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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番外一【一场宿梦白月光】 ...

  •   蓝州的天是多变的,特别在夏季,一天总能翻上几回脸。

      上午刚下过一场雨,到处都是一层薄薄的湿意,暂缓了闷热。

      任梦月避开教习嬷嬷,一个人钻进后院中,树梢花瓣上还挂着水滴,她从花丛中钻出来时衣裙湿了大半。

      花架下是简易的秋千,她叫厨间帮忙的小男娃来搭的。挑了个没多少人来的地方,时不时过来消耗一下午的光阴。

      她走近,木板和绳索上都是水,她掏出一块方巾擦干净了,然后坐了上去。

      她用脚支着轻轻的晃,脑袋里还是教习嬷嬷那又尖又细的声音。

      她知道母亲为什么请了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来教她礼仪,今上立储,太子无正妃,各世家都削尖了脑袋想争一下,任家也不例外。

      任家主家在京城,但并无适龄的女子,只好将范围扩到了其他地方的支脉亲戚身上,美名其曰“帮扶一把”,实际上是想绑上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任梦月从小被教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这些事并无意见,只觉得那许多的规矩有些闹心。

      力度越来越大,秋千便荡得越来越高。之前有人推时她曾见过高墙外,远处的街道和蚂蚁似的行人。

      真想出去啊,她紧紧攥着绳索,细嫩的掌肉被磨得有些疼。

      她之前出门时都坐着轿子,要么是去各种寺庙上香,要么是跟着母亲去别家府上拜访。

      那都不算出去,要是能走在人群中,买上些摊贩的小玩意,再吃些堂店的吃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然后听见一声轻响,她慌慌忙忙拿脚点住地,差点就摔下了秋千。

      她惊惧的看着墙边的澄衣花树,橙黄色的花像是散落的星子,细碎的缀在墨绿的叶间。

      等了好久都没听见声音,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犹豫着走近。

      突然从树后伸出来一只手,她感觉眼前一花,人就被拉进了花树之后。

      花树和墙之间有些空隙,藏一个人刚好,藏两个人却有些挤了。

      任梦月感觉自己被拢在一个微凉的沾着湿润气息的怀里,耳畔还有轻轻的呼吸声。

      等她反应过来想挣扎时,横在身前的手收紧,“小姐一直不抬头看,我在墙上呆的无聊,便下来了。”

      声音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说话时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又带着挥不去的笑意。这让任梦月一时僵住了,然后红着脸啐了一口,“登徒子,快放开我。”

      那人刚刚大概只是顺手而为,听了这句也真的就放开了,甚至主动往后推了半步,整个人都压进花树中。

      任梦月转身瞪向他,在光影明灭中看清了他的长相,极俊秀的样貌,一双眼更是出色,半睁不睁间眼尾扫过一片墨色。

      倘若他丑上一分,任梦月便能狠狠斥他一顿。偏他占了副好皮相,叫人舍不得骂,任梦月只好愤然的一甩袖,想绕过他离开。

      那人笑了一下,唇角上扬,露出牙边,添了几分少年气。他一把拉住了任梦月的衣袖,“算我鲁莽,但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刚才太惊慌,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任梦月这才发现他虽然说的是东乌话,但咬字和语调都很奇怪,他用懒懒的音色遮了点,但还是听得出来。

      任梦月没有细想,只用力拽着自己衣袖。“你放开,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那人没松手,反而用指卷了两下。他眯着眼想了一下,觉得这句话莫名耳熟,刚刚那茶馆说书的怎么讲的来着。

      江湖上有名的侠客,有一日误闯进高门府上,见了不沾世俗的千金小姐,一颗心便交付出去了。小姐不愿意,他便掳了小姐离开。途中遇险,几次三番以命护她,终于俘获小姐芳心。

      他听一半便觉得无聊,闷头喝茶,再抬头时两人便携手闯荡江湖了。

      此刻他突然想回去让那说书的重讲一遍,毕竟俗套的事不落在自己身上时,每个人都会不屑一顾的。

      那位小姐似乎也说要叫人,那侠客怎么说得来着?

