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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乱 ...

  •   皇宫中。

      自从苏辞攻进了皇城,关内侯饭桶的本性就暴露无疑,叛军乱成一团。毕竟这些年来,苏辞手下从无活口,不然这位攻无不胜的将军理应被世人尊为“战神”,而不是“杀神”。

      北燕帝初登大宝时,年纪尚轻,四方诸国来犯,意图吞并北燕,苏辞临危受命,挂帅出征,打得四境之敌连滚带爬地退出北燕国界。苏辞曾持剑立誓,犯北燕者哪怕一手一足留在北燕国土之上,必斩其手,断其足。西蛮因屠杀北燕一座城百姓,换得苏辞挥兵西上,灭了整个国。

      世人都说,北燕的大将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谁若被她盯上,必会被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关内侯率一众将士与北燕帝的禁卫军在宣政殿上僵持,他等不及了!

      苏辞这两个字在他脑中如刀齿般不断凌迟着他的神经。

      “陛下,交出玉玺,臣还能保你一个全尸。”

      龙椅之上不动声色饮茶的便是北燕帝,此人不过二十二岁,姬家血脉下出的都是旷世人物,有个容貌天下第一的姐姐,他能生得差得到哪里去?

      不仅不差,反而普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可以媲美的人,只是与媚艳的长公主相比,他周身都笼罩在如寒似冰的冷冽下,剑眉入鬓,眸若深渊,鼻梁若峰,旁人连看一眼都觉得如坠寒潭,仿佛世人只适合匍匐在他脚下,只能选择臣服的命运。

      这位年轻的帝王十八岁登基,踏着一众兄弟的尸骨君临天下,史官都说他是北燕史上最残忍冷酷的君王,大臣们却说他是天生的帝王。

      “全尸?”

      那帝王无悲无喜地笑了笑,“关内侯觉得,玉玺能让你从苏辞手下保住命吗?”

      关内侯目眦尽裂,狠狠地咬了咬牙,从身后抓出一个衣冠华贵的女子,一剑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那要看陛下肯不肯配合臣了?毕竟程贵妃的命全凭陛下做主。”

      北燕帝连眸子都没抬,“程贵妃护驾有功,泽佑九族。”

      程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却和明镜一样,挺起身子,白皙的脖子靠近了剑,声泪俱下道:“望陛下,看在臣妾今日尽的绵薄之力上,日后能照拂舍弟与义一二,臣妾感激不尽。”

      说完,自己抹了脖子,香消玉殒。

      关内侯一撒手,只觉得晦气,“陛下果然狠心,相必这些妃子在陛下眼中没什么分量……”

      他扫过身后哭成一排的妃嫔,谢皇后和王贵妃在看到程贵妃的下场后,一边哭一边抖,吓得魂不附体,倒是茗妃……

      关内侯眸子一眯,一把抢过谢皇后怀中的男婴,“不知小皇子在陛下心中是何分量?”

      北燕帝就这么一个皇子,乃是茗妃所生,由于谢皇后多年无子,故而小皇子一出生就交予皇后抚养。哭得妆容都花了的谢皇后如今只关心自己的命,哪里还管小皇子的死活?

      “先杀我吧。”

      大殿中一直不起眼的茗妃开了口,说她不起眼,只是因为她太安静,不哭不闹,从容淡定的模样与龙椅上的北燕帝倒是有几分像,可是那般绝美倾城的人物又有谁能忽略?

      与后宫女子的浓妆艳抹不同,茗妃一身水蓝色的淡衣,轻描淡写的妆容让她宛如一朵清莲,多了几分冷艳。

      按理说,关内侯杀妃嫔威胁北燕帝,理应从位份最低的开始,只是关内侯舍不得!茗妃生得实在太美了,甩谢皇后和王贵妃不知多少条街,他可一直盘算着把这美人收入囊中。

      茗妃直视关内侯,再度开口,和她这个人一样简单冷艳,“欲杀其子,先杀其母。”

      纯粹只是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心,就算死,也要死在孩子前面,怎么忍心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血流如注?

      关内侯没有理会她,以小皇子威胁北燕帝,“陛下,我数三声,交出玉玺,一、二……”

      茗妃一介弱女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士兵,夺了刀便朝关内侯砍去,只是关内侯毕竟是习武之人,茗妃一击未中,被关内侯一掌打伤在地,嘴角溢出鲜血,但这女人的目光依旧冷绝。

      “贱人,找死……”

      关内侯显然被惹怒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还未落下,一声狼吼响彻整个宣政殿。

      挡在殿门口的将士只觉得头顶一抹黑影窜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狼便出现在大殿中,之所以说它“大”,是因为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只狼能长得和猛虎般大小,天生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而狼背上还驮着一个人,红衣金甲正是苏辞!

