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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上校的正义(上) ...

  •   群众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在看见处刑台的那一刻被彻底点燃,不安与恐慌迅速窜升到新的顶点,彷彿是末日来临的场景,身着黑袍的民众争先恐后地起身,相互推挤着要逃离这宛如人间炼狱的所在。

      一时之间,绝望的尖叫声和孩童嚎啕的哭声毫无保留地穿透耳膜,惊恐使柔伊短暂丧失了应变的能力,她只是愣愣地遥望着处刑台,让鲜血淋漓的身影倒映眼底。她没能随着群众起身,任由恐慌的人群粗暴地将自己推倒在地。

      她不是傻瓜,出生在这样的摇篮之中,自然知道逃亡有极高的失败率,和随之而来的沉重代价,她不过是一厢情愿地相信着瓦,相信儿时玩伴为她编织出来的幻想:自由。

      同为革命党的遗孤,他与她多少心裡都有数的,但她从未设想过自己再次见到瓦的时候,竟然是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她在台下遥望着他,隔着安全的距离,看着他如同布偶那般毫无尊严地被人凌辱。过去一个月,当她沉浸在逃亡成功的幻想中时,瓦又是在哪裡被人秘密拷打呢?曾经的希望如今看来却是如此地嘲讽,她的无知几乎等同于残忍。哪怕是一丝丝些微的幸福,一切的代价都成为他身上悚目的伤疤。

      鲜血淋漓。

      她依旧记得那日清晨,即便是在冰天雪地之中,瓦在临行前轻声安抚她的话语,在永无止尽的历史轮迴之中成为她挣脱束缚的希望。

      冰凉的微风,熟悉的树林和象徵了希望的蓝天阿!她记得那日的阳光是如何温柔,他们在树林内相拥,时光彷彿永远地凝结在那一刻。柔伊迷茫的眼神追着海鸥飘向头顶上的天,蓝天下随风飘扬的旗帜,谁能告诉他们为为什麽呢?

      有示警的枪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人们失控的呐喊声,手持武器的士兵阻挡着暴民离开广场,将失控的情绪再度推上新一波高峰。

      但其实这有什麽可怕的呢?柔伊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四年前革命之火被捻熄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他们还能没见过鲜血吗?在叛乱被平息后的清晨,居民们麻木地洗刷深入地砖缝隙的血污,眼睁睁地瞧着血迹溷着本就污浊的泥水流入路旁的水沟裡。

      柔伊望着舞台上用尽全力在大笑的蒙特利,真正的恶魔用戏谑的目光俯视人群,极度丑恶的嘴脸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那磋磨理智的笑声即便是被广场的吵杂给掩盖,却彷彿仍是清晰入耳,像被磨损的留声带尖锐地刮着耳膜,将她柔软的心揉碎成千片万片。

      蒙特利在台上掏出了手枪,耀武扬威似地高举在半空中,他十分满意地欣赏眼前这场盛大非凡的闹剧,那些对他而言卑贱如同蝼蚁的存在正害怕得瑟瑟发抖。那垂死的死刑犯早已因失血而失去了意识,司令官下意识地感到可惜,少了一味死刑犯的绝望表情像是少了最后的甜点,没能为这场闹剧画下完美的句点。

      蒙特利隆重地将枪口对准瓦的头部,年轻的性命在正义面前轻若鸿毛。

      柔伊在台下瑟瑟颤抖着,跌坐在地上的人儿为可见的悲剧而悲鸣,泪珠不受控地滑落眼角,她终于挣扎起身,妄想着自己能翻转最后的结局。瘦弱的身躯踉跄地穿越过广场,泪水模煳了她的视野,肆意地奔腾过双颊。

      “瓦!”柔伊哭喊着,像是要把最后淼茫的希望也透支。

      台上奄奄一息的青年并未听到她绝望的呼唤,也未能对自身的处境有任何的反抗,疼痛早已让他丧失意识。过去一月,那不见天日的日子是何等漫长,流水似的酷刑一分分剉磨着他日渐衰颓的精神,曾经壮志凌云的革命之火再度被浇熄,殷红的鲜血再度浸染了残忍的处刑台。

      她哭喊着,驱使着无力的双腿向处刑台迈进,沁凉的海风吹扬起破旧的袍脚,像是要把淼小的人儿往无虑的蓝天带去,连同曾经对于自由的渴望和平静无痕的岁月,那卑微不过的幸福,都被海风带向遥远的天,远远地,再也与这片土地无缘。

      向前,再向前。那近在咫尺的处刑台,那曾经怀抱过的希望。

      行刑的枪声在柔伊耳边轰然巨响,彻底击碎了她最后淼小的妄想。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有沉重的力道从侧面袭来,将无助的人儿狠狠地踹倒在地。她狼狈地在地面上翻滚着,坚硬的石面带来扎实的痛感,提醒着自身也面临险境。