      他想了想,没想出原话,只记得侠客抱着人就跑了,于是自由发挥。他认真看着任梦月,“你要是叫人我就打晕你。”

      任梦月睁大了眼睛,觉得眼前这人怕是个疯子。衣袖拽不回来,又不敢叫人惹恼了他,委屈的红了眼。

      那人没想到小姐不按话本走,一时乱了阵脚,伸手想替她擦眼泪,还是非常相信话本的说:“不许哭,再哭就将你掳走。”

      任梦月眼泪在眼中打转,半落不落的,手却挡住了他的手。

      那人发愁的左右看了看,然后伸手砍在了她后颈上,接过人时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他站在原地盯着任梦月看了一会,觉得还是刚刚那个坐在秋千上抿着唇笑的小姑娘好看些。

      人已经倒怀里了,他一时也想不出个章程,只好按着话本走,将人抱起踩着旁边的石堆跳上墙头,然后跳进后街。

      他一边挑没人的小道走,一边在心中想,最好话本上的方法是有用的,不然他一定把那说书的也绑过来。

      任梦月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睁眼只看见一片暗色中星星点点的光,还在不断的飞舞。

      她瞬间清醒了,那飞舞着的光点在她眼前绕过,是通身剔透的小飞虫,模样并不丑。她小心的伸出手,果然就有一只落在了她掌心,照出一圈荧光。

      她手不敢动,连呼吸都浅了,把那只小虫子看羞了,身上的光便暗下去了,它缩成一团不再动了。

      任梦月以为是自己害了它,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然后听到一声轻笑。

      “弄死了我的照明物,小姐打算怎么赔?”

      任梦月抬头,看见那人站在门口,像是一身骨头都长歪了一样,恨不得将门框靠出个坑来。

      任梦月这才看清所处何地,像是一间木屋,里面东西很少,却格外的乱,瓶瓶罐罐丢了一地。

      那人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羞赧的走过来。“我也刚来,没来得及收拾,我挺爱干净的。”

      任梦月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的说道:“阁下武功高强,避开守卫闯入任府将我掳出来,有何请求不妨明说。”

      她虽不经世事,到底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一番话说得极给面子又将自己摆到了相平的位置。

      那人嬉皮笑脸的往她面前的小凳子上一坐,“你家后门那守卫偷懒,早溜出去玩了,我亲眼所见。”

      他听完那烂俗的话本后就上楼点了酒菜,窗户开向后街,斜前方的门内钻出来一个干瘦的年轻人,钻进巷口就没了影。

      他眼神像是找不到落点一样,一会看看街上乱跑乱窜的小孩,一会看看那紧闭的后门,顺着木门溜到墙檐,树影旁突然出现一个姑娘。

      他居高临下却也只能看着她慢慢消失在高墙树影之后,他头靠在窗户上,眼神便收不回来了。

      那看不清脸的姑娘穿着一身淡青长裙,像是春意当头的一尖嫩芽,比之前看过的桃林柳树还扎眼。

      她长什么样呢?

      小二端来酒菜,却见隔间里没了人,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他原想直接翻墙进去,坐在墙头上,从树影梢头看她,却一时忘了动作。

      他深吸了口气,想起那一眼便将心交付出去的侠客,觉得自己怕是要步了他的后尘。

      背上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他后头一看是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他手上还抓着一把小石子。

      他脸一沉,作势要跳下去,那小屁孩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坐在人家墙头上的行为太傻了,随便来个人就能看见,更何况后面还有几家店铺,谁闲着没事从窗户上瞟一眼,就能逮个正着。

      他只好跳了下去,也没刻意收着动作,声音果然引来了那姑娘。

      任梦月咬了一下唇,“你为什么要绑我?”

      那人摆了摆手,“不是绑,是请。”他带着小凳子往前挪挪,“任姑娘,我有一事请你帮忙。”

      任梦月警惕的看着他,他就笑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毫无心机的少年。“什么事?”

      他往前凑了凑,“有兴趣和我一起闯荡江湖吗?”

      他觉得自己非常诚恳认真,用心程度直逼街头卖大力丸的,但在任梦月看来,他仿佛是个疯子。

      任梦月往后坐了坐,木板床梆硬,好在上面的被还算干净。

      那人以为是自己说的太隐晦了,清了清嗓子又说:“那个,我叫宿梦,年方二九,不对,是不是姑娘家才这么说?就是十八,我家住在南边近海,家境还算不错。”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看了眼任梦月,耳尖都红了。“我还未娶妻,我其实,其实挺……”

      他把脸一埋,声音闷闷的,“你愿不愿意?”

