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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月下共酌 ...

  •   烈焰肆无忌惮地蔓延,亮黄与橘红的构成自烧得焦黑的建筑物中窜起,明亮的火舌对比绝望的色彩,窜动的鲜豔色彩张狂地夸耀着他们的胜利,浓烈的黑烟密佈岛屿上方的天空,看不见半点往日的湛蓝,恐惧在冉冉上升的热气中盘旋,昔日热闹非凡的村庄沦陷在一片火海之中,炽热的火焰将岛上的一切尽数吞噬。

      灼热的风夹带着强烈的窒息感,恶魔以极度优雅之姿翩翩降临,深如墨色的斗篷在炽热中飞扬,裸露的赤足轻踏在彷彿快要沸腾的地面上。满目疮痍映入眼帘,恶魔无声地露出笑靥,如陶瓷般精细的肌肤映照着明亮的火光,色泽饱满的红唇弯起弧线。

      鲜红的舌头玩味地舔去飞溅到脸上的血迹,她的眼神裡流露出充满恶意的兴味。

      地面烙下片片殷红,如火烧一般,浓稠半凝固的红褐印记深植土壤,整个村子沉睡在血与火之中。

      村子着火了。

      ***

      夜裡,柔伊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带着惊惧过后的剧烈喘息,丝丝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飘散开来,不远处的壁炉内早只剩下灰白的馀烬,柔伊用小手去拨开紧贴额面的髮丝,尚未抚平不安的情绪,掌心便先触及额上一层细细的冰冷汗珠。

      察觉到身旁微弱的呼吸声,柔伊低下头,发现那美得似山中精灵的女孩正蜷缩在自己身旁,皎洁的月光照耀在银丝上彷彿是星点正微微发光,娇小的身躯在熟睡中起伏着。柔伊轻手轻脚地熘下温暖的床铺,又替睡梦中的仙子复上柔软的毛毯,确认没有惊醒罗丝后,柔伊才独自夹带着未定的惊魂走向屋外。

      明亮的火光,浓烈的血腥味,逐渐被吞噬殆尽的家园。

      挥之不去的阴影牢牢地攫住了她,令柔伊总是在夜半被恶梦惊醒,冷汗湿透了单薄的色睡裙,在被窝中瑟瑟地打颤。那鲜明的记忆牢牢根植在脑海的最深处,连同浓浓的无力感,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她,像是一再地提醒,当那撼动整个赤岛的叛乱发生时,她们也不过只是九岁的孩子。

      再次披上那件破旧的黑色斗篷,柔伊推开木门,沁凉的空气瞬间迎面扑来,被冷汗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她闭上眼眸,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雪白的雾气在夜空中化开,像是一口气吐出那积鬱已久的不安感,习惯赤岛天气的柔伊丝毫不畏惧寒冷,冷冽的逆风中像隻雪狐轻巧地踏出步伐,往一片静默的山坡前进。

      凌晨时分的阿尔法特拉斯就像头沉睡的兽,只有飒飒风声从耳畔掠过,山脚下家家户户皆按照宵禁熄去了灯火,只有坐落海港的海军分部仍有零星灯火,微弱的火光自山坡上远远望来忽明忽灭,像是天上的繁星点点,那样俏皮地眨着眼睛。

      柔伊望着山下那一如往常安静的市镇,没有灯火通明的街道,没有士兵挨家挨户地清点人口,更没有荷枪实弹穿梭在街弄的海军,瓦一行人似乎是成功地离开了赤岛,逃离了这座以恶魔之名束缚的岛屿,孕育恶魔的摇篮,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

      “恶魔,你挡到我了。”忽然有个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惊扰了仍沉浸在思绪裡的柔伊。

      她转过身,目光迎上那对依旧惬意自得的黑瞳,自称是海军上校的男人正慵懒的躺在杂草丛生的赤土浅坡上,他单手枕在头后,另一手拎起银白色的随身酒瓶,裡头的红酒似乎源源不尽似地,塞西尔将瓶身凑进口,豪放不羁地品嚐起了琼浆,深红色的酒水便肆意地流淌过下巴,滴落在原先洁淨的衬衫上,像是鲜血,在胸口上留下明显的污痕。

