，换上了粉粉嫩嫩的lo裙。
　　“……”

　　昨天，电话里怎么说的来着？
　　明天过来上班吧。
　　上班。

　　从来没有接触过此类工作的邢汐想，底层人民受到的压迫真的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