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风吹雨》叩殳白

9、09

　　班里还没有重新排座位，于是还按照军训的时候坐。
　　程瑶跑到讲台上抄课表，回来丢给顾冰河：“简直了，一周五天，有三天第一节课是老刘的。”
　　老刘是班里同学给班主任的称呼。班主任其实并不是特别老，平时也笑容可掬，但不说话的时候就一脸冷漠，眼角嘴角都朝下耷拉着，给人一种倔老太太不好惹的感觉。程瑶说那叫“不会管理面部表情”。
　　顾冰河低头抄程瑶刚抄完的课表：“第一节上数学可真是要命了。我能坚持不睡着就不错。”
　　两人正絮絮叨叨地吐槽数学，冷不防老刘就从身边擦肩飘过，径直往讲台上走过去。
　　“我天，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啊？”程瑶回头看看敞开的后门，吓出一身冷汗。
　　班里同学看见班主任，很快安静下来。过不一会早自习铃响，教室里除了翻书没别的声音。程瑶把英语书翻到最后面的单词表背单词，中间老刘下来转圈，站在程瑶旁边低着头看了半天，吓得她大气也不敢出。
　　“完了完了，咱俩早晨说的是不是让老刘听见了？她是不是记住我了？”等老刘走远，程瑶右手握着笔一个劲儿哆嗦。

　　早自习最后几分钟老刘讲了会话，说下午最后一节课选班委，让同学们把自己想竞选的职位写在纸条上，中午放学之前交给徐浩。
　　“为什么是徐浩啊？老刘内定他当班长了？”程瑶悄声问。
　　“因为徐浩军训的时候是体委啊，大家都认识，收起纸条来方便。”顾冰河说，“内定班长应该还不至于吧。”
　　“有道理哦。”程瑶偏着头想了想，“但是徐浩要是竞选班长，肯定好多人投他票。”
　　“对啊，肯定都优先投认识的。”
　　“那这也太沾光了。”程瑶撇撇嘴，“早知道军训的时候我报名当体委了。”
　　“得了吧，就你这小身子骨，”顾冰河笑，“人家徐浩军训的时候一连站半个多小时军姿不动弹，你行吗？”
　　程瑶不服气地吐吐舌头。

　　第一节是老刘的数学课。程瑶为了洗清早上的罪状，坐直了身板聚精会神地听课做笔记，老刘一提问就举高了手回答。那积极劲儿成功吸引了老刘的注意，搞得同桌的顾冰河也一点儿不敢走神。
　　下课的时候老刘重点表扬程瑶，说她学习劲头足。
　　程瑶这才跟电视剧里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似地欣慰一笑。结果因为一直紧张，用力过猛体力透支了，下节语文一整节课都蔫不拉叽地趴桌上。
　　语文课下课紧接着就是升旗仪式。全班同学正彷徨的时候宋崎远跟石源从前门进来，说跟着他们下楼去站队。

　　两人三下五除二把队形排好，带着跑进操场，站在7班对应的位置。两边的草地空荡荡的，别的班还在高一楼前面忙着排队形，乱成一团。
　　政教处“老阎王”站在主席台上拿着扬声话筒表扬高一7班，然后气急败坏地让其他班快点排好队带过来。宋崎远回身跟石源击了个掌。
　　过了十多分钟整个高一年级才陆陆续续带过来站好。三个年级都到齐了，升旗仪式开始，几个校领导轮番上台讲话，听得人昏昏欲睡。
　　宋崎远和石源站在队伍侧面，一前一后。过了一会宋崎远觉得无聊，往后退了几步，石源见状也往前蹭了几步，两个人刚好在顾冰河旁边汇合。
　　“我说，咱们的队怎么长得跟别的班不太一样。”宋崎远说。
　　石源转头往两边看看：“嗯。咱们每横排人数有点少了。”
　　“下次再重新给他们排一下，这高矮也没好好弄，参差不齐的。”
　　“嗯。”
　　“你们班一共多少人？”宋崎远冷不丁凑过来问顾冰河。
　　“50个。”顾冰河吓了一跳，想了一会儿才说。
　　石源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站在一边笑：“你干吗，都把人家吓着了。”
　　“去你的。”宋崎远锤他一拳，“50个人，怎么排？”
　　“六八四十八，”石源想也没想，“一排放六个。”
　　“那还多出来俩。”
　　“不是还得选两个体委出来么，正好。”
　　“我靠，源哥，机智啊。”
　　他好像听惯了宋崎远对自己的崇拜，嘴角牵了牵没说什么。过一会宋崎远自己又跑到前面去了，石源站在顾冰河旁边没动。

