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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外公和他 ...

  •   回到病床的蓝洋吃过药后,看着大病房的所有人,坐在床边有点傻愣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说什么。

      就好像自己被分割出去,外面和里面已经形成了两个世界,一面是彩色的,一面是失色的,鲜明对比之下,唯有沉默。

      不知道应不应该沉默。

      为了转移这种难受的感觉,他开始想电视里的神仙剧,他好喜欢好喜欢牡丹仙子和何仙姑啊,为什么必须要一个人和吕洞宾在一起啊,明明那么好看,不可以牡丹和仙姑在一起嘛,那样就可以皆大欢喜啦……
      靠在床上团着被子,托着下巴的男孩已经卷入了对剧情的纠结中,暂时忘记了那些痛苦的事,真是幸福。

      她感觉他快被杀死了。

      悲伤快要溺死他了,然而他自己却没有自觉。

      只是觉得需要、想要她陪陪他,听他讲讲看过的剧情,一起畅谈想法,也许小孩子天生就明白如何治愈自己,而选择把镰刀拒绝在心房门外。

      但是背后隐藏下来的声音里有若隐若现的哭声,也许男孩自己也不明白,甚至从来不清楚,时间虽然可以泯灭一切,但人们的意志却可以顽抗到底。他不明白他天生和她一样,拥有着敏感又自我的气质,从呱呱落地起就已经打上标签,所以,最后的结果,也是他来承受。

      还好,她在。

      保护过去的自己,准确说当她重生成为他时,他就不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自己,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而她终归是与他不一样的。但愿,能够算是一个happy ending。

      这时候的药,尤其是治感冒的,都是带着些“效果”的,所以睡意涌上来的时候,蓝央也和蓝洋一道陷入了沉眠。

      梦境有时候是最安全的也最治愈的地方。

      梦里,蓝洋看到了长大的自己牵着所有人看不见的女人,和年迈却精神的老人们一起在游轮上指点江山。长了老年斑的外公依然是整条江最靓的老帅哥,一边给长大的孙子讲解过去在哪些地方下船、哪些地方靠岸补给、哪些地方买特产,一边拉着老伴的手,任由这个有些小家子气却足够爱他信任他的小女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远处是长空碧水,两岸绿荫野趣,有止不住的鸟啼和水波浪,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真好啊。

      睡着了的男孩嘴巴里嘟囔着什么,但是走过来的护士姐姐们很贴心地将孩子放平盖上毯子预防着凉,顺便揪揪男孩的小脸蛋,感慨下年轻的美好。

      “嘘——”旁边床一个扭了手又划伤脚的大婶看见了睡着的孩子,转身对着旁边聊天的姐妹兄弟们降低音量,慢慢,整个急诊病房安静起来。

      大人们是有责任好好善待每个小生灵的,因为孩子才是未来呀,不论如何,孩子的降生本身是没有罪过的。这个世界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所以才是人间啊。

      崩塌的是地狱,圆满的是天堂。

      等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午后了,蓝洋感觉好舒服啊,懒懒地躺着,肚子也是饱饱的,还有阳光暖暖的,真的很不想起来。

      但是走过来的女人打破了他的赖床时光。

      一个披着长发的年轻女性,穿着这时候流行的喇叭裤和无袖高领背心,外套一件绿色的亚麻棉衬衣,脚上是时兴的粉紫色胶凉鞋。可惜这女人虽然长得清秀却摆着一副臭脸,像是别人欠她八百十万一样。
      她一脸不豫的模样,让来来往往的人纷纷避让开来,所以走到床边开口了才让蓝洋发现了动静:“怎么样?好了去看看外公,他想看你。”

      本来窝在病床上的蓝洋一下子坐了起来,突然尴尬的对视让女人眼神一下子飘了,转向了旁边的窗台,而蓝洋呢,看到她这样,也习惯了,只是不动声色地撇一撇嘴,独自嘲弄一番消遣一下答应道:“我好的差不多了,马上起来。”
      从毯子里爬起来的身体还穿着之前的背心裤衩,蓝洋坐在床边用脚拇指去勾被划进床下面的鞋,然后穿上起床。整个过程女人全程站在一边,也不说些什么,就支楞着两条胳膊,耸立在病床边,眼神飘在窗外流动的绿茵。

      “好了,走吧。”蓝洋安静地跟在女人后面,不会暴露自己其实已经去过外公那里的事实。

      等两人离开急诊大病房,陆陆续续有些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他妈吗?摆一副臭脸也不来看床,当什么样子哦。”“别人家的事,那孩子多乖的,又能干又利落。”“那他老汉啊,囊个不出来哟?是不是嘿嘿……”“说是这个娃娃病了还连累了外公,所以不高兴也是应该吧?”“也不能嫩个说哇,哪个小娃娃不生病哟,你屋的娃儿三天两头来看病你囊个不嫌弃哦?”

      种种杂言碎语,好的坏的,蓝洋都没有听到,也不太希望听到。

      央?
      嗯?怎么?

