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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帷幕 ...

  •   在那晚后,难得平静的时光约莫持续了一个月。

      日子静悄悄地,如同午后温暖的阳光,不经意地从指缝间流逝。两个孩子在山上木屋依旧过着平淡乏味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那不请自来的塞西尔填补了瓦离去后的空缺,从那日清晨被发现醉倒在家门口起,他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之中,如同三个人的命运一般,至此便紧紧纠缠在了一块,无法轻易地被分离。

      嗜酒如命的海军上校草草处理完延宕已久的市政事务后,便会带着从不离身的酒瓶,踏着斜阳下的黑影,潇洒地将独树一格的气息带入孤立于半山坡上的老旧木屋。

      整日与酒精为伍的他,在少数清醒的非勤务时光裡,有大半都奉献给了勤于练剑的女孩。柔伊,她与生具备的天赋,加上淬砺出的坚强意志,在赛西尔的指点下渐渐展露出过人的光彩。他们总相会在午后金黄的光线之中,踩着春后赤土中冒出的新芽,坚持不懈地刻苦练习着。直到树影斜长,日薄西山的时候,才夹带着落日的馀晖回到升起炊烟的家。

      偶尔,若赛西尔心情不赖,也会小小展露一手,用简单的食材变幻出令柔伊和罗丝大开眼界的料理,作为平日裡沉醉在酒精裡被两姐妹捡回木屋安置的报酬。

      而柔伊,虽然并为完全放下对于海军的不信任感,却也渐渐习惯于这个活在秩序外的傢伙。她和他的立场分明是站在极端的对立面,然他们却也同时都不愿依循着世界赋予他们的定义,只有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具备一定默契的。

      当晨光悄悄攀上海面,不愿低下头的恶魔躲避到了树林中,遇见了同样懒得维持仪式秩序的海军。两人的目光相触,相似的无奈总是勾起淡淡的笑意和互相理解。

      对于瓦一行人的失踪,海军并未有如预期那般的警戒,只是士兵例行性地上门盘查了几人户籍所在之地,便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或许是因为海军派驻的新任执行官即将到任,镇上的官员们为了筹备盛大的就任典礼忙得不亦乐乎,便也无人将几个年轻人的下落真正放在心上。而唯一知情的塞西尔也只能敷衍地草草签过相关的文件,那几张印有姓名资料的档案很快被掩埋在了雪花般堆积的公文下头。

      这样平淡趋于乏味的时光,在姐妹俩居于阿尔法特拉斯长达十三年的人生中,不过是再熟悉不过的日常。然而,许久之后,当柔伊伫立在宽敞的甲板上,往事总是不经意地掠过心头,在整个赤岛天翻地复之前,那如同白驹过隙的一月光阴,就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令人无限留恋不已。

      ***

      阿尔卡特拉斯的城镇连接着岛上唯一的海港,木造的旧式双层建筑沿着舖满大理石地砖的道路紧紧相依,在一片以灰与白为基础色调的城镇裡,因应着即将到来的执行官就任大典,随处可见那极具代表性的旗帜:赤岛少见的白色布条上用蓝色颜料绘画了简明的海鸥图案,下头典雅的笔势横书优雅的“MARINE”字样。

      为了迎接世界政府今派驻到任的执行官,家家户户都忙着洗扫街道,他们奋力地用刷子在砖道上聚积出带有赤色尘土的污水。商家敞开了大门,整个城镇的居民都动员了起来,努力营造出欣欣向荣的城市景象给官员巡视。然而明媚的市容背后,居民只是一味低头不语,沉着脸忙碌着打扫工作。

      大街上人来人往,本应熙来攘往的景象,却安静的只剩下匆忙行走的脚步声。行人们都身着相同的服饰,宽大的兜帽下隐藏着一张张沉重而肃穆的脸孔,他们低下头迅速地穿梭在石砖道上,举目望去沉闷地几乎要令人窒息。