      柔伊低头望向他,瞧他丝毫没有半点海军应有的模样,或许加上夜半惊醒的睡意残留,那原先心中满溢的敌意便稍稍鬆懈了。她復又想起昨日清晨在森林裡与瓦的诀别,当惧怕失败的不安感退去,不知为何,她莫名感到一阵酸涩,胸口沉甸甸地,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上头,令她几乎快要窒息。她默默地低下头,任由冷风去拂乱一头在月光下呈现一片雪白的髮丝。

      是落寞。

      直到放下担忧的此刻,落寞和悲伤才悄悄爬上心头。或许一直到老,她都再也见不到瓦了。毕竟塞西尔说得对,如果真的那麽轻易便可逃离阿尔法特拉斯,她们又为何会被束缚长达千百年之久?加上海上的世界危险重重,世界政府的势力笼罩整片海域,又有谁会愿意帮助这座背负诅咒的岛屿呢?

      “这麽晚不睡,难道这裡有什麽风景可欣赏的吗?”柔伊勉强压抑不断上涌的情绪,淡淡的愁绪就如潮水那般一波波朝她袭来,她再怎麽努力去掩藏,酸涩的眼角也出卖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喉咙似有酸楚的感觉,柔伊只能故作冷淡地应对眼前的男人。

      她从小便排斥海军,讨厌藉着正义之名禁锢她们终生的海军,厌恶那些凭着压倒性的武力镇压革命的世界政府。儘管她愿意在天寒地冻的夜裡收留塞西尔过夜,却不代表会在他面前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更遑论是在同伙出逃未知生死的时刻。

      或许,在柔伊的内心深处,她是羡慕海军的。当强劲的海风鼓起明亮宽敞的船帆,上头书写大大的正义二字令人心生嚮往,那些军舰频繁地进出阿尔法特拉斯的海港,替他们带来充足的粮食和商品,低头忏悔的人们始终没有拒绝源源不绝的补给品,海军的军舰为这贫嵴的岛屿带来了富庶。人民的用尊严和自由换取而来的,是衣食无忧、富裕的生活。

      在更早以前,远在父母未曾掀起革命的时候,柔伊时常驻足在广场上,耳边听着军舰入港时军队响亮的鸣笛声响,一边凝视着被风雨侵蚀的恶魔塑像,年幼无知地在脑中勾勒出理想中恶魔的模样。柔伊也会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为海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威武地在港口群众的欢呼声中登陆。她也可以是正义的化身,被赋予的是正义的使命,而非世世代代被加诸的诅咒,体内流着恶魔的血脉。

      但当革命士的烈血晕染这块本就殷红的大地,那深深的羡慕化作了丝丝缕缕的恨和敌意,在她心中筑起了高牆组阻隔外在的一切,毕竟那些荷枪实弹的海军拥有她一直以嚮往的:自由。

      海上的外来者啊,不用在日出日落时分跪下忏悔,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乘船离开家乡,真好。

      “我昨天从早到晚都没清醒过。夜半,赏月配美酒正好。”海军回答道。

      塞西尔静静地坐起身,冷风迎面,吹去了几分醉意,而酒精的作用让他感受到双颊的热度。塞西尔从来便不擅长与人社交,更不懂如何讨好小孩子的心思,但他仍是使劲去驱动那被酒烧得胀热的脑袋,设法多多瞭解这个被安插上恶魔羽翼的民族。

      柔伊只是微微一笑,唇间勾起了一缕悲伤。月色下,银色的髮丝随着冷风飘扬,塞西尔注视着她比月色还柔和的侧颜,微醺的千言万语都随着酒意搁浅在脑海裡。唯一能和他相伴的,便是片刻不离身的随身酒瓶,他将瓶口凑近嘴边,酒香迎鼻,浅嚐一口,彷彿裡面是永不枯竭的酒泉似,他从未有唇乾舌燥的时候。

      “塞西尔......岛外的世界是怎麽样的呢?”