      任梦月刚开始听的莫名其妙,这下听出意思来了,脸也噌一下红了。“你是为了这个?”

      宿梦头还是埋在掌间,露在外面的耳朵和脖颈都红了,他上下动了动脑袋,算是回答了。

      任梦月一时连摆出什么表情都不知道,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面说这些话,之前若是哪家公子对她有意思,往往也是说与父母,再由长辈转达。

      “我…我,你为什么?”她原本想婉言谢绝,却还是没忍住想问问原因。

      宿梦终于舍得抬头了,一双眼亮亮的,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我很远很远见你一眼,便想看你长什么样子。真看完了,又想着若日日能见你该有多好。”

      “可这并不是…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宿梦直视着她,“我看旁人不会有这种感觉,银花楼的雅姑娘就很好看,跳舞也好,可我看一次便也行了,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你是特殊的,这些有时候比直白的情话更容易蛊惑人。

      任梦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干巴巴的接了一句,“你还去银花楼?”

      银花楼是蓝州有名的青楼,里面都是千金难买一笑的美人,也不知道这个住小破木屋的人是怎么混进去的。

      宿梦不知误会了什么,一边笑一边摆手,“我就是听别人说银花楼的头牌跳舞一绝,便去看了看,等她跳完舞我就走了。”

      那位雅姑娘穿着一身轻飘飘的纱裙,身姿婀娜,像天上仙又像地上妖,舞确实不错,当得起那书生在酒楼里兴起而作的长赋。就是眼神怪怪的,像要在他身上刮下一层皮肉来。

      他看完舞就起身走了,那雅姑娘背对着空无一人的席位,将身上的薄纱一扒,迟迟没等到反应,回头一看差点气晕过去。

      任梦月嗯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宿梦很为难的样子,“我送你回家,你就不会再回来了对吧。”

      任梦月不答,只低头看掌间的小飞虫。

      宿梦手轻抬,上面如星子般的光点像旋转起来的云霞,绕在两人身边。“这是弥其哆,嗯,可以理解为花的种子。”

      那三个字发音有些奇特,任梦月念了几遍总是不太对,她看着像一阵风似的从眼前刮过的“光”,“它们不是虫子吗?”

      “是虫子啊,也是花的种子,它们的卵在花蕊间,随着花的盛开而获得生命,死的时候又会回到花中,等着下一次花开。”

      任梦月看了一眼宿梦,只看见他温柔的一双眼,星子的光落在眸中。

      “可惜这边没有那种花,它们若死去了便不会重生,就像是没有土壤的种子。”

      “那种花只有你住的地方有?”

      “对啊,我的家乡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和你知道的每处都不一样。”宿梦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管,轻轻敲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她。

      任梦月接到他眼神的刹那听见了声音,从那排着小孔的竹管中,像笛子的声音,却更悠远清亮些。

      她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宿梦,宿梦将竹管递给她,“里面有竹子精灵,只要将他们放进做好的竹管中,他们就能自己吹出曲子来。”

      声音停了,任梦月轻轻一敲又响了起来。

      宿梦跟着听了一会,然后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就是不太好听,毕竟只是没脑子的虫子,能控制气流出音就不错了,指望不上什么。”

      任梦月从小孔往里看了看,没看见虫子,有些遗憾的将竹管还给他。

      “我曾在书上读到,偏远之地有异乡,多奇术。想来便是指你们吧?”

      她眼中的防备卸了一点,好奇心冒出了头。

      她看得出宿梦不是想伤害她,难得出来一趟,还遇见这些神奇的事物,她索性将旁的东西放到一边。

      宿梦歪了歪头,“算是吧,这些只是我嫌无聊带着的小玩意,真正厉害的都带不出来的。”

      任梦月眼睛眨呀眨的问了好些,宿梦就笑着一件一件说了。

      本就天近傍晚才亮起了弥其哆,等两人一问一答的聊完,夜已深了。

      宿梦不知道姑娘家需要什么,只放了热水在屋里,然后走到门外。

      这间屋子是他来之后从一个樵夫手中买的,在城郊的林子中,他喜欢极了晚风吹动树木的声响,偶尔还能借此充当一下远在海上的奉谕。

      一般想完了奉谕的风景和吃食他就会掐断,因为再往后想去就没什么好事了。

      他在外面坐了好久,将皇宫旁边的几座山都想了一遍,草味的热糖糕好似摆在了面前,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终于忍不住分出一点心神想,光有热水是不是不够,屋子里没有浴桶,只有几个盆,姑娘家的是不是不好意思用?