      儘管革命之火已被捻熄,时隔四年后的赤岛却依旧被笼罩在沉重的氛围下。海军派来的执行官一任换过一任,任期短暂如同气候变迁,不变的是朝令夕改导致的人心惶惶,让岛上居民的眼神裡失去了应有的朝气和生机。

      柔伊和罗丝两个人小手牵着小手,小巧的皮鞋踏在坚硬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直抵达了目的地后,柔伊才捨得放开罗丝的温暖的小手,目光一路追随着那小碎步登上阶梯的背影。

      儘管已入春一月,冰封的赤土仍未完全从冬岛的恶劣气候中完全解放,寒冷的风扫过冷清的圆形广场,柔伊独自一人伫立在中央,等待着罗丝在杂货店裡用甜美的笑容掳获老闆的心,童稚尚未完全褪去的语调和老闆热络地聊着生活中的琐事,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如何在市场中利用交情切磋出一个最适宜的价格。

      罗丝就如同她的名字,Rose,玫瑰脸蛋的小女孩,那样地讨人喜欢。轻快如麻雀般的语调,天真无虑的浅蓝眼珠,她就如同一朵鲜艳美丽的玫瑰绽放在这阴鬱沉闷的岛屿,享受尽了岛上人民的宠爱怜惜。

      而柔伊,虽然拥有着和罗丝一个模子刻出的样貌,却总有股拒人于门外的冷漠。那对细长的眼睛,和眼裡的寒冷,此时正凝视着广场上那座神秘的凋像。她仰起脖子端详着流传千年的恶魔,后人依据着传说中的样貌重新塑造这座玄黑色的凋像,谁又能想到,束缚后代千年之久的竟然不是背后长着翅膀、面目丑陋而狰狞的怪物,而是一位宁静远眺着海平面的女人。

      当她仰着头望着凋像的同时,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呼唤了她的姓氏。

      “是阿尔法家的孩子吗?”

      柔伊转过头,看着一个同样身穿黑袍、怀裡满载牛皮纸袋的中年男子正对着她,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流露出慈祥之色,眼角与唇际随着笑容而生的细纹暴露了他的年龄。

      罕见地,柔伊对着这个男人恭敬地弯下了身驱,抹去了年轻气盛的抵抗姿态。

      “多索神父。”她说。

      儘管柔伊不曾到教堂去虔诚地为自己的罪孽忏悔,就连岛上居民每日必行的祝祷都仗着居家偏僻最大限度地迴避,这位岛上最具威望的多索神父她依旧是熟悉的,尤其是执行官多次改派、最为动盪的四年中,就是这位神父用虔诚的语录引领着众人走过最为黑暗的时期。

      在知悉多索神父参与了瓦的逃脱计画后,于他,柔伊自然也不再如此敏感,而是垂下了不曾向谁低下的头,难能可贵地表现出应有的礼节。

      面对着这个向来不循规蹈矩的孩子,年近古稀之年的神父也只是展露笑颜,和蔼地问道:

      “愿意帮我把这些採买回来的食材拿回教堂吗?”

      ***
      “没想到神父竟然会知道我的姓氏呢。”

      庄严的教堂内,两双皮鞋并行着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穿越一排排空置的长条座椅,无法避免地往柔伊心底最为排斥的祭坛前进。

      宽广的祭坛之上,摆放着另一尊恶魔的玄黑凋像,而非教堂常见的神圣塑像,此非教堂膜拜着象徵罪恶的不淨之物。那恶魔被綑绑于中央的十字架上,一把锋利的长刃刺穿了那被称作恶魔女性的肚腹,儘管只是座不具生命的凋像,柔伊仍旧是透过了栩栩如生的凋刻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阿尔法家的孩子很有名呢,这麽讨喜的孩子在阿尔卡特拉斯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吧。”

      年老的神父双膝深埋在嫣红的地毯上,柔和的光线透过七彩的琉璃照耀在虔诚的使徒身上,沐浴在神圣之光的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凝视着直立一旁的柔伊,嘴角勾起一弯和蔼的笑容。

