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雁南飞》老东鱼

3、连环杀人案

　　10月23日的一大清早蒲城就赶了个飞往南京的航班，在万米高空上，蒲城单手托着下巴，双瞳毫无焦距地游荡在绿水青山之间，心绪却始终难宁。原因很简单，昨晚挂完良谢电话后，蒲城无意间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小礼物——一张信笺。
　　信笺上错落着几行漂亮的蝇头小楷，上面记叙着一行莫名其妙的文言文——戊戌年壬戌月丁亥日（2018/10/22），霜降，某于金陵城郊外，见花开两朵，并蒂姝丽，细数其花蕊，一曰二十有三，一曰二十有五，花开堪折，何忍不折？摘之东篱，葬之西淮——第一个谜题。
　　这张信笺蒲城虽然不解其意，但他多年刑侦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只是一个恶作剧那么简单，他找酒店管理人员调取了过道监控，发现这房间从前天起就再没人入住，也就是说，这张信笺是在前天之前就被人遗留在房间里了。
　　由于这封信笺未上升到顾客人身安全的级别，所以酒店拒绝提供上一位留宿在这房间的客人信息。没法子，蒲城只能郁闷地怀揣着这封信笺飞回了金陵，谁曾想他前脚还没踏足地面，后脚就被良谢接到了公安局。
　　说起来，两人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很少再见面，没办法，都是天生的劳碌命，一个为了党国为了人民每天东奔西跑去抓犯人，一个作为外协的警队顾问为了工作也是南来北往地跟着抓犯人，两人唯一能见面的机会，就是在有要案发生的时候。
　　良谢看着蒲城又瘦又高的身影，看着他那双神采飞扬的双眸和他轮廓分明的俊俏脸颊不由粲然一笑，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然后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盒中华并取出一根叼到嘴上，蒲城则是又无奈又开心地笑了笑，同样伸手摸进他的裤袋取出一盒黄鹤楼和打火机，然后给彼此点上火再往肺里深吸了一口尼古丁。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了半分钟，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慰问了彼此之后方才开始正式的交谈。
　　“这么火急火燎的把我拉过来，是不是那四张图有了什么新的线索？”
　　“没错”，良谢将手头那截快燃尽的烟头丢到烟灰缸里，然后眉飞色舞地说道：“经过后台数据库的千万次比对，终于在网上找到了一张和那家伙发过来的第三张图相似度极高的一张图片。”
　　蒲城睇了良谢一眼道：“说重点！”
　　“一零年的时候有个游客在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西江千户苗寨旅游时误入了一处老宅，据他在天涯上发布的帖子所述，那个老宅荒无人烟，与世隔绝，却有一座祠堂遗世独立，香火不断，那人觉得古怪就将这间祠堂拍了下来并将那段行程传到了网上。”
　　蒲城一挑眉梢讶然道：“西江千户苗寨？不对不对，我记得第三张图上那对夫妻穿的可是曲裾深衣，那是汉家儿女才会穿的服饰，而且苗族的男女老少们爱的可是五色衣，百褶裙，不大可能会去穿汉服。”
　　良谢不置可否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小抿了一口，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蒲城转念一想又道：“那个帖子回头你发我一份我细看一下，对了，那个发帖的人呢？现在还能联系到吗”
　　“很遗憾地告诉你，那人早就不用那账号了。”
　　蒲城正想再追问些那个帖子的细节，谁知走廊外由远及近却传来了两个年轻女孩嬉笑说话的声儿。
　　其中一个姑娘的嗓音像百灵鸟似的，清脆悦耳，只听得她压低声音道：“听说了吗？那个外号福尔摩斯飞的又来我们局里啦！”
　　而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则似朵空谷幽兰，格外空灵，她掩口轻笑道：“这福尔摩斯飞又是什么梗？”
　　“就是那个被请来协助咱们办案的人呐，听说是张飞的身子，福尔摩斯的脑袋，偏生还有个书生气十足的名字，叫……叫蒲松龄！舍人你脑补一下这个场面呐！本尼迪克特手持着丈八蛇矛，满脸长须，站在长坂坡下叼着个烟斗慢悠悠地和华生坐在一起喝凉茶写聊斋，你说这画风清不清奇？”
　　正优哉游哉喝着茶的良谢听到这话一下子笑喷了出来，他看着被自己喷了满脸茶渍的蒲城连身道：“抱歉抱歉，一时没忍住”，不过这话显然没诚意，眼看良谢笑得快没人样了，蒲城黑着脸擦擦脸上的茶渍走到门前哗得一下打开了门。