      她的心在淌血,面前的世界因为晕眩而天翻地复,当她终于停下,女孩的侧颜贴在冰冷的地面,迷茫的目光仍不死心地追逐着处刑台。

      “…...瓦......”她艰困地吐出话语,呼唤着那早一步离世的名字。

      瓦,就这样在这场闹剧中不幸殒命。

      温热的泪串成珠鍊奔涌向眼角,心底有个伤口被粗暴地撕裂。她的心好痛,痛得她柔肠寸断,悲怆的哀嚎从失守的唇角溢出,她嘶吼着,像是把体内最柔软的地方都往外摊在阳光底下,哭得喉咙充满了血腥的气味,她使劲哭着,许久,天地间彷彿只剩下她绝望的哭泣声,却没有丝毫的声响传到她的耳裡,彷彿是被绝望给孤立似的,被独留在世界遗忘的一角。

      而身后,男人高大的阴影笼罩女孩,赛西尔居高临下地俯视柔伊,用昂贵的皮鞋在她的黑袍上留下赤色的污痕,他墨色的眼底裡是不容违逆的冷酷,铁与血的军人纪律与身后的正义二字在此时是何等的威严。

      他是军人,是正义,是不受质疑的存在。

      “你也想跟他们一样吗?”赛西尔道。

      熟悉的声音如今却冷漠异常,锐利的鹰眼审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孩子,柔伊像是听到了,或只是本能地看向他,那纯淨的眼眸裡流露出绝望,那双曾对他充满笑意的眼睛如今正流淌着眼泪,无声地控诉着海军的决绝和残忍。

      赛西尔注视着她面颊上满佈的泪水,只瞥了一眼便难以忍受地移开了目光。他环视过慌乱一片的广场。又一次,他感受到了自己贯彻已久的正义有所动摇。

      又有几声响亮的枪响划破天际,赛西尔望向逐渐被镇压住的广场边缘,暴乱的人群在压倒性的武力面前恢復以往的冷静,他们无助又畏惧地用双手抱住了头,顺从而乖巧地低伏在地。

      那一双双湛蓝的眼眸中的悲痛触动了上校的心弦,赛西尔认得岛上人民标誌性的蓝眸,那是恶魔的眼睛,如今却在他们的逼迫下显得无所适从。到底谁才是恶魔?赛西尔深锁眉宇,皱起了满腔的不忍和质疑。

      他还来不及细想,便有身穿制服的海兵朝自己小跑步过来,赛西尔赶紧收敛心神,眼底再度恢復严厉的冷酷,像赤岛一贯的冰天雪地。脚底下的女孩呜咽着,在一阵嘶吼过后只剩下无力的哀鸣,耗尽了满心满肺的悲怆和气力,她脆弱如被扫地出门的家畜,那样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悯。

      但赛西尔仍是提起了脚,当着年轻士兵的面做出符合他立场的动作,肮髒的皮鞋底狠狠踏在满头银丝上,践踏着她的希望和破碎满地的信任。对于意图冲向处刑台的暴徒,他没有丝毫的同情。痛楚使得她将自己踡缩地更紧实,悲伤击溃了顽强的心灵,残酷的现实令她根本无从反抗。

      儘管心底带了歉意,但非常时期自有非常做法。

      海军士兵就在这样溷乱的情况下向他行了军礼,对着一个散漫到如此的长官,脚下践踏的是一个毫无反击能力的孩童,标准到无可挑惕的军礼竟然令他感到可笑荒唐,他彷彿能听到背后凛然的正义二字在哭泣。

      他尝试忽略过内心汹涌的愧疚感,但身后有低低呜咽的哭声不断从广场周围传来,是谁在哭泣?是所谓恶魔的后裔吗?赛西尔不愿去多想,他从外套口袋裡掏出香菸,用火柴划亮了烟丝,短暂的火光照亮他俊朗的面容后再度恢復暗沉。

      他明明不是个被拘束在框架裡的男人,过往荒唐脱序的行径此时一一浮现脑海,讽刺着此时严从指令的海军上校。烂醉而导致勤务交接方面上的脱钩,以及对于今日所发生一切的无知,白烟中黑瞳难得流露出深沉,赛西尔朝脚下的孩子轻轻点头,对士兵简单交代道:“把这小鬼绑起来以后丢到山坡上的木屋前。”

      “还有.......”

      他张口吐出白茫茫的烟雾,锐利的鹰目紧盯着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他初次感受到了与生俱来尊荣的方便性。

      “我需要阿尔法一家的户籍资料。”他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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