      雪狼直朝关内侯扑去,苏辞踩着雪狼的后背,借力飞身而出,一手夺过小皇子,一手持剑,直接将关内侯整个人挑飞,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地。

      雪狼朝着关内侯身后的士兵一声狂吼,震耳欲聋,人对野兽有本能的畏惧,士兵们被吓得齐齐后退,更有甚者一屁股瘫在地上。

      常混迹茶馆酒楼、听说书先生胡吹的士兵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似虎的狼为何物,“半……半月山的雪戮狼,是苏辞的雪戮狼!”

      原本以为只是传言的……

      说书先生常说,北燕南境有座半月山,终年积雪不化,寒冷无比,入山七日不出,定会被活活冻死。这山上只有一种通灵的狼能存活,浑身雪白,生赤焰目,体型如虎,却比百兽之王更加凶残嗜血,最喜食人肉,故而名唤雪戮狼。

      此类猛兽机灵聪慧,却也桀骜不驯,千百年来怕是也只有苏辞一人能驯服这等凶兽,也只有她敢把这么危险的畜生养在身旁。

      此时正值日落,残阳射进大殿,那袭金甲立在殿中,流光溢彩,宛如神邸,折兮剑入鞘。

      苏辞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扶起茗妃,将孩子交给茗妃。

      单看背影,多少人会以为红衣金甲的主人有张冠绝天下的脸,唯有当那副鬼面具映入眼帘时,世人才会想起面前这位少年将军早在战场上毁了容颜。

      关内侯被手下搀扶起,震惊又畏惧地看着苏辞,“怎么可能?我明明在城中所有街巷都埋了火琉璃……”

      他下了血本,势必要炸死苏辞。

      苏辞回眸,仿佛在看一个智障,“我不会绕路走吗?”

      明明知道城中皆是火琉璃,她还往上踩?

      “……”

      所以说,这关内侯是个实打实的脑残,造反都造不出水平来。

      关内侯目眦尽裂,壮着气势喝道:“那又如何,你只有一个人,而本侯有五万精兵。”

      此时,雪戮狼一声怒吼,龇牙咧嘴地瞪着关内侯。

      那不悦的模样摆明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

      关内侯吓得后退一步,咽了口吐沫,方才大喝的气势顿时全无。

      苏辞的手掌温柔地落在雪戮狼头上,“安静,小不点……”

      大殿之上有熟悉苏辞的官员皆是眼角抽搐,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大将军英勇无双,战无不胜,唯独起名废这一点……他们实在无法将面前这如狼似虎的凶兽和“小不点”三字联系在一起。

      紧接着,殿外一阵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火光滔天,卷起层层炎浪。

      一身青衣、瘦瘦小小的黎清悠哉地走入大殿,让人怀疑她身后爆炸的冲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掀飞她,偏偏那人步履从容。

      “谁说将军只有一个人?黎清在此,携三千火琉璃为将军助阵。”

      说起火琉璃,黎清可是它祖宗,世上第一枚火琉璃就是出自她之手,是她十二岁一时兴起做出来的玩具。

      有这样一个人在军中,胜过千军万马。

      关内侯心有不甘,举剑朝苏辞刺去,不过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在苏辞手下走了不到十招就被打倒在地。

      就在这时……

      趴在地上咳血的关内侯双眼精光乍现,猛地一挥袖,一枚暗器直朝苏辞面门射去,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苏辞侧身闪躲,却被暗器掀掉了面具,但她动作够快,一把接住面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戴了回去,除了离她最近的关内侯,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辞一直以面具示人,满朝文武没人见过她真正的容貌,方才关内侯恰巧瞥见了她的侧颜,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燕狼卫随后入殿,一举包围关内侯剩下的那几个虾兵蟹将。

      关内侯见大势已去,脸色煞白,“苏辞,你别得意,本侯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明日的结局,龙椅上的那个人你不杀他,他早晚也会杀了你!这些年来,我们这些昔日帮他夺天下的臣子,哪个有好下场?”