      柔伊静静凝视着远方的大海,那乌黑的海面上映照着乳白色的月光,大海是如此辽阔,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似的,不断地延伸到视线不能及的角落。在那裡,会有自由吗?柔伊相信瓦此时便乘着风,航行在她不得而知的海域上。扬起头,他与她共同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下。

      离别的悲伤揪着她的心,儘管她试图隐忍,温热的眼泪依旧湿润了眼角,滚落那柔嫩的脸蛋,镶嵌入冰冷的土壤中,柔伊抿起嘴角,她望着远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的海平面,儘量维持语气上的平稳。

      塞西尔扬起头,瞥见她眼角晶莹的泪意,他识相地没有戳破她表面无澜的伪装。然而,那简单的话语却萦绕在耳边,在耳中撞出了响亮的回声,渐渐清醒的脑海裡不自觉地重複上演着昨天餐桌上的对话,那忽然紧绷的气氛,两个被话语刺激到的女孩,还有此时她提出的疑问。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赫然醒悟过来,自己昨晚便是在无意间窥破了她们的秘密,两个女孩才如同惊弓之鸟的激动反常。

      塞西尔愕然地凝视着她双颊上的泪痕,这背后错综復杂的政治因素令这个消息听来格外惊心,他便默默地将目光转向海面,但女孩只是静静地注视远方,他便放柔和了声音道:“跟这裡一样,有大海,有星星,还有各式各样奇特的岛屿。”

      “那也有海军吗?”柔伊问道,月色朦胧,她在距离海军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盘腿坐下,眺望着底下漆黑的城镇和辽阔到无边的海洋。

      “有。”

      她静静地问,他静静地答。

      “会不会很危险?”

      “会。”他斩钉截铁地道。

      塞西尔只是静静地啜饮着红酒,在心中反复掂量这意外拦截到的情报,察觉到瓶身重量的减轻,他晃了晃空荡荡的瓶子便将之收起,像变魔术那般又从腰间取出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随身瓶。

      塞西尔把弄着那只小巧的酒瓶,如同瓦・辛格勒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抛接着酒瓶,玩弄着。儘管他的行为浪荡不羁,总是无故缺勤,罔顾一个上校应有的义务,可以在大白天醉酒不醒,但塞西尔始终是一名海军,也曾经对着湛蓝无际的海洋,带着满腔的热血和野心,以荣耀之名下过誓言要坚守自己的正义。

      那漆黑的眼眸曚上浅浅的酒意,他的目光随着上抛的酒瓶移动着,上,下,上,下。年纪轻轻的辛格勒不顾危险杀出了海军的封锁线,他此时此刻会在哪裡呢?他出海后第一个目标会是什麽?他对海外的认知有多少?辛格勒会不会去接触那潜藏在阴影中对政府虎视眈眈的革命军?

      “……还有海贼。”酒瓶落在掌心裡,被他牢牢接住。

      “海贼是什麽?”柔伊问,陌生的名词在心湖中激起涟漪。

      海贼是什麽呢?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塞西尔想起在追求正义的漫长旅途裡,身为执法者,他曾经逮捕过无数的海贼,他们无非就是站在正义的对立面,游走在法律和秩序外的恶徒,在世人眼裡是作恶多端、天地难容的存在。

      然而,曾经也有那一群人颠复了他对海贼的定义,在遇见他们之后,塞西尔便开始怀疑起了自身追求的正义,是否这世间真是非黑即白?泾渭分明的是与非,就没有例外的存在吗?

      他又看向身旁冷静的孩子,或许是几年前革命之火的洗礼,和与众不同的阶级差异,眼前的孩子虽然有些冲动,但柔伊身上展露出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让塞西尔有一瞬间忘记对方也不过是尚未长成的少女。而罗丝,那对寡淡冷漠的眼神涌上脑海,更令他久久难以忘怀。

      藉着醉酒后的无礼,他昨晚蛮横地打搅了这户人家的晚餐,甚至没能询问她俩的名字。如果他揭露了瓦的逃脱,那这两个年幼的孩子又会如何呢?温暖的炉火在脑海裡一闪即过,塞西尔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渴望起了屋内明亮温馨的暖意,他瑟缩了一下身子,才发觉身旁衣着单薄的柔伊似乎根本不畏惧夜裡的寒冷。

      塞西尔微微一笑,打开瓶盖,在那一刻,瓦的命运已然被决定,他伸手将酒瓶递给了身侧蜷曲成一团的柔伊。“小鬼,你叫什麽名字?”