      她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是个金贵人,以后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会不会不习惯?

      自己要是带她回奉谕了,她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过后会不会生气?

      ……怎么就想着带回奉谕了?

      宿梦幽幽叹出一口气,怀疑那姑娘是给自己灌了迷魂汤了,这才认识多久就想到老后面的事了。

      他听见一点声响,像是轻轻的脚步声。他看向树木遮挡后扭扭歪歪的小路,一片亮光后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任梦月喘了几下,连走了半个时辰,实在是双腿发软。

      实际上宿梦出去后她便撕了块裙子外面的纱布,拢了几十只小飞虫从后面的窗子翻了出去。

      走了一会手里捏着的纱布掉了一个角,里面的虫子都飞了出来。它们还是聚成一团往前飞去,任梦月也不认识路,索性就跟着亮光走。

      结果这一抬眼,就是木屋和那个傻坐着看过来的宿梦。

      她愣了一下后转身就跑,被追上来的宿梦一把抱住扛回了木屋。

      宿梦将人放下后,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气又急的说道:“你怎么可以逃跑?你骗我!”

      任梦月坐在床上脸色也不太好,声音冷冷的,“是你强带我出来的,我想离开不是很正常吗?”

      宿梦愣在原地,然后有些委屈的说:“可你都没有和我说一声。”

      任梦月仍然冷着脸,但语气已经软了一些。“和你说了你又不肯放我走,还不如我自己偷偷溜走。”

      宿梦看着她,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今天太晚了,我明天送你回去吧。”

      任梦月怀疑的看了他几眼,还是选择相信了。没有办法,她不认路,更不可能孤身在黑夜中找回家。

      原本任梦月打算在凳子上坐一宿,结果宿梦保证他不会上床,将人赶到床上睡去了。

      任梦月躺在床上,没有脱外袍,也没有盖被子,感觉双腿酸痛的同时眼皮也越来越沉,她迷迷糊糊问了一句,“它们怎么就飞回来了啊?”

      宿梦搬着小凳子趴在床头,头埋在臂弯里,声音也低哑着,“它们也想回家啊。”

      没有回应,穿着淡青长裙的姑娘已经睡着了。

      任梦月是在一片温暖中醒过来的,她身上盖着被子,她有些疑惑的想,昨天睡觉之前她有自己盖上被子吗?

      她想坐起身时,感觉手腕动不了了,她偏头一看,看见一张干净的脸,白的像玉一样。

      他昨晚不是坐在凳子上吗?什么时候爬上床的?

      任梦月猛得将手腕挣出来,往旁边退了退,宿梦像是被她的动作弄醒了,半睁着眼看她。

      “你…你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抖,宿梦却转过身不看她,深吸一口气,再转回来时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就你以为的那个啊。”

      任梦月瞪大了眼看着他,看样子是想和他拼命。

      宿梦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盒子扔给她,“拿好了,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任梦月感觉手里拿着一块烧红的铁块,想立刻甩手一扔。

      但她仍是紧紧攥着那盒子,指节发白。“我们为什么…会有……”

      宿梦眼神躲了一下,任梦月一直盯着手中的盒子,没有注意到。

      “你也知道我们那边有很多厉害的术法对吧,其实更厉害的我没告诉你,我们那边生孩子不需要女子亲自生,只需要在同床共枕之日在两人中间放下‘送子仙’就可以由它代为怀孕生产。”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顺,是背了一晚上的结果,在任梦月听来却更像是真事。

      她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只浑身雪白的虫子,大约拇指粗细,在中段位置微微隆起,能从半透明的皮肉看见里面的一团肉色。

      那团肉色太小了,根本辨认不出哪对哪,但任梦月就是感觉看到了手脚和脑袋,浑身发凉。

      宿梦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副如同遭了雷劈的表情就知道她信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那其实就是一种用来酿酒的果虫,因为看起来像是怀着孕,便又叫“孕儿虫”。