      听到神父的话,柔伊立即明白了其中深深的误会。但她只是谦恭地垂下目光,脸上挂着最为柔顺的笑容,想像着罗丝可爱明媚的模样,努力扮演着聆听教诲的恭顺姿态。

      “不需要去质疑,孩子。我们会降生在阿尔卡特拉斯都是有理由的。”教父继续慈祥地说道:“上天会如此安排我们的命运,是有馀罪等着我们去偿还。”

      像是内心深处的忧虑被忽然揭开,又彷彿是被狠狠刺了一刀,虚伪的面具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痕,柔伊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躲避那彷彿能透视人心的目光。
      在躲避视线的同时,馀光一角,她注意到祭坛的角落摆放着一块并不显眼的石碑。有别于整座教堂的暗色系风格,那块纯白的大理石碑被镶在祭坛的底部,上头用娟秀雅緻的字体凋刻了一行字,她微微眯起眼,想看清楚上头的文字。

      光终将救赎黑暗。

      那短而有力的一句话传递了千年来无数居民的渴望,在被禁锢在赤岛上的日子裡,他们日夜祈祷,祈求光明会照亮他们晦暗的馀生。然而真正将他们免于水火之中的,绝非源自于正义的仁慈,而是如同诅咒中能拔起长剑的继承人,去挑起对立,让世界的战火绵延不绝,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

      “……我们与生俱来的罪孽正等着我们去偿还,不要抗拒上天赋予你的使命。”

      柔伊再次望向身旁的多索神父,彷彿是圣光照亮了内在虔诚的心灵,老人皱纹横布的皮肤映照着光,像是一位天使,降临了阴鬱的岛屿,要引领那些不幸的信徒们走上正确的道路。

      柔伊默默顺从老神父的指引,她拉起长袍的衣角,乖巧地学着神父双膝跪在神圣的祭坛前,柔顺的银丝在七彩的光下闪耀夺目,她闭上眼,双手紧扣在胸前,有模有样地追随着他唸祷古老的经文。

      当她低声诵读着经文,并没有救赎的光芒真正照亮心中的阴鬱,反而,有种难以解释的冲突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种说不上的不对劲困扰着柔伊,令她难以完全专注在神父的祷告上。

      有一刹那,瓦辛格勒清晨在森林裡说的话无比清晰地窜入脑海,她不安地睁开眼,老人虔诚的侧颜映入眼帘,柔伊正要开口向他提问,身后恰巧传来了沉重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柔伊转过头,明亮的光线从缺口照进了阴暗的内部,推开门的那人因为背光而轮廓显得模煳,他踏着惬意的步伐走上柔软的红毯,宏亮的声音穿过幽深的教堂,海军上校淡定地呼唤道:“小鬼,回家的时间到了!”

      柔伊一时间被晃眼的光线弄得有些精神恍惚,她看了看伫立门口的赛西尔再望向身侧的神父,随后踏着小巧的碎步来到被光线包围的男人身边,在被塞西尔紧抓着衣服带离之前,柔伊最后回头再看了塑像一眼,上帝虔诚的使者垂手立于祭坛之前,他温和的目光迎上她的,直至她消失在光线之中。

      当柔伊被连拖带拉地带离教堂之后,赫然发现罗丝早已在冷风中等候她已久,可怜兮兮地提着採买好的大包小包枯候在店门口,她的双颊被冻得发红。柔伊心疼地地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亲手绕在妹妹的身上为她抵御风寒。

      “抱歉。”柔伊伸手捏了捏罗丝的脸颊。

      “快回去吧,明天就是就任大典了,就别在这裡吹冷风了。”

      柔伊抬头看向浑身裹得严实的塞西尔,他边抱怨边搓揉着双手,在严酷的自然之母面前卑微地试图驱赶手上的寒意:“这裡连春天都这样冷吗?”

      对此,柔伊无奈地一笑,她回答的语气裡有股淡漠的哀伤。

      “阿尔法特拉斯一向如此啊。”她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各位小伙伴们致歉,本该昨日变更新的,因为一些琐事拖延至今早
    第一个表订週更的日子便延宕了,在想是不是乾脆定为星期二好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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