      燕狼卫上前,擒住关内侯,欲将其拖下大殿。

      擦肩而过时,关内侯盯着苏辞的目光竟有些怜悯,继而仰天大笑,疯癫吟唱起古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帝王为人鲜仁寡义,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子何不去?!哈哈哈哈哈……苏辞,我将‘兔死’,汝可‘狐悲’?!!”

      最后一句问得凄凉,响彻整个大殿。

      苏辞并未理会他,朝那龙椅之上的人跪拜道:“臣苏辞,救驾来迟。”

      方才还缩在大殿犄角旮旯的文臣们终于如衣冠禽兽般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站在殿下,皆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北燕帝依旧是那副无风无雨的冷漠脸,手中的热茶还未入口,便朝苏辞砸了过去,冷道:“从南境到皇城,快马加鞭只需三日三夜,你却足足迟了半日。苏辞,你把皇命当成什么?将朕的性命置于何地?”

      北燕帝本就是习武之人,那杯热茶不偏不倚砸中苏辞的额角,那是鬼面具唯一没覆盖到的地方,鲜血顿时就顺着面具流了下来。

      满殿文臣见了,大多幸灾乐祸。北燕朝堂中文臣武将向来不和,势同水火,文臣们信奉道家,主张无为而治,满脑子想着求仙问道,最见不得武将穷兵黩武,终日打打杀杀,简直有辱斯文。

      苏辞无动于衷,任血滴到地面上,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动作,眸子冰冷木讷,似乎被砸的人不是她。

      “臣知罪,甘愿领罚。”

      雷打不动的北燕帝望着那始终未抬眸看过他一眼的人,眉目间难得染上了怒意,不知为何她这副低眉温顺的模样,让他格外不喜,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于是乎,千里迢迢赶回皇城救驾的将军不仅没有一丝赏赐,反而被罚了,其他后赶来的驻地将领跟在苏家军后面捡便宜,反倒加官进爵,可谓滑天下之大稽,所以说这世道当真不公,尽是无常。

      将军府。

      黎清一边为苏辞清理伤口,一边问候了北燕帝的祖宗十八代。

      “陛下也真是的,每次都这样针对将军,他到底幼不幼稚?亏你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苏辞随手拿起桌子上一块布,就朝黎清嘴里塞去,“聒噪。”

      黎清赶紧吐了出来,呸了好几下嘴,“本就是,你为他夺江山,守江山,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屋门外,雪戮狼发出了几声委屈的低吼,时不时用大爪子挠门,一副想进门又不敢硬闯的模样。

      之前苏辞被茶杯砸伤时,这家伙兽性大发,差点冲上去咬北燕帝,被苏辞一个眼神制止了。

      故而一回府,苏辞就罚它面壁思过,不过思了不到半盏茶,就跑过来挠门了,赤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以前苏辞在战场上受伤,连瓶止血的药都没有,全靠雪戮狼帮她把伤口舔干净,这大家伙的唾液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

      可此一时彼一时,又不是没药,黎清哪里还肯让雪戮狼给苏辞舔伤口?

      黎清打开门,捏着狼耳朵教训道:“装委屈也没用,把你从边关带回来,是为了让你帮忙,你倒好差点弑君,明天那帮文臣还指不定怎么参将军呢!”

      雪戮狼极通人性,贼得很,知道朝黎清撒娇没用,就委屈巴巴地看着苏辞。

      果然不到片刻,苏辞就冲它招手,“进来吧。”

      这家伙记仇得很,进门前还不忘用后腿踹了黎清一脚,然后花枝乱颤地摇着尾巴扑向苏辞。

      黎清脸如黑锅底,这真的是只畜生吗?这要是能说话,怕是和褚慎微那狐狸精一样,把将军勾引得一愣一愣的。

      “小不点!不许舔将军的左手!!一会儿徐大夫会来给将军治伤。”

      苏辞身上大伤小伤都不打紧,除了左手,街巷中苏辞用左臂上的玄铁护腕挡下了攻击,只是对方用的也是利器,玄铁护腕被劈的凹进去一块,陷进了肉里。苏辞这截臂骨本就受过伤,十分脆弱,稍有不慎便会再断一次,黎清不敢动手,只能去请徐大夫。

      奈何徐可风提着大包小包的药箱刚赶到将军府,就被小不点吓了个大马趴,是被家将架着两条胳膊拖进屋子的。

      “将军,你怎……怎么把它也带到皇城来了?”

