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白月光》春船载绮罗

44、越衫罗袂（3）

　　谢轶走了不多时，门房来通报庾氏，说是检籍的人来了。近些日子朝廷又在推行土断，把白籍与黄籍并做一起了，原本那些个北来的侨民是不用担调役的，土断之后便得同南人一同担调役了。

　　像谢家这样的大家族都收留了不少的侨民做佃户，这些个佃户本是私属他们的，入了黄籍就得受国家控制了，因着这个缘由，虽得将那些个佃户户口报上去统计，可也不能照实报。前些年土断，都是走个过场，横竖无人敢动谢家，只是最近风声紧，陛下已下令惩治了许多隐匿佃户的豪族，摆明了杀鸡儆猴。这一回的检籍，不得不少虚报些佃户数了。

　　庾氏动身往陶氏的院子去，谢家佃户户籍的册子如今在陶氏那儿，这几日陶氏头风犯了，好些天不曾下床，更别提打理府中庶务了。

　　庾氏伸手对着谢姝房中的铜镜扶好步摇，满意的侧过身打量了一眼自己，“你跟着我一块儿去吧。”

　　谢姝遂随她到了陶氏那儿。

　　谢慧坐在榻边正服侍着陶氏喝药，陶氏一手捂着太阳穴趴在榻上叫唤，正是疼的冷汗直冒。

　　“嫂嫂，你可好些了？”庾氏上前一步，亲亲热热地拉起陶氏的手腕，“这怎么是好？慧儿，太医令可来瞧过了？”

　　“瞧过了，娘这几日操劳太多，太医令叫娘少动心思。”谢慧精神气依旧不太好，幽幽望了眼谢姝，转身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喂到陶氏口中。

　　“府中事多，嫂嫂你又是急性子，天大的事也大不过自己的身子，累坏了可怎么好？”

　　“……”陶氏自然知道她指挥不动那些个家仆们，都是因庾氏暗中跟她作对，此时一听这话登时气的头疼欲裂。

　　“检籍的人来府中了，我瞧嫂嫂这般还是我去吧？”检籍是大事，真交给了陶氏，她也难安心。

　　陶氏点了点头，边上丫鬟见她应允，领着桐月去拿册子。“此事你多费些心思，我听说最近户籍查的严……”

　　谢姝站在谢慧身后，她耷拉着细弱的肩膀坐在榻边的竹簟上，不知是因陶氏的病还是因着要入宫的事儿眉头紧锁。

　　“你来了，小九。”

　　“嗯。”

　　谢慧的丫鬟从她手中取走药碗，她站起来看看榻边和庾氏说话的母亲，拉起谢姝往外间走去。

　　“阿姊有话与我说？”

　　“我心里有许多话，找不到人说，只有找你说了。可你来了，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慧踏出门槛，往着院中的一株桂花树下走去，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枝头桂花如一颗颗细碎的金稞子，满树金灿灿的，落了一地，只是馥郁的香气过了头，反浓郁的让人不适。

　　“我想逃，可惜逃不过，只有认命了，小九，其实我们谢家的女儿都是一样的，嫡出的、庶出的，不论是谁生的，都是为着谢家而活。”

　　她动了动嘴，想说她们是谢家人，本就该为着谢家，可一想到若入宫为妃的是自己，便不会这样想了。

　　“生在谢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

　　她说不出劝慰的话，要入宫的人不是她，谢家牺牲了四姐姐，也要牺牲谢慧，为的是千秋万代，为的是家门永昌。

　　才说了几句，陶氏的贴身婢女送庾氏出来，谢慧默默扫了她一眼，回屋去了。

　　庾氏春风满面，“你们说什么话呢！”

　　“一些体几话，就不告诉阿娘了。”

　　“哪个要听你们这些女儿家絮叨。”

　　桐月跟在庾氏身后，手里捧着的正是登着谢家佃户的册子，庾氏拉起她的手腕，“与我一道去，往后你总是要管着这些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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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府派来检籍的小官早侯在别厅了，那人着短衣战战兢兢地坐在胡床上，也不敢拿起高几上的茶盏饮茶。

　　庾氏摇着一尾双面绣的团扇进去，在主位的胡床上坐下，对着笑道，“大人久等了，我刚去取了这册子来，没耽误事吧？。”

