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春事》玉知

9、第九章 缄默

　　“少爷，请闭上眼，保持身体放松。”禾木躺在机器台上，仿佛能感受到玻璃隔档外千风夫人关切的目光。

　　在操作屏幕前的医生有点紧张，犹豫的看了门外的女子，在对方点了下头后，按下射线按钮。

　　机器里的禾木感觉到身体发热。然后皮肤麻麻的仿佛有电流通过。

　　“放轻松，放轻松。”

　　感觉变得迟钝，昏昏欲睡。

　　十分钟后。禾木从机器上坐起来。

　　“好了。少爷请这边来。”医生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可以看出他的忐忑不安。如果是五年后的禾木，他会看出他深藏的不安、心虚，以及对他的冒犯的惶恐。

　　现在的禾木一无所知，他只是在母亲鼓励的目光下，挽起袖子，任由自己被抽走本就不多的血液。玻璃管中血液摇晃。他第一次被抽血，在三川家，所有的家庭医生都排除了这种血液检测方法，担心对他身体造成额外损伤。

　　在禾木学习中，在现代科技下，抽血是低效率的检查方法。

　　禾木第一次感到不对劲。

　　母亲....知道这种检查方式吗？还是这个人自作主张？

　　他的疑惑暗藏心底，注视着面前的医生，下意识学着他哥哥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淡灰色的眼睛平静中充满一种摄人的力量。

　　医生额头冒汗，他不敢与这个孩子对视。他本身对于他的姓氏有着难以言喻的敬畏。如果不是外面的夫人是他的母亲，医生是绝对不敢执行这样的检查的，一旦被发现.......医生打了个寒颤。

　　同时一个想法陡然在他心中生出：他必须为自己留一条路，为了确定自己的安全，他必须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

　　他抖着的手变得镇定，对少爷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在外面的夫人阻止他之前说道：“根据条例，您的健康报告需要有您本人的签字，以及您保有绝对的权利确定阅览资格。”

　　医生的态度产生了变化。禾木皱眉，轻声道。“好。”

　　他手腕上针孔已凝结。由于血液循环不畅，一块青黄浮现在他苍白的手臂上。他放下卷起的衣袖，如同遮挡起心底生出的阴影，然后他注视着玻璃墙外的母亲，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这个姓氏同样为千风的女子的脸上有欣慰，以及安心。

　　她对自己的孩子露出鼓励的赞赏他的微笑，笑容那样的温暖与迷人，像是要弥补十多年的亏欠。

　　就是这殷切的目光。禾木突然打了个冷战。

　　也许是失血的影响。

　　禾木想。

　　******

　　最先进的机器，最快出具检测报告。

　　当医生拿着报告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千风园子伸手要接过报告，并且用责备的语气道：“为什么就这样拿过来了，你可以在我们回去后送达。这件事需要保密。”

　　医生向后退后一步，他肥胖的身体表现惊人的灵活，他嘴里说出了原本计划外的话，“夫人，这份报告第一阅览人是三川少爷，您的儿子。”

　　千风园子动作静了，“你是什么意思？”她眼中流露出惊讶与不理解，甚至愤怒都延后表现。

　　“我们都知道您家族的规矩，事实上每个家族都有这样的禁令，只有成员本人以及家主、继承人能调阅身体检测报告。在此之前，连医生都不能打开。”医生面色紧张。谈到这些家族，他心底的敬畏压倒了对利益的渴求。

　　“他是我的孩子。”

　　“没有错，但是他姓三川。”医生语调更加坚定。

　　千风园子不习惯与人争执，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只能尽量降低影响，去说服他，因为以后她还需要他，并且，对她来说，没有医生比这个人更可靠。
　　她说：“之前在良木的时候，我的丈夫就曾委托家庭医生为他检查过一次，我们是他的父母。”

　　“是吗？抱歉，夫人，我不是您家的家庭医生。”医生继续摇头。

　　千风园子这一次是真的愤怒了。她想要抢过报告。

　　医生敏捷避开了，并道：“请您注意一下，您的儿子正在注视着这里。”

　　愤怒到达极致是冷静。“好。”千风夫人平息了一下气息，她对医生冷冷道，“我不为难你，把东西给我，我拿进去给他。”

　　医生把东西放到她手里。

　　*****

　　禾木注视着母亲走进来，走到他面前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纸张递给他，道：“禾木，你需要在这里签字，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修和你的父亲已经到家，等我们一起用晚餐。”

　　少年坐在椅子上，接过纸张，轻轻整理好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笔。”他对门口的医生说。

　　“是。”医生诚惶诚恐。

　　千风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短短的两个月，他已经与刚到三川家时截然不同了。他一页一页翻看纸张，目光认真，沙沙的声响让千风心烦意乱。

　　她忍住着急，看了一眼通讯器，然后刻意舒缓的声音道：“修正在家里等你，禾木尽快签完給母亲吧。”

