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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越衫罗袂(4) ...

  •   庾表兄曾提过秦淮河边的玲珑坊面上是做的舞乐生意,偶尔还拿钱替人办事,哪怕是一些权贵,不方便出面时也会到玲珑坊做交易。

      也不知玲珑坊的主人是谁,竟有手眼能通到朝廷中去,只怕是什么达官贵人在暗中设下的。就看玲珑坊有没有这个路子让她在行刑前见先生一面了。

      谢姝跟着带路的小厮进了玲珑坊,坊中地方不大,大厅的一楼和二楼之间是个中空的地儿,此刻正有舞姬翩翩起舞,那舞女迎面抛出水袖,和着西曲的节拍扭动腰肢,赤红的舞衣映着雪白的肌肤,直引得场外的人鼓掌称妙。

      近来建康城中时兴的是吴歌与白纻舞,这源自荆楚的歌舞已鲜少见到了。乐妓演奏的《乌夜啼》,她也曾弹过,只不过弹不出其中神韵罢了。

      正如先生说的,乐曲本无贵贱,琴曲有灵,到了适合的人手中才能打动人心。

      其实人也应无贵贱吧,凭什么天子一怒便要让先生去死呢?

      ……

      舞姬动作渐缓,盈盈向着四方的看客福身,忽见十几片金叶从二楼落下,连忙捡起地上金叶向那贵客望去。

      贵客站在栏杆边,负手长身玉立。

      舞姬弯起唇角对着那人特地扭腰拜谢,“谢公子赏。”

      王彧低眉颔首,便算是回应舞姬的这番答谢了。他的护卫守在回廊的拐角处,整排回廊直到拐角都只站了他一人。

      不料在这儿也能碰上王彧,谢姝可不想在此处与他打个照面,总不免要寒暄一番,怪费事的。

      “那是谁家的公子,玉人似的。”

      “方才我都瞧见了,护卫的刀柄上刻了个王字,准是王四公子。”

      先说话的那人啧啧称奇,“一出手便是十二片金叶子。”

      “要不怎么说琅琊王氏富可敌国,就水碓的利钱便不知几许了,王家收那么贵的舂米钱,还拉着别家的一起涨。”

      “嘘——你不要命了!仔细被人听到!”

      那人忙不迭转了话头,高声道“我今日还去听莺莺娘子的曲儿,你可要一道?”

      那二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熟门熟路的往着一方向去了,她顺着二人走的方向望去,只见拐角处站着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正是姑母。谢萦婉面上戴着纱巾,背对着她。

      谢姝怕被她瞧见,连忙躲到了一边。

      前头带路的小厮回过头来,打开一间房门,“娘子这里请,奴这就去请夫人来。”

      ——————————————

      女人姗姗来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扭着腰挥动着手中团扇,如蛇般蜿蜒过来,“娘子久等了,奴家便是这玲珑坊的主人徐夫人,不知娘子找奴是要做什么生意?”

      谢姝闻到扑面而来的脂粉味,那浓重的香气熏的她皱起眉头,徐夫人瞧她这模样换了握着团扇的手,对着自己的方向扇下。

      “我听闻贵坊能办些不同寻常的事,眼下正有一事颇为棘手,若你能帮我办成……”她将手中的一支赤金簪子搁到徐夫人眼前,簪子上头镶着一块鸽子蛋大的火玉。

      徐夫人的眼光就粘在了那支簪子上。

      谢姝将簪子收回袖中。

      “不知娘子要办什么事?要用这般贵重的簪子抵,只怕玲珑坊办不成呢。”

      “连琅琊王家的人都肯赏光的地方,夫人这般说,也太过妄自菲薄了吧。”

      “嗨——四公子今日是头一遭来,不过王家旁的公子还是常来的,娘子是问这有关的?”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让徐夫人会错了意,“不是,我家与阮家还算有旧,近日听闻阮濂先生将要行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徐夫人立刻冷了脸色,“娘子,那是大狱——奴家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让你去见那谋反的人啊!”

      “阮先生不是谋反!”

      “朝廷下了旨,不是谋反是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奴家不懂这些,他如今是要行刑的人了,娘子不防听奴家一句劝,少沾这些事儿。”徐夫人打量着她的脸色,谢姝拧着眉瞧着心里半点不曾动摇,徐夫人挪着小步过来,按着她肩膀好声劝到,“你不如多为阮先生抄些佛经超度,好叫他来世投个好人家。”

      “你当真没有法子?”

      “奴家只是个小小玲珑坊的主人,连那些个达官显贵都见不了阮濂,奴家怎么会有这个本事?”

      她心里失望,暗道玲珑坊原来浪得虚名,也不待身后徐夫人招呼便低垂着脑袋出了门。

      门合上之后,里间却“嘎吱”一声,原来里间还有一扇门。

      徐夫人对着门后走出来的人拜下,“夫人。”

      “她走了?”

      “是。”

      “她总是这般执着。”

      “那阮濂先生是九娘子的恩师,万分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回,总该死心了。”

      ——————————————

      谢姝才出房门几步,迎面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身着黑衣窄袖长衫,右手佩剑,生的颇为英武,说是世家公子可建康城中少有做这般打扮的,若说是谁家的家仆,这身上的绸料未免太好了些。

      淮安上前两步对着谢姝作揖,“谢娘子,我家公子有请。”

      “你带剑请我?”

      淮安闻言连把握剑的手别到身后,“哦……奴是佩剑惯了,冒犯了娘子,还请娘子恕罪!”