　　“夫人哪里话，夫人掌着谢府上上下下的事，小人等着是应该的。”检籍的小官堆着笑，既不敢看庾氏的脸，也不敢去瞧那本册子，只好挪开目光。

　　这一挪，视线便落到了谢姝身上，端看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眸若秋水，杏桃小口点着石榴红的唇脂，一张玉面都是粉雕玉琢的，那五官还未全张开，下颌处略去婴儿肥后勾勒出略尖的一角，站在庾氏身后，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玉立。

　　检籍官听得庾氏咳嗽一声连忙战战兢兢地收回目光。

　　“这是谢府佃户的册子，你核对着吧。”

　　“是。”不待桐月捧过来，小官先站了起来，两手尴尬的在空中等着，直到桐月将册子捧到他面前，他才敢与随着自己来的人一起翻看册子。

　　不多时，小官拿起笔在带来的黄册上勾画了几笔便当完事了，“打搅夫人了，下官核对过，并无什么差错。”

　　“那便好。”

　　小官对着庾氏一揖，眼神再度往谢姝身上飘去，他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只看到美人一双绣鞋，鞋面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红梅花，“下官还要去别家，那这就向夫人告辞了。”

　　“桐月，带几位大人去账房领些跑腿钱。”

　　“谢夫人赏赐。”小官连忙叩谢，面上笑容又深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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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后的天许久没这么热了，谢姝整宿未眠，在院子中转来转去，日子多过一天，离先生行刑的时间就近一天，昨日阿兄回来后给她带了消息，先生还说在大狱里过的很好，叫她不要忧心。

　　她踱了几步，就是不肯坐下来。

　　“娘子，那狸奴不肯进食。”

　　“不肯进食就不肯进食，你别一些小事儿就提！”谢姝正是心情焦躁，一听珍馐说这么芝麻大小的事儿就来气。

　　“那，奴婢不是怕养死了吗。”

　　她此时听不得“死”字，瞪了珍馐一眼，“什么死不死的，你成日把这挂嘴上做什么！”

　　珍馐被她那样子瞧的心里发毛，又从不曾被这样训过，抹着脸抛开了，谢姝正是气着，叉着腰道，“走，都走好了！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滚啊——”她还不够解气，走到石桌前将上头的茶盏一个个砸到脚边，“我叫你们滚呐！”

　　丫鬟们纷纷四散着躲了开去，只有华裳还站在谢姝面前，她走过来在谢姝身边蹲下，收拾地上的岁瓷盏。

　　“你怎么不走……”谢姝见没了人，院子里空的只剩下她和华裳，风声沙沙地，她突然难过起来，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强忍着不肯让它掉下来。

　　“奴婢怕碎片割到娘子的脚，收拾完再走。”

　　谢姝心里懊悔不已，红着眼垂下头，“我是不是又乱发脾气了。”

　　“珍馐不懂事，娘子别往心里去，阮先生的事，您一定难过极了。”

　　她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滑，咬着唇道，“我没用，我救不了先生。”

　　“娘子，这不是你的错。”

　　“我好没用。”

　　“娘子不要自责。”华裳将大的碎片拾到托盘中放回了石桌上，她揽住谢姝肩膀从正面抱住她，“你已经尽力了，娘子难过的话就哭一会儿，这里只有华裳和你。”

　　她靠着华裳的肩膀痛哭流涕，“为什么阿父阿娘要这样，谢家明明可以救先生的，就为了不让陛下猜忌，可那是先生啊……”她的恩师，她阿父的挚友，在谢家利益面前，都是可以割舍的。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无奈的，娘子想听听奴婢进谢府前的经历么？”

　　谢姝抱着她不想说话，听她叹了一口气，语调平和的讲起过往来，“奴婢的阿父阿娘南渡时遭遇了劫匪，阿父死了，阿娘生下我后，落得一身的病，在我六岁那年，她病的快死了，我只能卖身葬她，然后我就来了谢府。那时候我有个朋友，比娘子还大一岁呢，她家比我家好些，她阿父阿娘都在，三年前我又回去找过她，只听说阿娘生了个弟弟，弟弟病了没钱治就把她卖进了歌楼。”

　　“我又找到歌楼，可是那哪是歌楼啊，下等的歌楼就是作践人的地方，听说她上吊了。所以啊，娘子，这世上难过的事多了去了，我们活着的人要看开些。”

　　“奴婢也曾想救她，我想我如果早些去是不是她就不会死，奴婢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华裳轻抚过她的头发，眼里还含着泪，“她的个性和娘子很像，可她没有娘子这样的命，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她把头埋进华裳肩膀，眼泪沾湿了她的衣裳，华裳默默地将她拢进怀抱，“娘子哭会儿吧，哭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