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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金鱼 ...

  •   火车不出意外地晚点了,汤照眠焦灼地在站台上走来走去,刚刚升起的太阳,照着向远方延伸的铁轨,耳边是聒噪的广播声。晚点了半个小时的绿皮火车鸣着笛缓缓开进了站台,风尘仆仆的旅人提着大包小包蜂拥而下,原本空旷的站台一时间挤满了人。

      汤照眠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梁三万一家,他父亲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窝深陷,额头很宽,穿着一身崭新的黑灰色的夏装,手上戴着一块老而旧的表。两个女儿搀扶着腿脚不便的母亲走在后面,她的膝盖似乎被卡住了,走路时无法灵活地弯曲。紧跟他们后面的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肩上背着一个大蛇皮袋子。

      汤照眠迎了上去,握住了梁三万父亲干瘦的手,“叔叔阿姨,我们是三……成功的同事,专门来接你们回警局。”透过梁父又薄又皱的眼皮,她能看见他眼睛里几乎爬满整个眼白的红血丝。

      “好。”梁父的紧紧握着汤照眠的手,他手心的皮肤很干,似乎身体里所有的水分早就都已经变成了眼泪。

      两辆车都是越野车,底盘很高,梁母腿脚不便,着实废了些力气才坐进汤照眠的车里。早上七点半,海港城的早高峰刚刚拉开帷幕,梁母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上,神情木讷地看着窗外的高楼。

      后座上的两个姐姐与梁三万长得十分相像,只是岁月似乎对她们有着变本加厉的残忍,两个不过三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跟汤照眠她妈一样老。

      车内是让人窒息的沉默,汤照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该像导游一样介绍每一栋高楼?还是该夸赞一下梁三万这些年的丰功伟绩?似乎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她只好专心开车。

      今天她连开车都变得格外小心,每一脚油门和刹车都踩得很轻。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受,自己的车上现在坐着重要的人,她很在意他们的安全,在意他们坐在自己车上的体验。因为如果是梁三万,开着车带着自己的家人,恐怕也会是同样小心翼翼吧。

      到了警局已经是早上八点,冯局、几个副局、蓝伊一和刑警队里的所有人都站在了大楼的门口。门房刘大爷老远就看见汤照眠的车,赶紧给她抬起了栏杆,又放下茶杯走出门房,站在院里,看着梁三万一家人,默默叹了口气。

      车刚停,冯局就亲自上前拉开了梁母的车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眼睛似乎还隐隐约约闪着泪光,“老姐姐。”冯局亲切地叫着,搀扶着她下了车,“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是两个妹妹吧,”冯局看着从后座上下来的两姐妹说,“成功跟你们的眉眼很像。”

      两人看着冯局牵强地弯了弯嘴角。

      “老哥哥。”冯局看到从小冯车上下来的梁父,紧紧握住了他的右手,“成功是个好同志。”一句话戳到了梁父的泪腺,他伸手抹着眼泪,一旁的小冯赶紧递上一张面巾纸。

      蓝伊一走到了汤照眠身边,看着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拉着她,跟上一群人的步伐走进了大厅。大厅里是为梁三万布置的灵堂,里面已经聚集了警局所有的人,甚至还有友谊烧烤那对不幸丧子的夫妻。

      当中间灰色的照片上是梁三万年轻的脸,木质的厚重相框上缠着黑色的绸子。梁三万的遗体静静躺在照片前的木棺里,这个木棺是前天汤照眠从殡仪馆租来的。在汤照眠刚成为刑警的时候,负责带她的一个老刑警被歹徒捅了以后,也在这个棺材里躺过。

      如果有一天汤照眠因公殉职,那她也会躺在这个棺材里。

      昨天晚上殡仪馆的人来给梁三万化了妆,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沉睡中的鲜活的人。梁母站在棺前,伸手摸着梁三万脖子上的伤痕,它像是一条蜈蚣一样长在梁三万的脖子上。

      这个刀口是由蓝伊一亲自缝合的,每一针都十分细致,但梁三万的身体早就失去了愈合能力,针线只能是像铁丝一样把他分开的两张皮肉固定在一起而已。

      绝望的情绪从梁母那里开始,迅速向外蔓延,“梁成功在俄旅行时,遭遇抢劫,不幸丧命。”在穿过万水千山之后,这句话对于他的家人来说不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而是一个摆在眼前的既成事实。

