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雁南飞》老东鱼

24、普兰飞天的真正传说

　　身体里的肾上腺素在濒临死亡的巨大刺激下就如同瀑布一般狂涌不止，恐惧到窒息的失重感还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脑海的每个细胞里，不过还好，蒲城深吸了口气看了一下自己，手脚健全，并没有缺胳膊断腿的。
　　万丈悬崖看似深不见底，实际上下落了不到三米，蒲城和安殊就被一张巨网给托住了，当蒲城还想再发出声杀猪似的叫唤时，安殊却早早地就捂住了他的嘴并且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还想把他们引下来，那你就可劲儿地叫唤吧。”
　　眼见一小姑娘尚且如此镇定，蒲城过了过脑子就大概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看来安殊之所以挑选这一条看似凶险异常的绝路应该是因为在绝境之下另有一条生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金蝉脱壳的法子耍得确实漂亮，蒲城生怕上面的追兵未走，关掉光源又屏息凝神等了十来分钟后才重新打开手电筒朝四下里照了照。
　　这座悬崖看似深不见底，实际上下落五六米就可以看到在山腰旁早有人为开凿出的一条羊肠小道，在小道左右的山腹尽头上方各贯穿进两根铁柱子，铁柱子往外延伸出去十来米，两三层厚厚实实的呢绒绳网分别将两端死死系扣在两根铁柱子上，中间微微垂荡，只等上方有人落下时，便可稳稳当当地将人接住。
　　又等了一两个小时候，蒲城学着安殊的模样朝着巨网内侧翻滚了过去，然后一个纵身跳到那条小路上，蒲城惊魂未定地看着安殊说道：“这招金蝉脱壳看来也是出自你的手笔了？”
　　安殊得意洋洋地边走边回道：“对付这些讨厌的家伙，寻常手段是起不到多大用处的，只有让他们彻底死心了，他们才可能真个退走。”
　　小道下方真正的无底悬崖吹来阵阵让人寒毛直立的阴风，蒲城撇过头不再注视崖底，而是随着安殊便走便道：“你之前说我们这些外乡人是来寻找普兰飞天的真正传说，那这个所谓的真正传说到底是指的什么？”
　　小道的尽头有一座盘旋而上的石梯，看样子应该是回往山腹的一条路，安殊踏着一节节的石梯，心里却不停犹豫是否要将这个隐秘的传闻说出来。虽然蒲城是个外乡人，但他刚才毕竟还救了自己的性命，而且他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不自禁地放松了警惕，于是乎，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不明就里的外乡人都以为普兰飞天只是普兰人代代相传的贵重服饰，但那只是对外宣称的一个幌子而已，真正的普兰飞天，其实指的是一个人。”
　　“一个人？”
　　安殊道：“没错，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
　　“在外界应该流传着千年前的一个美丽传说，在传说中，普兰王国的皇妃因为不堪忍受后宫她人的妒忌，于是在月圆之夜变成一头高贵圣洁的孔雀飞过了茫茫雪山去寻找她的自由，但实际上，在普兰圣女一脉中，流传的传说却并不是这样子的。”
　　蒲城静静地跟在安殊背后，思索了一阵后缓缓开口道：“愿闻其详。”
　　“相传在千年以前，普兰集天地之灵，日月之华，长养出了一个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女子，她比茫茫雪山有着更晶莹剔透的冰肌玉骨，比清清雪莲有着更纯洁无瑕的玲珑心窍，可惜，洛桑国的王子看中了她，将她从风中水里摘走，变成了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
　　“有一天洛桑王子出征他国，皇宫中有个青年忽然从天而降，他就像是从冈仁波齐神山中走出的先知，充满了神秘与智慧，普兰最美丽的鲜花遇见了他，被他的风趣优雅所折服，深深地爱上了这个青年。两个人为了双宿双栖，在王子班师回朝的那天终于比翼齐飞逃出了皇宫。”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那个青年就从人世间消失无踪了，就像他来的时候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他走的时候同样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普兰的圣女陷入了无可自抑的悲伤中，她就像是一块望夫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休止等待着他的归来，可惜故事到最后，也再没见到过那个青年的身影。”
　　“在圣女快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她寻到了一尊罗刹，将她的心和灵魂交予罗刹做了一笔交易，从此，圣女跳出了轮回之中。”
　　听到轮回二字，蒲城稍稍觉得有些异样的情绪在脑海中泛起，他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什么叫做跳出了轮回之中？”
　　安殊低下头用脚踢开一块挡路的碎石子，然后用一种黯然而悲伤的语气幽幽地说道：“传说圣女每到快要死的年纪，她就会自行轮回，化成一个女婴重新出现在人世间继续等待着她心爱的人，草木一岁又一岁的荣枯，凡人一代又一代的生死，唯有圣女不停轮回，不停出现在人世间，无休止地等待着他。”
　　这则看似荒诞无稽的传说下，竟然隐藏着一个如此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蒲城听得心里头有些发酸，他无法想象，如果真有一个人能无休止地轮回，只为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那该是如何痛苦的一件事。
　　但他随即又想到，这既然只是一个传说，为什么会真有人相信？难道真有人想像秦始皇一样长生不老，永远无休止地轮回在世上？他看了看安殊的背影，组织了一下语言后问道：“那那些人来这儿，是想寻找那个所谓的圣女？”
　　不多时，两人复又回到了那株黄金古树下，安殊对着神树跪倒膜拜，虔诚地祷告了一番随后回应道：“是啊，这些人无非是想找到圣女，拷问出轮回的秘密罢了。”
　　蒲城有模有样地对着神树参拜了一番又问道：“真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吗？”
