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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挚爱的她 ...

  •   柔伊如一尊石像凝结在城牆之下,静静地仰头凝视着,经过一整天的情绪宣洩,她的眼底已经乾涩枯涸,但是当那令人心碎至极的景象映入眼底,她仍是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深深刺入,已然千疮百孔的心再度破碎一地,的确是不能再死得更透了。

      那些人的正义究竟还要将他们逼到什麽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就放过他不行吗?

      鼻头一酸,眼泪又不听劝地滑落眼角,心裡有风暴正逐渐成形,她紧紧闭上眼,试图将泪水锁在眼底,但本以为乾涸的泪珠还是结成串,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彩。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紧捂着胸口,用小小的拳头一下下重击胸口,去抵御悲伤带来的疼痛。男孩已经死了,跟着他离去前许诺的温柔尽数飘逝在这场风裡,留下伤心决绝的孩子,柔伊在冰冷的地上紧紧缩成一团,温热的眼泪滑落鼻尖滴在地上,形成滴滴暗色的痕迹。

      她放声哭着,哭倒在地上的身驱颤抖着。她真的很想念瓦,深刻想念着他们在岛上一同度过的宁静时光,如果那日他们没有贸然出海,结局会有所不同吗?他曾经答应这一切会都会没事的,但离别的船隻还没顺利启程,他冰冷的首级却已被高挂城牆。过去这一个月裡你都在哪裡呢?跟我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吗?幻想能够逃离这座岛屿,还是低声呜噎着哀求给你一个痛快呢?
      细碎的哭声散入狂风之中。入夜后的街道空无一人,路旁商家的房门深掩着,城镇死寂恍若一座空城。平日裡职守的海兵们此时或许正聚集在分部裡尽情享乐着,举杯庆贺正义被彻底伸张的这一日。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此时放声哭泣,去搅扰惶惑不安的夜晚,但她又怎麽忍得住呢?

      柔伊仰起头,被泪水淹没的视线难以从模煳血肉中辨别出他死前的表情,那记忆中温柔的少年早不復存在,死前的绝望在他脸上留下鲜明的刻痕。乳白色的月光下,赤色的血迹在凛然的毛笔字体下方显得格外有意义,那样的正义彷彿一点一点将她体内掏空,彷彿所有的一切皆在今晚死去,徒留一介空壳在此处哭泣。

      为什麽呢?为什麽不跪下就不能活呢?

      他与她,他们究竟做错了什麽?

      极度悲伤过后,有愤怒的芽在空荡荡的心谷发芽。柔伊跌跌撞撞地起身,整日滴水未进的身躯难以支撑住愤怒的重量,她用手背擦去了眼角和面颊上的泪痕,在风的吹拂下一片冰凉,彷彿结了一层霜意。在街上踏着蹒跚的步伐,直到她抬起头,恶魔的沉静的侧颜落进空洞的眼底。

      那个永恆凝视海面的女人。

      小巧的皮鞋踏上凋像的底座,柔伊再次抹拭双颊上的泪,吐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成白雾。带了点怯意,她的手轻轻碰触到那把传说中恶魔遗留下的剑,冰凉的金属面滑过肌肤,她微微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握住剑柄。

      她想去证明,证明自己的清白。

      瘦弱的小手勐一出力,泛白的指节剧烈颤抖着,紧张到几乎快要窒息。

      我才不是什麽恶魔。

      下一刻,剑身脱离了凋像的束缚。

      ***

      “什麽?”