      徐可风,太医院首席御医之子,常年一身满是补丁的绿袍,从小和药材打交道,标准诠释了什么叫弱不禁风,一直在苏家军中担任军医一职,苏辞从军以来的伤病都是由他接手的。

      苏辞:“怎么?你不喜欢小不点?”

      徐可风:“……”

      大概是因为此人过于文弱,小不点每日除了陪苏辞上阵杀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捉弄徐可风,上个月还将这位承受能力不大的大夫扔上了树。

      家将退下,徐可风也不耽误,赶紧给苏辞看伤,只是他处理伤口的手一直在抖,笨手笨脚地拆那玄铁护腕,惹得苏辞“嘶”了一声。

      “徐大夫,您干脆利落点行吗?等着下聘成亲吗?”苏辞无奈道。

      她的伤口陷进去得太深,肯定又伤到了骨头,徐可风怕一个不慎,这条左臂连玄铁护腕都再也固定不住。

      小不点本来一直缩在屋里的角落里,突然在徐可风身后一吼,吓得他差点被凳子绊倒,转眼小不点一口咬住苏辞手臂上的铁护腕,干脆利落地咬了下来。

      苏辞心道:果然这年头,狼都比人靠谱。

      徐可风见状,擦了擦一头冷汗,赶紧上止血的药,“还是伤到了骨头,将军这几日最好别再戴那玄铁护腕,缓几天。”

      “不行,”苏辞出了一头汗,戴着鬼面具不舒服,就随手摘了下来。

      朝中上下多少盯着她,没有玄铁护腕支持,她连个东西都拿不住,傻子才看不出她左手有问题。

      徐可风看着苏辞那张摘下面具的脸,忽然愣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依然……他是大夫,脉象不会说谎,故而他从始至终都知道面前这位名震天下的将军是个女子,什么在战场上毁容,怕是世人见到她这张脸,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一吻香泽,死都愿意。

      “你再看,我不介意替将军阉了你。”一旁的黎清忽然伏在他耳畔冷冷说道。

      徐可风这才回过神,羞得面红耳赤,“在下失礼,失礼,将军赎罪。”

      苏辞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皮相而已,“无妨。”

      这边伤口刚处理好,院中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荀老将军拎着军棍追着一名少年满院子跑,“让你小兔崽子寸步不离地保护将军,你都干了什么?将军被围攻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荀家是武将世家,满门忠烈,在朝中威望极高。荀青是这一代的家主,三个儿子,两个为国捐躯,唯剩三子荀子深,年方十六岁,是个武学奇才,可惜少年心性。

      荀子深一身烟云紫的劲装,飞檐走壁,“爹,那时候四周街巷突然爆炸,我们被爆炸冲散了。”

      荀老将军气得牙根痒痒,“还狡辩?分明是你贪功,去追魏忠北。老子问你,是将军的命重要,还是你扬名立万重要?”

      苏辞闻到动静,缓步出门,卸了金甲的她仅穿了一身红衣立在门口,单薄得很,“荀老将军,是我让子深去追魏忠北的。”

      苏辞只有上阵杀敌时,才会带那张狰狞的鬼面具,如今换了张简单的鎏金面具,形如蝴蝶翼,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来白皙的下巴和绯红的唇瓣。

      荀老将军羞愧道:“将军,你就别为这逆子开脱了,我都问过炎陵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我一清二楚。子深,你要还是个男儿,就给我滚下来认错。”

      荀子深顿时蔫了,从屋顶飞身下来,噗通一声跪在苏辞面前,“将军,是我不好,你罚我吧!”

      荀老将军抡起军棍,就要朝荀子深后背打去。

      苏辞手中一枚暗器飞出,打偏了军棍。

      荀老将军急道:“将军你别惯着这孩子,不打不成器,他若能有他大哥二哥半分懂事,今日将军的手也不至于受伤。”

      苏辞:“受伤是我学艺不精,与子深无关。”

      那孩子听了,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

      苏辞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子深,让你留在我身边做暗卫,是我和荀老将军的决定,从未问过你的意愿。如今你也长大了,我给你一次给自己做主的机会,到底想做什么,士农工商皆是出路,想清楚后再告诉我,去留随你,我绝不阻拦。若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亦可相助。只是你要想清楚,人活一世究竟所求为何?有人求仕途通达、荣华富贵,有人求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你呢?你求什么?”