      我想病好了跟你学画画好吗?
      嗯,好。

      真好呀。
      是啊,我们现在挺好的。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啊。

      走进慢性病房147也就是外公的病房,被摇起来的病床让外公半坐了起来,外婆在帮忙按腿按脚,而两个人的视线几乎是同一时间投向了被打开的病房门。

      “洋洋,过来坐。”外公首先说话,没输液的左手轻轻拍着床边。

      外婆笑得像朵花,走过来牵着蓝洋,顺带摸摸了孩子的额头,“不烧了,洋洋今晚上咱们回家吧。”顺便将床边挂着的自己的薄外套披在孩子身上,“注意别再生病了,让人担心。”

      蓝洋乖乖坐在外公的左手边,他手所能及的地方。清澈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这个有些年老、但很慈祥的外公。

      “乖。”外公摸摸蓝洋的小手,似乎还残留着过去的冰凉,小手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和该是娇养的却生在了这样的家里。外公因为病发又输液治疗,手的温度也不高,还有些轻微的浮肿,撑开了手里的每一道褶皱,那些褶皱里隐藏着过去的风霜,是独属于他的味道。他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小孩的手掌,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一瞬间,蓝洋眼睛红了,只是很快垂下了脑袋,眼睛努力大睁着,想要吞掉它们。

      蓝央也红了眼。她能再次感觉到外公,真的很好,重来一次,能够看到他,能够感受到他,能够爱他,是她的幸运,也是他的幸运。

      “不要怪,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乖。”外公的手就搭在蓝洋的手上,仿佛一瞬间,他看见了无数个日子后,也是这样,只不过,是他抓着外公冰凉的手。

      “不怪,外公快快好。”蓝洋用下巴蹭蹭外公,算是亲昵的撒娇。

      外婆牵着小女儿先回去放东西了,外公才摸摸蓝洋的脑袋,说不清是不是自言自语:“乖,外公在,洋洋也乖乖的。公公要看洋洋长大读书读大学,以后成家找工作,然后还要结婚生娃娃……”

      外公嘴里唠叨着,手上也在顺毛。毕竟是个大人,小女儿造的孽也只有他来收拾,更何况小孙子也是无辜的。

      可惜那时候,哎,时也命也。

      他想着,觉得一口闷气梗在喉咙口,总归还是自己能力不够,让孩子们委屈了。哎,造孽。

      蓝洋抬起头,仰视着这个老人,眼睛晶晶亮:“我要外公在的。”蓝洋的眼睛里映着这个有些衰老但是依旧温和的外公,满满都是对老人的仰慕与依赖。正是这份沉甸甸的爱与信任,有时候让他暖心也让他感觉到压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撑到那时候,看着这个小娃娃长大、读书、成才、结婚、生子,有时候连做梦醒来,也不愿意再回忆,生怕梦见了不该梦的东西,白白让人生郁气。

      外公也算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看着瘦骨伶仃的小骨头脆儿一点点被他养活,刚搬到城里活得艰难的时候,小孩儿饿得眼睛发黄,也不吭吭一声,如果不是老伴儿发现孩子夜里啃被子濡湿透了棉花,根本都不知道孩子饿着了,后来去检查才发现营养不良,只得巴巴地拿了补贴去买营养品。

      那时候,是真的苦啊,但好歹还是有盼头,自己也是有点能力。
      可是现在呢?生着不能生的烂病,提前退休了,是不是透支一把退休工资和补贴,再养这孩子实在是负担不小,可是怎么办呢?小女儿造的孽总是要有人去擦屁.股的,难不成就让孩子活生生饿死吗?好死不死总要烂活着,只要他活着有一天,总是要养他一天的。

      老人阖上眼,遮住了眼底里的忧愁,他也在盘算如今家里还有多少家底。

      老大跑船在外,刚刚生了二儿子给大女儿治病,缴纳了超生款,家里也算掏空了;幺儿结婚和幺儿媳拉拉扯扯还不清楚,还在预备着买房子;大女儿和女婿也是吵得厉害,如果不是自己病了,想着那天大女儿给自己推针一不小心露出来的淤青,他就想去打人;更不说小女儿了,最是悲惨,背了一屁股债不说,找的男人也是个不靠谱的,只是他实在没心思去管。

      他从来不去想自己那一天走了,身后事怎么办?因为他拎得清,这几个活着的孩子们一个一个都不是好性子,找的媳妇女婿也不是安家和美的,只怪当年他走船在外,自己媳妇儿到底是弱气了,让家里那些人给祸祸了,也怪他那时候脑袋笨,没攒下家业来,让这几个孩子耽搁了。

      哎,说一千道一万,都怪自己。

      老人叹了一口气,肺腔里轰轰封封的,像是老旧的破了声色的二胡,蓝洋依偎在外公身边,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外公身体的破败,那种恐慌让他的心紧紧攥着,他不敢让外公发现自己的不安,但是他轻轻抖动的手指还是暴露了。

      蓝央看着一切,觉得那句话真的是对极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外公和他,不外如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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