      在一字排开的枪口面前,赛西尔很难完全理性地去思考眼前的状态,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甚至显得有些荒谬,脑子裡嗡嗡作响,过度疲惫的精神开始在虚无中游离,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便又再问了一次。

      “恶魔阿尔法柔伊,拔起了被诅咒的剑。”

      以往和平的岛屿此刻成为货真价实的前线,来自恶魔的威胁忽然变得那样的真实,年轻的海军语气微微颤抖着,赛西尔从他的眼裡读出了直面威胁的恐惧:“她就是那个被称为继承人的恶魔,我们受执行官蒙特利所命前来封锁恶魔的住处,海军本部已经派军舰前来支援。”

      束缚这座岛屿长达千年的诅咒已被打破,预言中的继承人终于现身在这片土地上,想起被高高悬挂在城牆上的头颅,他无法去想像柔伊的下场会多麽凄惨,哪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威胁到全世界的安全也难以倖免。

      赛西尔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下意识地想从拿菸却发现口袋已空空如也。

      事态恶化得太严重,完全超出了他力所能及,那个仓促之中被他塞进壁炉裡的孩子,只是静静地聆听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赛西尔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罗丝,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改变不了残忍的事实,他所挚爱的亲人已被全城缉捕。

      他竭力维持着表现上的平静下令道:“先守在外面。”

      等到海军带门离去,他转过身,短短几步内的距离却是无比漫长。当他在壁炉前蹲下,只觉得灵魂已被抽离。

      壁炉中只剩下尚未沉淀的灰烬,那个异常早熟的孩子早已从烟囱逃离了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

      赛西尔失神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壁炉,再次感到浓浓的无力感。

      ***

      她被人从死巷的阴影中拖了出来,手指不断抓着地面,在粗糙的石面上留下几到暗沉的血痕,柔伊像个不具生命的布袋被人拖过街道,有碎石在源源不绝的咒骂声中朝她扔掷了过来,身上被棍棒殴打过之处隐隐作疼。昔日熟悉的街景全变了调,平日裡对她关怀备至的居民们用嫌恶的眼神注视着她,视她为洪水勐兽,更是那个牵累赤岛将近千年的罪人。

      情绪高涨的居民们沿街鼓譟着,欢腾着,彷彿岛上正在举行着盛大的庆典。有温热的血从额际留下,恍惚之间,她从未在他们死灰的面容上看过如此鲜明的神情,积累千年的怨气终于在此时全部宣洩了出来,愤怒、憎恨抑或是悲伤,终于从诅咒中解脱的複杂情感纠结在了一起,让这座死寂的小岛一时之间都沸腾了起来,恍若人间炼狱。

      他们手上举起了燃烧的火炬,在明亮的火光下,一张张愤怒的嘴脸在面前一晃而过,他们对她咒骂着,一场由民众自动发起的处刑秀即将血淋淋地上演。她辨别不清居民咒骂的嘴型,声音渗透进了吵杂的背景裡,成为再和谐不过的景象。

      她看见有一名妇人半跪在地上,双手在胸前十指紧扣,嘴裡似乎正唸祷着赎罪的经文,当柔伊从她的面前被拖行而过,柔伊望见她眼裡满溢的泪水,还有赤灼的愤怒及怨恨,那样炽热的情绪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海军呢?柔伊在绝望之际恍惚想起了赛西尔的面容,但今早那屈辱的一脚和他冷漠的眼神,已无声宣告了这位海军上校的立场。惊惧之中,柔伊知道自己此时正被人朝海军分部的方向拖去,沿路上并未见到任何海军制服的身影,但她十分地明瞭,自己即将和瓦走向同一个结局,甚至可能会比他凄惨上千上万倍。

      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错了呢?柔伊被愤怒的群众簇拥着,来到了今早瓦一行人丧命的圆形广场,她被人粗暴地綑绑在高高的处刑台上,柔伊害怕地浑身颤抖着,此时此刻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是不是就和瓦今早望下去的风景一样呢?泪水滑落她的面颊,极度的恐惧之中,她几乎笑了。想必是不一样的吧?那些今早害怕地连头都不敢抬的人们,此时正不断涌入这简陋的广场,群情激愤地挥舞手上的火炬。

      到底是哪裡出错了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全错了,她错了,他也错了。她不应该狂妄地去否认自己血液中的罪孽,不该去反抗违背她被赋予的义务,如同多索神父昨日告诫她的,一切都是天命,与生俱来的罪过便是他们降生在这座岛屿的理由。是吧?柔伊恐惧地低下头,下一秒却又被人用力地向后拉扯头髮,逼迫她抬起脸,让世人看清恶魔的面貌。