　　凑巧的是那两个女孩刚走到门口，均被蒲城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蒲城抬头看去，只见左边一个短发俏，右边一个长发娇，短发俏者如小荷初展，身段稍微长开，长发娇者则是生了一副好面相，西子眸，嫩柳颜，梨花玉面芙蓉腰，此刻更是扬着一弯好看的新叶眉紧盯着他，蒲城呆立了片刻，但他收敛情绪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已回过神来。
　　良谢揉着笑痛的肚子紧随其后，见门外来的两女孩都是老熟人，便强抑着笑容抽搐着嘴角对两女孩板起脸喝道：“许清，秦舍人，你们俩在背后说人的毛病可得改改！”
　　听良谢这话，两人知道这回可是遇着真佛当面了，短发俏姑娘一缩脖子，吐了吐可爱的雀舌笑道：“良队，这不是局里都将您这位朋友传得神乎其神，我们这也只是八卦八卦，好奇，好奇而已。”
　　语毕，这位姑娘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伸出手友好地朝蒲城自我介绍道：“我叫许清，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蒲城微笑着还礼道：“苏蒲城，城市的城，可不是蒲松龄那个城。”
　　许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缩回了手，秦舍人见状，也微微一笑走上前伸出手道：“秦舍人，舍得的舍，袭人的人”。这姑娘顿了一下，盯着蒲城的眼睛鼻子眉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展朱颜惊喜地说道：“原来局里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就是你。”
　　蒲城尴尬地笑了笑，回应道：“福尔摩斯不敢当，不过是他们开玩笑而已，不过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吧，怎么听你的语气似乎在这之前就见过我？”
　　许清和良谢闻言也是诧异地望向秦舍人，秦舍人便解释道：“大概是在去年的六月份吧，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在新街口那儿的商场买东西，刚好遇见他路见不平，智擒双贼。”
　　“哟，看不出来你们之间倒是挺有缘分，”良谢朝蒲城挤眉弄眼，见他不予回应便转而热情地向两位姑娘邀请道：“来来来，都进屋子里来，别傻站在外面。我这儿刚好买了些上好的茶叶，咱们一边喝茶，一边听舍人讲英雄擒贼的故事。”
　　“好呀好呀”，许清一看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丫头，此时也在一旁拍手叫好，两人在良谢的热情邀请下进了屋，待双双坐定后，秦舍人看着良谢笑道：“那件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两个偷儿在商场趁着鱼龙混杂时演了出打架的戏，而其他的小手指（泛指偷儿）就在外围趁乱偷些东西。”
　　“不过让我印象深刻并且到今天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两人打架都是拳拳到肉，甚至到最后两个都鼻青脸肿的挂了彩，你当时怎么就看出来他们是在演戏？”
　　见秦舍人转过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盯着自己，蒲城有些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他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他的局促后缓缓道：“道理其实很简单，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可以通过大脑控制从而作假骗人，但眼睛不能。”
　　一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蒲城立马恢复了他的从容淡定，似个不拿羽扇不佩纶巾的诸葛亮，蒲城自信地说道：“如果你的眼神够好，你会注意到，这两人刚开始吵架的时候，眼神就是飘忽不定，不停在东张西望，就连打架的时候，眼神竟也有数次越过了彼此，落向了外围，这是他们展露的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正打架的男人其实和发情的公牛以及过双十一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制止的。所以当商场保安过来劝架后，这两人前一刻还打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后一秒却连句场面话都不留就走了，这和他们之前表现出的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炮仗脾气可不太符。”