      荀老将军活了一辈子,没服过什么人,只有面前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少年将军,他两个儿子为保护这样的人战死沙场,值得。

      褚慎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身雪貂比冬日的雪还白净,手里的披风准确无误地落在苏辞肩上。

      “啧啧,将军,你还有精力管别人呢?出门也不知道加件衣服,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还能不畏冷热了?瞧把你能耐的!”

      苏辞瞥了他一眼,军中只有此人敢这般数落她。在场的其他人都默默佩服褚慎微,这要是换成他们,早被将军一剑掀飞了吧。

      褚慎微扫了一眼众人,有礼道:“各位都回去吧,将军也该休息了。”

      众人还能说什么,纷纷告退。

      大家一走,褚慎微便更加肆无忌惮,拽着苏辞就往屋里走,一通数落:“我问过徐大夫了,他说让你别戴那破护腕,你就别戴了,较什么劲?嫌自己好胳膊好腿,还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

      “……”

      “明日别上朝了,徐大夫说你伤口发炎了,估摸着会高烧。”

      “……”

      苏辞心道:这人是怡红院出身吗?怎么能比老鸨还啰嗦呢?

      “将军,你到底有没有听在下说话?等一下,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褚慎微眉头一皱,伸手就去摘她的面具。

      苏辞烧得有些糊涂,也没拦着,反正褚慎微知道毁容是假的,倒是看到她那张烧红的脸,眉头又深了几分。

      一只冰凉凉的手掌落在苏辞的额头,“这么烫?小童,徐大夫跑哪儿去了?”

      小童从走廊柱子后面探出个小脑袋,“徐大夫回太医院了,就他那弱不禁风的腿脚,慢得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派人告诉他,若是他一盏茶的功夫赶不回来,便让小不点将他叼过来。”

      还在院角面壁思过的小不点听了,虎躯兴奋地一震,两眼放光。

      ……

      苏辞一直到次日清晨才退烧,可把褚慎微累惨了。

      苏大将军不愧是北燕的一股清流,将军府清贫得很,连根蜡烛都是褚慎微叫小童现买的,更别说下人了,黎清等人都去处理皇城埋藏的火琉璃了,不然哪个不长眼的随便一踩,就是一场惊天动地,故而照顾苏辞的重任,便落到褚慎微头上。

      小童打着哈欠,“先生,您下去休息吧,不然被爷爷知道了,又要训斥我了。”

      明明自己就是一个病秧子,还要照顾别人。

      褚慎微借着晨光,看着床榻上的人,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褪去了以往的不正经,淡淡一笑,“幸亏她平时戴着面具,若是以真面目示人,不知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他的手刚伸向苏辞的脸,就被醒来的某人紧紧抓住手腕,“你干什么?”

      褚慎微一笑,又恢复了没皮没脸的花狐狸模样,“给将军戴面具。”

      苏辞要是那么好骗,就不会活到今天,于是乎褚慎微出门时就多了个拳头大的黑眼圈,半路上还遇见个同命相连的人。

      荀子深那熊孩子被荀老将军揍得鼻青脸肿,捂着脸直嚎,只是待他见了对面走来的人,差点喜极而泣,“褚先生?苍天有眼啊,将军终于揍您了。”

      褚慎微:“……”

      荀老将军怎么没把他揍死呢?

      褚慎微:“你怎么知道是将军揍的?”

      荀子深:“苏家军上下,除了将军,谁还敢收拾您?”

      褚慎微:“……”

      所以他欠收拾?

      不过荀子深也没得意多久,浑身疼得他瞬间就蔫了,“褚先生,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像我爹说得那么差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配在将军身边做个小小的暗卫。”

      褚慎微笑着摸了摸面前少年的头,说到底只是个孩子,“怎么会?你觉得将军会把差劲的人留在身边吗?你家那将军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之所以把你留在身边做暗卫,一是因为你的武功出众,二是为了保护你这根荀家的独苗。”

      荀子深:“保护我?”