　　安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既然有人相信将自己点了天灯都能上天堂，那为什么没人相信能无限轮回永生不灭呢？”
　　蒲城仔细想了想，连秦皇汉武这么英明神伟的人都逃不过长生不老的情结，现代人就算比古人懂得更多，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欲望是相同的，做出同样的事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按照传言来推算，普兰圣女一代代轮回，那他们寻找的这一代普兰圣女是谁？”
　　这时，安殊沿着枝干走到神树中央的树屋里，从里面取出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银质匕首和一个木碗，只见她将匕首缓缓插入神树中，神树裂开的口子里逐渐淌出金黄剔透的树汁，远远闻来，还有一股子的馥郁芬芳，想到安殊出现在普兰飞天的祭典上，他不由脱口而出道：“难道说这一代的普兰圣女是你？”
　　安殊回眸一下，嫣然道：“怎的，老娘难道不像是圣女吗？”
　　蒲城讪讪地笑道：“你不张嘴的时候还是挺像的”，见安殊黛眉一竖就要发火，他连忙转移注意力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安殊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但还是给他解释道：“按照普兰飞天的仪式，我要将神树的血取一些放进圣湖里，好祈祷圣湖来年风调雨顺。”
　　蒲城跟在安殊后头，尴尬地笑道：“既然你是普兰的圣女，那你相信这个传说会是真的吗？”
　　安殊沉默了一会儿，捧着木碗面对着神树忽然轻声道：“无所谓真，无所谓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信又如何，不信又怎么样呢？所有人都只关注圣女是否真的在一代代轮回，却没有人想过，圣女等了一年，十年，百年，千年，失望了多少次？痛苦了多少回？”
　　“普兰飞天并不是多么美丽的传说，它成全了无数人心中对自由爱情的幻想，却也成全了一个人永远的枷锁。”
　　话题陡然变得有些沉重，蒲城心中的郁苦慢慢涌上心头，他深吸了口气，强颜欢笑道：“在外人看来，圣女可能痛苦而绝望，但她等的人一天没死，她就还有一天的希望，要不然，她也不可能选择生生世世的轮回。“
　　蒲城另辟蹊径的见解让安殊生出了与众不同的感触，她侧过头，如诗如画的眉眼看到蒲城心神一阵惘然，安殊凝视着他片刻后幽幽叹道：“也许吧。”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沉闷凝重，蒲城只能岔开话题，看着这株神树说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品种的树，浑身通透还能发光，你看这些流动的水分汁液，简直就和人体的毛细血管一样。”
　　安殊笑道：“这是普兰的神树，据说已经活了几千年了，虽然它不会开口说话，但普兰人相信神树是会通灵的，膜拜神树就等同于膜拜冈仁波齐神山上的神灵。”
　　说到这，安殊忽然想到普兰神树历代只有圣女一脉以及德高望重的活佛才会知晓，蒲城这一介外人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她将心头的疑虑一说，蒲城就耐着性子将他在科迦寺的发现大体说了一下直至说到那间寒室。
　　科迦寺的入口设置得极为隐秘，安殊没想到竟真有人能看破这个机关，一想到蒲城还进入过她的温泉寒室看到过她的贴身衣物，她就觉得脸上滚烫烫红艳艳，臊得她真想痛扁一顿蒲城。
　　不过看蒲城身上挂了伤又见了红，安殊实在是下不了黑手，只能好不郁闷地捧着木碗攀上一截树梯朝着一个黑漆漆的甬道入口径直走去。蒲城看到安殊羞恼的神色，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干衣物就是眼前这个姑娘的，心里有亏，他一时也是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安殊身后头。
　　安殊选择的甬道相对来说平坦许多，为了缓和气氛，蒲城只能一路在那不停找着话题：“对了，你既然是普兰的圣女，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在普兰发生过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安殊头也不回地问道：“稀奇古怪的事？”
　　蒲城顺口道：“对，譬如老活佛涅槃升天，但又死而复生的事。”
　　安殊霍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转过身看着蒲城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连这种隐秘事都会知道？”
　　蒲城苦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遇到了一些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有人告诉我说在佛央拉玛依侬身上能寻找到谜题的答案，于是我就从南京一路奔波到了普兰县，可谁知道……”
　　接下来，蒲城絮絮叨叨地将自己如何遇到百鬼夜行，又如何见到老活佛灵魂出窍沉溺到大湖中以及听到科迦寺里喇嘛们所说的老活会佛死而复生等等一干匪夷所思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安殊听得有些瞠目结舌，但也没有太过震惊，她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觑着蒲城缓缓问道：“你说，你真的在圣湖中看到过一条金色的大鱼？”
　　蒲城斩钉截铁地回道：“没错。”
　　安殊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轻声道：“你知道吗，在一部分藏民的信仰中，他们认为圣湖玛旁雍错和鬼湖拉昂错分别代表着生与死的轮回。他们相信虔诚信佛的人在死后会进入鬼湖拉昂错抵达灵魂的审判地，在经过审判之后，如果灵魂善良而纯洁，就会由神灵的使者携带着他们的灵魂从鬼湖穿越到圣湖，再重新回到人间进行下一次转世。”
　　蒲城听得一窒，随即问道：“难道说……”
　　”没有错，传说中神灵的使者就是一条金色的大鱼，但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这条神鱼，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