      他们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梁三万在二十九年前带着希望和成功而来,现在又悄悄带走了这个家庭对未来的憧憬,留在他身后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蓝伊一站在最外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灵堂里抹着眼泪的人群的背影,她的思绪飘荡在另一个时空里。人群在面对生死时的悲喜常常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在学医的时候,她被派到学校附属的医院里实习的时也是一样,她的思绪总是会游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在蓝伊一看来,医院无非就是给那些千方百计想要活下去的人开的,他们排着队,花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去看专家门诊,治疗自己的疾病,说到底就是怕死。

      人们只在乎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才能继续活下去,可是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又能怎样呢?继续刷着手机,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像个没有情绪的齿轮一样彻夜不停地转动。似乎只要能活着,“怎么活”这件事儿就不太重要了。

      但是在面对一具尸体的时候,蓝伊一却可以百分之百地专注。她要探究的问题与“怎么才能继续苟活下去”无关,她的工作更像是在阅读一本说明书,一本关于杀手的说明书。

      蓝伊一喜欢读说明书,任何说明书她都不放过。大到单反相机厚厚的使用手册,小到牙刷盒上印着的文字,她都会面带微笑逐字逐句地读。

      “不行,必须带回家,葬在梁家的祖坟里。”在持续一个上午的追悼会结束以后的午饭时间,梁父义正言辞地反驳了冯局火葬梁三万的想法。

      汤照眠看着冯局不动声色的脸,默默放下了筷子,“梁伯伯,我也建议火葬。到时候我请假,跟您一起把他的骨灰送回老家。”

      “这事情没商量,我下午就带我儿子走。”

      “老哥哥,”冯局见梁父心意已决,“这样吧。今天小汤安排你们在招待所住下,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先稍微休息休息。”

      蓝伊一坐在一边,看着梁父黝黑决绝的脸,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汤照眠。

      在她看来,土葬其实是比火葬更可怕的做法。一群人兴师动众地把一个平躺的人送上山头,再盖上黄土,然后他们就走了,只剩下那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因为孤独的缘故,他的身体会慢慢腐烂,爬满蛆虫,最后连蛆虫都死了,变成一堆白骨。

      相比之下,火葬就显得简单利落,而且不必忍受自己的身体被蛆虫吃光的过程。

      她不知道梁父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么做,她往嘴里机械地夹着米饭,思绪又飘到了另一个没人知道的空间里。

      【北湾别墅】

      晨跑结束以后,Riesling吃过早餐以后就春光满面地开着自己的大牛出门购物了。等下午拎着一堆购物袋回到家的时候,何欢正坐在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威士忌杯。Riesling警觉地眯起眼,茶几上果然摆着自己刚收来的“轻井泽富岳三十六景系列”之一的神奈川冲浪里。

      “下午好啊。”何欢听到关门声,转过身冲她挥了挥手。

      “我明天去买个酒柜,就摆在那儿。”她指了指电视旁边的一个角落,“以后你来我家,麻烦你从那个酒柜里拿酒喝。”然后又指了指和客厅相连的吧台后的酒墙,有些气愤地说,“那里的酒是我家的装饰品,装饰品你懂吗?装饰品是用来欣赏的。”

      在她看来,何欢是一个铁定会吃金鱼的人。因为她根本分不清观赏鱼和食用鱼。

      Riesling说完,进厨房拿了一只杯子,坐在了何欢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我靠,轻井泽毕竟是轻井泽啊。”

      何欢把右腿搭在左腿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似乎要把她看穿。Riesling觉得何欢怪怪的,她也不甘示弱地靠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欢,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对视着。

      一阵风从院子里吹进来,窗帘晃了晃。

      “是谁?”何欢问。

      Riesling挑了挑眉,“伊万诺夫。”

      “我不是说这个。”

      “哦。”Riesling把左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欢。

      “你是谈恋爱了吗?”何欢问。

      “没有啊。”Riesling立刻否认了。

      “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

      何欢点了点头,从Riesling的脸上移开了视线,看向了飘动的窗帘,“每个职业,除了时间以外,都会要求从业者放弃一些别的东西,大多数人放弃的是自由,一小部分人放弃的是信仰。”

      “你和我放弃的是走进人群的机会,对于你我而言,他人即地狱。”何欢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字面上的地狱。”她补充道,“要是你实在是爱心泛滥,我建议你养条狗。”

      “狗?”Riesling摇了摇头,“不符合我的气质。”

      “金鱼也不错。”

      Riesling挑了挑眉,“金鱼很适合练枪,我应该买一堆金鱼放在外面的游泳池里,然后躺在椅子上,对准它们凸出来的眼睛,一枪一个。”

      何欢把空酒杯放在了桌上,拿起外套向门口走去,“你自己慢慢探索吧,我不建议会闹出来很大动静的。”

      “再见~”Riesling对何欢的背影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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