　　秦舍人蹙着眉尖儿追问道：“可这些毕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仅凭这两点你怎么就敢上去断言他们是偷儿？”
　　秦舍人本以为蒲城还会说出更高明的论断，可没想到的是蒲城的回答却是噎得她无言以对：“如果他们是偷儿，被我揭穿之后肯定没有底气，而且怕事情闹大脱不开身第一想法肯定是以逃为主，如果他们不是偷儿，被人无缘无故污蔑，你觉得他们会忍气吞声还是选择揍我一顿？”
　　这个法子实在算不上高明，许清撇撇嘴，对她心目中的福尔摩斯有些失望地说道：“如果他们是偷儿，你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一股脑儿冲上来揍你一顿再跑？如果他们不是偷儿，你双拳难敌四手，怕也是要饱吃一顿老拳哎。”
　　可良谢却是一拍大腿对蒲城高举一个大拇指钦佩道：“着哇！”然后面向许清不遗余力地为他好兄弟的高大形象添砖加瓦道：“嘿，许清你以为我兄弟是会吃亏的主儿？开玩笑！别说十个八个这种不入流的小杂鱼，就算是十个我这样的……”
　　话说一半，良谢突然意识到拿自己作为绿叶来陪衬似乎不太妥帖，便改口道：“就算刑警大队那十个小伙子全加起来，在咱老蒲手底下也撑不过10分钟，不然猛张飞的外号你以为是随便叫叫的？”
　　秦舍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蒲城，一米八的个，白皙俊朗的五官，宽广健硕的胸膛，论卖相倒是不错，可他一身肉加骨满打满算怕也就是160来斤而已，怎么看都和猛张飞这三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两个姑娘半信半疑，良谢见状不由一恼，正想再帮自家兄弟再吹嘘吹嘘，谁知蒲城却被良谢这番胡吹乱捧搅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赶紧将良谢要说的话噎死在了腹中：“别听这厮胡说八道，你们不知道，我和老谢曾经养了十头牛，三只公的七只母的，好歹也算半个农场主了，结果有一天牛全跑了，你们知道这几头牛在逃跑之前说了什么吗？”
　　秦舍人和许清下意识地摇摇头表示不知，蒲城便咳嗽了一声学着天津人的说书腔调道：“这狗日的忒也可恨，爱扯淡（蛋）就算了，还爱吹牛逼！”
　　这段子虽然有点粗俗，但两个小姑娘还是被逗得噗嗤一笑，良谢瞪了蒲城一眼黑着脸不悦道：“你才老谢，你可以叫我良哥，老良，良队，老谢这称呼，我受用不起。”
　　蒲城没理会这厮，而是转头看向秦舍人怀中的一叠文件岔开话题道：“看样子你们手头应该还有案子要办吧？”
　　被蒲城一提，秦舍人不由又想起那桩人命案子，一张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俏脸立马由晴转阴，覆起了三寸霜，许清在一旁点点头立马义愤填膺地说道：“是啊，今天有市民报案说在孝陵卫郊一个废弃的停车场附近看到两名死尸，后来出警发现那两名死者都是女的，而且尸检证明两名被害者都是被人先奸后杀！”
　　身为女性，秦舍人和许清显然对这种迫害女性的手段极为厌恶，而蒲城更是如此，他面沉似水，浑身上下更是突然散发出让人望而却步的寒气，良谢瞧出了他内敛的怒气，知道这事怕是勾起了他心中最不愿提起的旧事，不由叹了口气问道：“现在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目前怀疑是个连续作案的惯犯，于队让我联系了博望分局、丹阳分局、栖霞分局和浦口分局等周边分局的同事，果然，近几年还真有没侦破的杀人案，而且犯案性质和这件案子很相似，我手头上的这些就是他们整理出来的案件卷宗。”
　　秦舍人越说声儿越轻，因为她发现面相斯斯文文，儒雅俊朗的蒲城此刻脸色竟然严峻得骇人，良谢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儿，他用力一拍蒲城的肩膀向他摇了摇头，陡然间，蒲城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吟诵一句话：“一休一切休，一断一切断，一证一切证，如斩丝染色，一刹那顷，能至菩提。”
　　好似沙弥开窍，老僧悟道，蒲城前顷还似怒海狂潮将欲迎头直下，须臾之间却是风平浪静复归碧海蓝天，可秦舍人到底还是瞧出了他眼底那抹匿下的寒芒，瞧出他将欲作为的心思，果不其然，蒲城开口请求道：“能不能将这些卷宗让我看看，也许我能尽些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