      “你家公子可是王彧?我今日着实没什么心情,你替我带个话,说我改日再请他。”

      “这……”淮安还见谁受王彧邀请一口回绝的,万万没料到这场面,正是想留住谢姝,忽地楼上传来一阵笑声。

      庾韬手握犀柄麈尾笑着说,“我便知你这丫头连王兄的面也要驳,我与你嫂嫂都在,不如上来坐会儿。”

      “庾表兄。”她见推脱不掉,转而随着庾韬往三楼雅间去,“还有哪些人?”

      “你见了便知了。”

      谢姝入得门中堪堪扫过座中之人,上首是坐的是二皇子,难为他摔断了腿还有兴致出门。二皇子西边坐着王彧与王依依,东边是庾韬与王颖夫妇,王依依再往下坐着沈阙与一位豆蔻年华的小娘子。

      还有上回那个醉酒后轻薄歌姬的周方。

      这哪里是寻常的好友聚会,颍川庾氏与义兴周氏以王家马首是瞻,王家在朝中隐隐支持的又是二皇子,他们何苦邀她前来呢?省的说什么话还要避讳些。

      谢姝按下心中不郁对上首之人行礼,“谢姝见过二殿下。”

      “九娘子不必多礼,今日只是吾与几位小友小聚,不拘虚礼。”

      “那小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颖招呼她入座,周方恰好在她身侧,斯斯文文的拱手对谢姝示意。谢姝撇过脸和王颖说话,随口就问,“嫂嫂,沈公子身旁的是谁?”

      王颖觑过周方,凑到她耳边答道,“那是沈公子的堂妹沈芷,前不久刚从吴兴来。”

      谢姝朝着沈芷看去,沈芷大概和她一般大,面上还带着红晕,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芷怯生生地抬头与她对视一眼便迅速埋下脑袋。只能瞧见她芙蓉脸蛋和挺翘的鼻尖,一弯小嘴涂上了鲜红的胭脂,与腮边的红晕相得益彰。

      “沈娘子生的秀美。”

      “你快别说,依依不知因什么正恼她呢。她呀,见不得旁人说除了她外的人好看。”王颖附耳对着谢姝说,话里有讽刺的意思。

      她们明明是一家,反而对着她这个外人说自家人的坏话,谢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扫过王依依,她正和王彧说话,不知得了什么趣笑的开怀。

      “我们正行酒令,输了的男子罚酒三杯,女子罚酒一杯,小九,你觉得如何?”

      “甚好,那行什么令?”

      “还请殿下定题。”

      “好。”二皇子略微沉思片刻。“方才已行过八字令,那便行颠倒令……吾抛砖引玉,先对一句,闲似忙,蝴蝶纷纷过短墙;忙似闲,白鹭饥时立河滩。”

      庾韬紧接着,“难似易,百尺竿头呈巧意;易似难,执手临岐话别间。”

      颠倒令不难,只需相出一对相反的词,再在此基础上个吟出一现象便可,谢姝心中已有了一令,便打量起旁人来,她是不愿与周方多说的,只好向着王颖的方向侧着,目光落在中央的投壶上,两边贯耳上各插着一支羽箭,不知都是谁投中的。

      她察觉到斜上方有一道目光,越过羽箭向王彧望去,他斜靠在凭几上,手指摩挲着羽箭的尾端,倏然一笑。

      “重似轻,万斛云帆水上行;轻似重,柳絮纷纷向下沉。”

      王依依顺着王彧的目光找到谢姝,面上虽不发作,暗中却把手中玉佩的络子拆成一股股缠在手指上扯着。

      谢姝与他四目相对不免尴尬,恰好轮到了她便急忙说,“贫似富,戏中富翁绸缎服;富似贫,石崇穿得敝衣行。”

      他也不知笑什么,那笑古里古怪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沈芷隔着沈阙与王依依不时瞥向王彧,她都瞧见好几回了,再加之她面上的红晕怕是傻子也知是什么意思。

      “有似无,仙子漂游太空处;无似有,掬水分明月在手。”

      沈阙瞧沈芷还未想出连忙鼓掌,“好一个‘掬水分明月在手’,月入水中,水天合一,物我两忘。”他这一夸,倒给沈芷争取了些许时间。

      沈芷张着玉檀小口软软地道,“长似短,日高长杆成短寸;短似长……夕阳晚照斜影长。”

      沈阙瞧她以对出来了,跟着便对,“低似高,矮树长在山中腰;高似低,大树生在山谷里。”

      王依依一直侧身向王彧坐着,轮到她了才堪堪坐直身子,“悲似乐,送葬之家宣鼓乐;乐似悲,嫁女之家常流泪。”

      “动似静,万顷碧潭如宝镜;静似动,长桥酒旗影相送。”

      如此方结束一轮颠倒令,并无一人饮酒,只是还要评个头筹才算有趣。因出题的是二皇子,众人都推着他来评。

      “这一轮,吾觉得元懿的动静之令与周兄的有无之令最妙,世间万物离不开动静二字,心中万物离不开有无二字,信澜,你觉得如何?”

      “我与殿下所想略同。”

      又行了几轮酒令,谢姝虽平日读书不精,拼拼凑凑的也都对上了,日色渐沉,夕阳斜照入窗中。

      “吾还得在宫门落钥前回去,就先失陪了。”

      “殿下客气,今日是晚了,不如改日再聚。”

      连二皇子与王彧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谢姝乐的自在,与他们寒暄几句之后便接着二皇子出了门,行至楼梯边,隐约可见大厅中的舞姬还在跳舞,她踩上楼梯正欲再往前走,只觉后头谁踩中了她的裙摆,她慌忙去抓栏杆,慌乱中指间擦过栏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股脑滚到了楼梯的拐角,谢姝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听到王彧叫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越衫罗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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