　　班与班之间缝隙很小。他挨得很近，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到。顾冰河的脸开始发烫，脑子一阵空白。扩音器里校长讲话的声音好像都因为身边的人微弱下去，远处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成为他的背景。
　　而他正抬头看着主席台。身上校服有点儿皱，门襟上第一个扣子没扣，也没系领带，领子很随意地敞着。他手抄着裤兜，站得不怎么直，却很稳，一点不晃。
　　“你咋不系领带啊？不怕扣分啊？”宋崎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挪了回来。
　　“我现在又不在咱班站着，上哪扣我分去？”他语气很平淡。眼睛下面浅浅的一层黑眼圈，看起来有点累。
　　“话说咱们什么时候换届来着？”
　　“你是副主席你问我？”
　　“哎，你看问你就是管用，一问你，我自己就想起来了。”
　　“……”
　　两人又开始聊学生会换届竞选的事儿，聊了没多久升旗仪式结束了，宋崎远跑到前面喊着口令带队回班。

　　中午程瑶说想吃砂锅面，两人一打下课铃就飞奔出教室，总算是抢到了最后的几份。吃完回到教室，几个男生在后排打闹，前面的女生有的低头做题，有的趴在桌上睡觉。
　　顾冰河背了会单词，眼皮开始打架，结果一睡就睡到了下午第一节上课。
　　下午教室里又热又闷，顾冰河旁边的窗户刚好被太阳晒到，拉上窗帘也还是暖熏熏的，让人直犯困。两节课后是下午大课间，徐浩最后问了一遍还有没有人报名班委竞选的，也没什么人搭理他。
　　“你报了没？”顾冰河问程瑶。
　　程瑶点点头：“我报了个生活委员。”顾冰河凑过去，看见她正飞速写演讲稿。
　　“加油。”顾冰河拍拍她。
　　第三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挺逗，说第一节课要认识认识大家，也不讲课本，就在那跟同学瞎侃。
　　下课铃一打老刘就从前门进来，远远看了徐浩一眼。徐浩一个会意，走上去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班委竞选。那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于是竞选班委的同学一个个上去演讲。
　　讲到一半四个学长来看自习课，一推门看见在选班委，着实有点尴尬。宋崎远冲老刘远远鞠了个躬想走，老刘把四人留下，让帮忙一块儿参谋。
　　于是四人从后排搬了几张没人坐的椅子坐在旁边听着，再后来帮忙唱票计票。

　　结果生活委员就程瑶一人报了，等额选举，全票通过。程瑶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喜笑颜开，没想到自己的仕途这么顺利。
　　让人有点意外的是徐浩，他没报名班长，反而在几个竞选体委的男生里一马当先，还是当了体育委员。班长让一个女生当了。
　　班委名单一个个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惆怅。只有第二个体委的职位空着，没人报也没人当。
　　“刚才竞选体委的不是好几个男生来着么，随便再挑一个不就行了。”顾冰河悄声说。
　　“你傻呀，”程瑶伸出手指推推她的脑袋，“刚老刘不是说了么，体委要一男一女。”
　　“哦。”气氛有点尴尬，她们对视了一眼，然后趴在桌上一块低声地笑。

　　讲台上老刘正跟石源商量女体委的事儿。
　　“体委是要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这是体育部规定。”石源说。
　　“可现在没有女生愿意竞选。”老刘说着，带着咨询的目光往底下扫了扫。视线所到之处，女生跟割倒的小麦似的，齐刷刷地低下头去。
　　“那就老师您先指定，然后再问个人意见。”石源语气很轻松。
　　老刘点点头觉得有理。
　　“魏旭，你去我办公室桌上把咱班个人资料拿过来，我跟石源学长挑一□□委人选。”
　　起身的女生是新上任的班长，齐刘海低马尾黑框眼镜，很文静很乖的样子。不一会儿她拿着一沓资料推门进来，石源俯身一只胳膊撑着讲台，低头跟老刘一张一张地看。

　　商量的时间有点漫长，底下同学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地开始低头写作业。顾冰河从桌上抽出数学习题册，转着笔杆研究交集和并集。
　　结果出来的时候她还在跟一道填空题斗智斗勇。忽然程瑶拿胳膊肘捣了捣她：“女体委选好了。”
　　顾冰河抬起头，看见石源左手捏着薄薄的一张个人资料，垂着眼正要念那个天选之子的名字。
　　一瞬间空气有点儿凝固，全班都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包括顾冰河。开口之前，石源抬起眼皮朝她的方向扫一眼，然后——

　　“顾冰河。”

　　几年之后宋崎远跟石源上大学，分别去了不同的城市。寒假里两个人约出来一块打球，宋崎远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问他当时为什么偏偏挑了她。男生瞥他一眼，语气平淡。
　　他说军训的时候见过女生拉着程瑶往食堂冲，跑得那叫一个飞快。
　　“没别的原因？”宋崎远一脸坏笑。
　　男生笑了，伸手抢过球来，站在三分线外就直接往篮筐里投：“爱信不信。”
　　球进了，震落了篮板上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