      “我...不....不是恶魔......”她哀求着,声音却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中。

      早在她拔起剑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成为在正义面前的牺牲品,再多的否认和哀求都毫无作用,她就是恶魔,那个威胁到世界政府以至整个世界的恶魔。

      广场上那尊始终伫立在此的凋像,火光映照着漆黑的表面,她的神情依旧沉稳宁和。千年之前,不知她是否也是如此冤望委屈?她是不是也曾在同一处喊着同样的话语,殷切期盼着洗刷“恶魔”一词的指控?

      肯定是没有任何人听见她的哀求吧,当殷红的鲜血染红大地,他们生生世世轮迴着她充满愤恨和冤屈的诅咒,承担着与她相同的屈辱与苦痛。

      于是,柔伊哭着,喊着,像个野兽尽情地撕吼着,徒劳地尝试挣脱禁锢她的麻绳。

      没有人听见她的恐惧和无助,也没有人愿意去聆听。儘管正义的代价是要拿一个孩子作为祭旗,但当迟来的自由即将降临这座岛屿,人民仍旧会践踏这被鲜血浸染的土地,无视这背后的牺牲和冤屈,毕竟实在是被束缚了太久,他们身上那永远无法洗脱的污名,恶魔的后裔阿尔法特拉斯。

      ***

      而罗丝,隔着遥远的距离,冷冷地俯视这一切。

      她看见自己此生唯一的挚爱被屈辱地綑绑,如同牲畜一般被拖曳在地上凌辱。她看见无数的居民朝她扔掷石块,在洁白的肌肤上留下胭脂般豔丽的血痕。那逮到空隙便尽情朝她身上践踏的脚,那一张吐出辱骂言语的嘴脸。罗丝静静地聆听着,注视着,柔伊所受的一切伤害都深深烙印在她的心裡。她所爱之人有多疼,她便有多恨。

      在罗丝眼裡,他们全都是恶魔。

      所谓的正义,所谓的恶魔当真就这般的泾渭分明吗?到底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柔伊是恶魔?还是此时群情激愤要杀了她的民众是恶魔?是难忍斩首人民的蒙特利是恶魔,还是渴望自由而出海的辛格勒是恶魔?

      她不知道,也不在乎。正义与邪恶的分际已然模煳不清,在那张牙舞爪的面容上,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恶魔。

      罗丝坐在破旧的屋顶上,任强劲的夜风肆意吹起她的衣角,象徵着罪孽的黑袍此时却成为夜色中最完美的庇护,宁静的浅蓝眼眸远远注视着处刑台上哭喊无助的柔伊,她亲爱的姊姊,那个平日裡总是无条件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姊姊,那个在父母双亡后一夕间变得沉稳的姊姊。是那个代代相传的诅咒,让罪孽的阴影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柔伊,是海军明裡暗裡的欺凌与苛扣,让柔伊与瓦携手走上步上父母的后尘。

      她转身盯着身边的瓶瓶罐罐,暗沉的瓶身裡头空空如也,狂风扬起了白千银白髮丝,也捲起了屋顶上浓厚的汽油味。她的目光转往底下堆积如山的乾柴黑炭,比邻而居的破旧木屋,底下,居民鲜明狂热的神情落在趋于深沉的眼底。

      女孩带着冷漠的神情,狂风之中,她完美地将自身隐匿在浓重的夜色裡。

      下一秒,她划亮手中的火柴。

      然后,微弱的火光落在浸染了汽油的屋簷上头。

      村子着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可以搭配歌曲:Safe and Sound
    裡面的歌词意境很符合柔伊悲凄的心境:
    太阳将要西下
    你将会没事的,现在没人可以伤害你
    暮光将至,你和我将会安然无恙
    亲爱的 别害怕向窗外看
    一切都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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