      褚慎微:“不然呢?你也不想想你们荀家世代为将,以忠义耿直著称,且不说敌国有多少人想要你荀家满门的性命,光是朝中就有不少人欲除之而后快。”

      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荀子深不得不承认:“也是,以将军的武功,根本不需要我保护。只是将军对我荀家有恩,爹希望我能像大哥二哥一样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以报将军当年带回两位兄长尸骨之恩,不然大哥二哥死后连个坟都没有。我也像炎陵大哥和赵大哥那样独当一面,只是……”

      褚慎微这人没品得很,大抵是手欠闲不住,一边宽慰少年,一边去撸院中柳枝上的叶子,懒洋洋道:“你太急于求成了。”

      荀子深心里憋着气,“我怎么能不急呢?将军十四岁便上了战场,十五岁一战成名,十六岁官封上将,十七岁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八岁打得四方诸国来朝,十九岁掌兵十万,驻守南境,无人敢犯。而我都十六了,却一事无成。”

      褚慎微撸叶子的手一顿,嘴角直抽,心说:果然少年人都崇拜英雄,这些陈年旧事苏辞自己怕都记不清了,荀子深居然能说得条条是道。

      “你怎么能和她比呢?她生逢乱世,多是不得已而为之。”

      荀子深:“现在不是乱世吗?西蛮虽灭,南楚和大梁却依旧对我北燕虎视眈眈,虽说这些年来,由于将军驻守边疆,诸国不敢来犯,但北燕自前朝暴/政之后,底子都被磨光了,只是空有其表,早晚会出乱子。我只望有朝一日,能像将军一般挑起北燕这担子。”

      褚慎微没想到子深对时局还有几分见解,不愧是将门之后,“宝剑锋从磨砺出,你家将军虽然厉害,却不是天生的。她是十四岁从军,你也不想想北燕有规定男子十六岁才可入伍,你十四岁被荀老将军扔进军营里是个啥熊样,上吐下泻,闹了多久?你还有一众长辈疼爱,将军那时只是无名小卒,要受多少苦?

      再说她十五岁的成名之战,那是因为她被上将陷害,一千人马被敌军两万困在半月山上,后来确实以少胜多,可是活下来的除了将军,只有十二个人,成为将军今日麾下的十二上将,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强者。威风的背面是什么?是淋漓的鲜血。你唾弃的安逸无为,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荀子深沈默了,良久后才道:“是我被将军和爹保护得太好了。”

      褚慎微在撸光了小半棵树的柳叶后,终于停下了犯贱的手,满意道:“还算有点觉悟,荀老将军对你再严厉,想保护你的心不假,不然许你个一官半职,让你上阵杀敌就是了。将军身边看似危险,却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年来行刺将军的哪个成功了?”

      荀老将军是有私心的,矛盾得很,一方面望子成龙,一方面又不想让小儿子有半分差池,毕竟这可是荀家最后的子嗣了。

      荀子深陷入了沉思,褚慎微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负手离开了。

      他急着找个鸡蛋敷敷眼!

      黎清通宵清除城中的火琉璃,第二天清晨一回府就看到,府内唯一一棵没长歪的小柳树被揪光了一半的叶子,气得火冒三丈,到处问是谁这么缺德,誓要暴揍一顿揪树叶的人。

      至于劳碌命的苏辞烧一退,就去上朝了,她多年未曾回过皇城,连件像样的官服都没有,直接穿着红衣金甲上殿。

      兵部尚书差点没当场吃了她,谁能想到苏辞这么不是东西,炸了内城的整个城墙,而且皇宫也被黎清炸得差不多了,就连谢皇后都跑过来参了苏辞一本,说苏辞养的雪戮狼深夜入宫吃人,不少宫女被害。

      满殿文臣以左相谢春秋和右相王寄北为首,吵得和菜市场卖菜的大妈一样,声音此起彼伏,不过目的倒是挺一致,那就是状告苏辞,怕是这群心怀鬼胎的文官多少年来都没有这么一致过。

      苏辞本人倒好,站在原地,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百官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除了谢皇后说雪戮狼吃人这一条。

      “小不点不吃人,人心太黑,肉是臭的。”

      百官们这个气啊,他们唇枪舌剑说了半天,苏辞却一心在意一只畜生。

      左相谢春秋一副儒雅长者的模样,只是不知混迹官场多年还剩几分良心,他乃是皇后的生父,自然要为女儿辩解,“荒唐!众所周知雪戮狼生性残暴,最喜人肉,一只畜生还能分得清人心好坏不成?”

      苏辞淡淡道:“它不是畜生,况且左相大人觉得一只畜生能分得清哪里是储秀官,专挑备选的妃子吃?再者,一只畜生能一口气吃下三十多个宫女吗?”