      他昨晚想了很久,憋出了这么个坏主意。替人盖被子的同时把自己盖了进去,两人中间敞着缝,他却不敢靠近,犹豫半天只好抓住她的手腕,半梦半醒的混了一夜。

      任梦月一时是不急着走了,但也不理他,就一个人捧着小盒子看,大有坐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宿梦问东问西扰了她半天,都差点想把真相说出来了,好险憋住了,只闷闷来了一句,“好歹也让我看看,毕竟也是我的孩子。”

      任梦月眼珠子迟缓的转过来,动了动嘴唇,却没真的出声。

      宿梦感觉出那是一句脏话,有些惊奇的看着她,“你居然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他会学坏的。”

      任梦月眼中冒出一团火来,咬咬牙还是没理他,继续坐在门口发愁。

      是该愁的,好好的黄花闺女成了人母,她真是脸没了,魂也没了。

      宿梦在门口给她做了个秋千,坚韧的树藤上缠着花,下面是木架竹面的板。

      他做的时候任梦月就在旁边发愁,偶尔看两眼,最后被推上去时还是放空的状态。

      直到风将垂在身前的发吹到身后,她能从树枝叶影间看见天空,她笑了一下,落回来时后背抵上一双温热的手。

      宿梦有时候推她后背,有时候拉着两侧的树藤往后退,再突然放手。

      他喜欢任梦月突然笑起来的样子,青色的裙摆扬起,是他的春,他的归处。

      任梦月从秋千上跳下来时脸红红的,拿起放在凳子上的盒子就跑进去了。

      宿梦坐在秋千上慢慢荡着,笑得傻里傻气。

      任梦月再没提过回家,宿梦却心中惶惶,他带着她在城中寻吃食的时候总会特意绕开任府。

      任梦月也没有再跑,反而很兴奋的跟在他身后走街串巷,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会满足的眯着眼。

      她很少和宿梦说话,宿梦说多了她就皱着眉推他,然后说一声烦。

      宿梦就安静一会儿,用那种温柔的带着纵容的眼神看她,把人看毛了又从怀里掏出吃的哄她。

      任梦月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她像是短暂的将思考这项能力丢了,能混一日是一日的跟在他后面。

      她有时候会避开宿梦偷偷看一眼盒子里的虫子,她盯久了总觉得那小小一块肉团变大了。

      她也忍着羞耻问过宿梦该给“送子仙”吃些什么,宿梦愣了一下后拿过盒子往虫子身上倒了点酒。

      “拿酒养子,以后定千杯不醉。”

      他嬉皮笑脸的说完,被任梦月抬手抽了一下手背,她将盒子拿回去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收了起来。

      他们还在巷子里捡到个孩子,宿梦不乐意养他,两人便将孩子送到了米庄门口,看孩子被接进去她才松了口气。

      宿梦在旁边好笑的看着她的反应,“怎么?现在是看个孩子便一腔慈母心控制不住了?”

      任梦月瞪了他一眼,无奈的说:“我只是心疼这些有生无养的孩子,可为人父母若能养得起,也断不会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宿梦没有反驳她,尽管自己心中不是这么想的,他刚想说两句调笑的话岔开话题,就见任梦月垂着眸轻声叹了口气。

      那口气吹开了他的心门,后面的话便直接怼了进去。“若天下能再太平些,这样的孩子会少很多吧。”

      她说完手下意识抓了一下宿梦的衣袖,等意识到想拿开时被宿梦包住了,他的指扣进她的掌心,声音很低,却很郑重的感觉,“会的,会更太平的。”

      后面的几天他们还是照常顺着街巷走,任梦月时不时还会因为他的玩笑生个气。气性不大,宿梦送她点吃的玩的,或者是亲手做的木簪她就笑了,别扭着收下。

      他有时候会晃着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说是传家之宝,等孩子出生了再给她。任梦月红着脸捶他一顿,说她才不稀罕那破玉佩呢。

      他们几乎将半个城逛过来了,任梦月总念叨着那个孩子,害怕他又被抛弃。

      但他们没来得及回去再看一眼那被抱走的孩子,便被一队人堵在了回木屋的路上。

      十来人的队伍,穿着甲拿着剑,领头那人皱着眉喊:“梦月,过来。”

      任梦月看见自己哥哥,整个人一僵,一身的跳脱气泄了,再灌进去的是贵女的端庄和矜贵。

      宿梦回头看见她的表情,有些惶恐的拉住了她的手,“娘子,梦月,你别,我能护住你的。”

      任梦月摇摇头,看着拔剑的人,“这是我的哥哥,你要伤他害他吗?”