      柔伊抬起脸,目光落在曲线圆润的酒瓶上,她犹豫了几秒,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或许是在思索着被下毒的可能性。然而心中对于海军根深柢固的正义印象终究略胜一筹,她接过他递来的酒瓶。带了点初次饮酒的胆怯,她看了看塞西尔,见对方目光温和,便尝试性地啜饮一小口。冰凉的液体滑顺地流入喉咙,带了点辛辣的气息,甜甜的香气霎那间盈满鼻腔。

      “好喝。”她如此下结论,擦了擦嘴角。

      塞西尔闻言哈哈大笑,明亮的笑声在寂夜裡格外响亮。“看来以后会是酒鬼喔。”

      “我叫柔伊,柔伊・阿尔法。裡面那个是我妹妹,罗丝。”柔伊喝完便有些飘飘然,脸上一片灼热浮出了两朵红彩,让她一时间卸下了防备,也将对于未来的不安与忧愁暂且抛诸脑后。她微微眯起眼,像隻狡猾的狐狸,又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

      “阿尔法,我教你一点基本的剑术如何?”塞西尔看着那开始贪杯的小猫,似乎见证了某个酒鬼诞生的伟大时刻。

      柔伊闻言瞪大了眼睛,那浅蓝的瞳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极了琉璃珠,澄澈无暇。

      听到塞西尔的提议,柔伊瞬间又建筑起了防备的高牆。她先是惊讶,又变得困惑,最后怀疑地眯起了眼,眼裡的敌意昭然若揭。“你知道我在练剑?”

      这样的孩子会是恶魔吗?

      “就连熊挥舞抓子的技巧都比你好呢,还好意思说自己有在练?”

      见柔伊只是狠狠瞪着他,塞西尔只好笑着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将佩剑展示给对海军充满防备的孩子。那是一把样式再普通不过的长剑,完全与他老家的稀世珍品沾不上边,唯独在剑柄上有个雅緻的徽章透露了来历不凡。

      “我是贵族出身,剑术比普通的士兵要讲究许多。”他道,指腹轻拂那枚徽章,那硬币大小的徽章精美凋刻出了雄狮的威武模样,想起了自己辉煌的家世,他的眼裡闪过骄傲的神采。

      若不是遇见了那群奇特的海贼,此时此刻他会身处何方?是否会继续对于横行霸道的权贵视若无赌?还是会顺从地执行上级为所欲为的命令?或许他便不会因为仗义而出手干预了吧,他会安稳地成为一位称职的海军,以贵族身份和庞大的家族关係为盾,平步青云的踏上晋升的阶梯,绝对不会被发配到这个被诅咒束缚的赤岛上,成天饮酒荒诞度日。

      他从地上站起身,将地上那被他压的扁平的海军大衣拿起,顺手拍了拍上头沾染的赤色尘土,柔伊也站了起来,虽然仍旧是离他远远的,却十分认真的思考与塞西尔学习剑术的可能性。

      “你不会跟海军告发我吧?”她问。

      塞西尔闻言忍不住一笑,认真地道:“我是海军上校,还是个很不认真的海军上校,你说呢?”

      柔伊倏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酒瓶扔给了他,她用力用宽大的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抿起薄唇,眼神裡透露出坚定,对着塞西尔道:“我绝对不会输给海军。”

      儘管这在戒律森严的阿尔法特拉斯中是不被允许的,但对方显然不是正经八百的海军,自己也不是愿意乖乖忏悔的恶魔。在瓦重新回到赤岛的那一日,也会是赤岛人民重获自由之时,柔伊收起了泪水,她必须为了与瓦重逢做准备,磨砺手中革命的刀刃,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一丝生机。

      “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就会放水。”塞西尔对着她说,将佩剑扔给柔伊。

      月色朦胧,在刺骨夜风肆虐的无人之境,当睡意蜷缩在每一位赤岛居民的枕畔,各有所图的海军和恶魔悄悄地,忘却了离别的悲伤,跳脱了对于正义的执着,怀到着各自的目的,在月光下开始了漫长又带意境的剑术教学。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卡的心很累,因为是写文新手所以格外艰辛
    有伙伴说这一章节小女主的人设有点歪掉了,便重新大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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