      也不知究竟是谁荒唐。

      苏辞上朝之前就吩咐过随行的武将,不管文臣们说什么,就当是放屁。

      可荀老将军不一样,火气上来了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就和左相骂了起来。

      两人皆是一把年纪,同为三朝元老,当庭骂起街来丝毫不逊色,还有点越活越年轻的意思,差点约出去殿外打一架。

      不过文官们最擅长糊弄,不一会儿就把这件漏洞百出的事情糊弄过去了。

      但除了这件事,无论文官们往苏辞头上扣什么屎盆子,苏辞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让人恼火。

      北燕帝最后还是命苏辞将小不点送出城养,不能养在皇城里,防患未然。

      大理寺,死牢。

      关内侯被铁钩刺穿琵琶骨挂在墙上,浑身是血,还苟延残喘着一口气,苏辞被打掉面具后的侧颜不停在他脑海里浮现。

      一袭孔雀翎华服的长公主立在监牢前,美艳的眸子毫无温度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千辛万苦要见本宫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然本宫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关内侯盯着眼前魅惑无双的人,心里复仇的怒火蔓延,他要把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千倍百倍还给苏辞,“长公主,求您救我出去,我能帮您杀了苏辞。”

      长公主罗扇掩面,讽刺轻笑,“关内侯不妨看看如今自己的处境,说筹码吧,本宫不想听你废话。”

      没了兵权的关内侯不过是条旱地里的鱼,扑腾不了多久,早没了昔日的傲气,“长公主求您救救我,我知道您手可通天,定能带我离开死牢。苏辞杀了前驸马,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苏辞这一生树敌太多。

      长公主笑意更盛,“错了,苏辞不过是那人手里的一把剑,杀人的是剑,用剑杀人的是人。”

      她要对付的从来不止是一个苏辞,而是苏辞身后的帝王,她的亲弟弟。

      关内侯面目狰狞道:“可是要杀掉使剑的人必须要毁掉剑,而我有毁掉剑的方法,只要您肯救我出去……”

      长公主眸如寒霜,笑得依旧惑人,“你没有资格和本宫讨价还价。”

      说完,便转身欲走。

      关内侯急得乱动,奈何他被铁钩挂在墙上,越动伤口只会越大,血流不止,声嘶力竭道:“长公主、长公主,你不是想查苏辞的底细吗?你不好奇苏辞从军以前的过往为何一点都查不到吗?其实,你认识她的,我们都认识……”

      长公主停住了脚……

      等长公主从死牢里出来时,天下着蒙蒙细雨,初春的第一场雨绵长细腻,驸马程与义撑伞等在门口,一袭白衣,简单素净,却衬得公子气质如兰,他本就是北燕的第一公子,相貌和才情都是最好的,只是比不上长公主心中的萧郎。

      程与义迎了上去,为心上人撑伞,“月儿,以后还是别来这种地方了。”

      长公主眉头微皱,“本宫的事不用你管,还有不许称呼本宫的名字。”

      程与义一瞬失落,“是,公主,雨大了,我们进马车吧。”

      即便如此,依旧将全部的伞倾向身边的女子,无微不至的体贴。

      马车中,程与义因为衣服淋湿了,特意与长公主保持一段距离,“公主,可愿意与我一同去祭拜一下姐姐?”

      程贵妃在宣政殿上慷慨就义,北燕帝追封她为纯奕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

      直到此刻,长公主才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一身白衣湿透,双眼底下尽是乌青,憔悴了不少,可……那又如何?

      长公主:“她是皇上的妃子,又不是本宫的姐姐,本宫凭什么去祭拜?”

      在她心中,从未承认过程与义这个驸马,不过是她那个好弟弟安排在她身边的棋子而已。

      程与义皱眉道:“公主执意要与陛下的为敌吗?”

      长公主:“是他与我为敌。”

      程与义:“可你们是亲姐弟。”

      长公主一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难道死去的一众皇兄们,不是皇上的亲兄弟吗?在帝王家谈骨肉至亲,未免天真了。你最好给本宫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不然本宫不介意送你与程贵妃团圆。”

      程与义轻笑,笃定地摇头,“你不会的。”

      长公主最讨厌他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模样,当即怒道:“给本宫滚下去。”

      车夫素知长公主与驸马是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没成想公主真的把驸马赶下了车。

      外面正下着大雨,那一袭白衣的公子站在雨地里,又刚死了亲人,怪可怜的。老天爷也不长眼,雨下得和瀑布一样,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

      只是马车未走两步,突然停下,从车里扔出一把伞,然后才扬长而去。

      程与义看着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那把纸伞,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这初春的雨似乎没那么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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