      那人回视任梦月,似乎是让她放心的意思。

      宿梦将手抓的更紧,“我不伤他,我有办法脱身,我们离开这好不好?”

      宿梦不害怕这些人,他只怕任梦月,他急切的等着她的回答。

      任梦月站在那,眼神很空,落不到实处,她只听见哥哥在说:“梦月,京中来信,太子与任家家主选定了你,马上你就是太子妃。”

      他的剑指向宿梦,“此等宵小之辈,使阴险招数掳走你,你到哥哥这来,哥哥替你报仇。”

      任梦月没说话,她只是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宿梦,“我马上要成亲了。”

      宿梦眼神很烫,落在任梦月的脸上,她感觉自己的脸应该红了一片。“可我们……”

      任梦月还是笑,很温柔的笑法,“我知道你不会,你是个很好的人。”

      宿梦不肯松手,但眼睛已经看见她手腕红肿,手都在抖。

      任梦月没有强硬抽回手,她用另一只手拿出盒子递给他,“但我相信这是真的,接下来你保护他好不好?”

      宿梦不接,只摇头,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眼圈都红了,是真逼急了。

      任梦月叹了口气,听见那边急躁的脚步声,终究冷下了声,“宿梦,你这是要阻我回家的路,拦我大喜的事,夺我的命吗?”

      前两个宿梦可以不在乎,可最后一个不行。他看着任梦月,任梦月的眼神冷极了,一分柔软的情意也寻不见。

      他自嘲的笑笑,然后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那祝你与太子殿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任梦月轻轻点了下头,“多谢。”

      宿梦转身离开,任梦月站在原处,似有似无的替他挡着身后那些人。

      男人提剑走近,偏头看了她一眼,“不想让我们解决了他?”

      “我是怕你们被解决了,”任梦月停顿了一下,“而且他并不是坏人,是我的朋友。”

      “一个偷溜进府还拐走小姐的朋友?”

      任梦月笑了一下,转身往回走,“不然还能是什么。”

      半个月后,任梦月上京,纵使大喜之日还是从京中的任府到东宫,此番也够蓝州百姓好好闹一番。

      人堵了一路,有来念诗祝贺的,有哭哭啼啼来送行的,还有专门讨个彩头的。

      轿子旁的丫鬟笑得比谁都开心,手中拎着个袋子,抓一把金豆子往外扔,人在街边哄抢时队伍就趁机往前挪一段。

      就这样一路到了城门口,确实没人拦着了,但城门洞壁上满是淡黄色的飞虫,还有几只落在了轿子上。

      众人愕然的时候,任梦月掀开窗帘,一团光亮扑了进来,裹着一块玉佩落在她掌心。

      弥其哆天暗则亮,天明则熄,现在是巳时,天光大亮,本不该如此。

      可它们紧贴着门洞壁飞舞,像是在这半暗的地方拉出天幕,星子闪烁下送她最后一程。

      她以为他会在人群,在高楼,在远处,但他却借着“花的种子”,在最后一重微暗中带来光明,遥祝她前程似锦。

      任梦月掌心卧着渐渐暗下去的虫子和那枚玉佩,轿子仍往前行,她泪流满面,无声的哭了一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只觉得委屈极了。

      行走在无人小巷的男子似有所感,他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穿过砖瓦和城墙,看见远行之人。

      他在江南水乡里窝了几年,整个人像是被酒水泡烂了,偶尔清醒时还能顾着点那孩子。

      他有时候想,初见时若他能牵着她的手去见她的母亲,说自己想娶她。她母亲肯定不愿意,但她也许能学回话本里的小姐,与他私奔了去。

      他离开蓝州后再没去别的地方,他把心留在了烟雨缠绵的水乡,带着那艰难活下来的孩子回了奉谕。

      他好像还有一样东西可以给她,拿命拿自由去换也得给她。

      对了,他给那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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