　　在她焦急的目光下，禾木翻到最后一页，拧开笔套，握着钢笔的手突然顿了顿，然后在最后一页的右下角签上名字。

　　像开始时一样，他把报告一张张排整齐，他捏着一沓纸的指尖泛白，慢慢递给千风夫人。

　　“母亲。”他突然叫了面前的人一声。

　　医生低下头看着地面，手抖了抖。从那声音中他听出了孩子的哀求。无论他身份如何，也不管他有多成熟、镇定，在这个为母亲的女子面前，他本能用孩子的方式祈求她的保护......以及怜惜。

　　医生心惊的是，很明显，这个少年已经察觉到什么。很有可能他已经发现了最为关键的地方。
　　怎么办？医生瞪着眼睛，绞尽脑汁。

　　但是被母亲身份的优越感所迷惑的千风，满足地装好文件，她低下头，一如既往，抱着少年轻轻道：“乖孩子。”

　　******

　　晚餐是一家人一起吃。

　　应千风夫人‘多陪伴禾木’的要求，三川修和三川德都准点回到家。明亮的灯下，禾木面前都是他喜欢的食物。他像平常一样拿着筷子，夹起来，咀嚼，咽下去。在他对面，三川修不时看向他。

　　晚餐后。
　　千风夫人像往常一样拥抱他。“好好休息，给你准备了点心。”

　　“嗯。”少年乖巧点头，目光惶惑。

　　*****

　　饭后，三川修坐在禾木的房间。

　　“今天胃口不好。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

　　“那为什么？看起来没有精神。”三川修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问。

　　“哥哥。”他叫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今天出去有点累。”他头抵着那只手，闭上眼。

　　“那么，晚安。”三川修笑，轻轻说道。

　　“晚安。”少年回答。

　　********

　　“一切正常，您的身体状态很稳定。”医生措辞严谨，没有说好转，而是用了稳定。

　　“医生。”少年坐在藤席上，嘴里清楚吐出一串字母与数字的组合，“CXLHDSA009。”

　　“什么？”医生只觉得熟悉，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是一种医疗器械的型号，我在医学的课外读物中看到的，它能够检测的内容似乎很有趣，如果方便的话，能找一份它的检测结果报告模板给我吗？”

　　“哦，原来是那个，我想着听着很熟悉。”医生恍然，听闻禾木少爷在学习医学，看到新型器械感兴趣很正常。

　　能在三川家当家庭医生，无论是背景、能力、人脉都是一级的。他找到有这种器械应用的医院很简单，甚至他有资格从厂家申请一个回来。不过三川家的检测不会用到这种机器，买回来也是放在那里生灰。

　　“少爷要是好奇的话，我可以联系内部购买，作为少爷的学习用品。”医生明知道用不到，但是还是建议道。

　　禾木沉默一下，这段时间他已经充分感受到三川主家成员的特殊与权力。

　　不过，没有必要。他轻微摇头，“不用，我只是好奇他的应用范围，检测结果模板就够了。”

　　“还有，这是私人的请求，我不想哥哥给我买一台回来，还请不要和我的家人提及这件事。谢谢。”

　　“您太客气了，少爷。”医生站起来告别。

　　******

　　下午的时候，那位医生在送药过来，将文件混在了药物说明里交给了禾木。

　　禾木打开纸张一页页翻看，用着和那天一样的速度。直到在某一页他停下来，然后把那一页抽出来。他继续往后翻，后来没有再被抽出来的纸张了。

　　将一叠放到一边，禾木拿着单独的一张纸，认真的看。

　　上面只有一项内容的检测：

　　“检测项目 结果 参考值 单位

　　异常粒子 -- -- --

　　特殊物质浓度 -- -- --

　　结论：身体内异常粒子数为---，体内特殊物质浓度为---,（正常/非正常），检测为（人类/非人类）。
　　注：数据有误差概率，以多次测量为准。”

　　“这是什么？”

　　跳过前面的数据，他视线落在结论上。非人类的检测？

　　母亲为什么要藏起这一页？这就是那次检查的目的？

　　她要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想要确认的又是什么？

　　禾木苍白的指尖抵着最后一行字，想，母亲想知道我是不是人类？

　　可是如果不是人类，我还能是什么呢？

　　禾木头脑里一片混乱，他拿着纸觉得不能理解。

　　不只是来自母亲的隐瞒。还有一种难言的恐慌从心底生出来。

　　他就像是拿到了一团毛线，现在只找到了开端，后面还要越来越多的疑问。关键是他还被引起了好奇心。

　　还有，那天那份被拿走的检查结果是什么。

　　不是人类，是什么.....

　　.....非人类.....

　　......还有他们，眼前有一道白光乍现，禾木猛地瞪大眼睛。少年不可置信的打开画本，上面一个个形象栩栩如生，巨木插天，夜鸟高飞...清泉碧石.....

　　青棵大人、夜鸟他们都不是人类。

　　少年抚摸着上了色的图画，心里想：所以......我有可能是和他们一样的？

　　少年特地站到镜子前面，惊奇的反复打量自己，灰发，灰眼，纯人类的外貌，没有一点特异之处。

　　“不是，我和她们是不一样的。没有一点‘神明’的特征，完全是个人类。”少年推翻自己的想法。

　　他只是有天赋的一个普通人类。

　　这是‘神明’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