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初代}西西里纪事》公孙橙子

29、门外顾问（CEDEF）

　　铂金发青年独自一人走在威尔玛大街的一边。此时圣诞节刚刚过去，巴勒莫的街头依旧洋溢着一股节日的气氛；但行人已经比前几天少了许多。西西里的冬天是不会下雪的，但天空一直很阴沉，铅灰色的云层覆盖了原本苍蓝的天空，偶尔飘落绵密的细雨，不会打湿衣服，但潮湿的空气往往寒彻骨髓。
　　街头，一个卖报的男孩怯生生地走进青年面前，抽出一份报纸，男孩不安地揉捏着一角，鼓起勇气抬头问：“先生，买份报纸吗？”男孩看起来脏兮兮的，但黑色的大眼睛充满期待。
　　男孩看起来十分害羞，这导致他的生意不好；即便在生意还算不错的圣诞节前后，他手中依然剩下了一大叠报纸。青年点点头，男孩高兴地将报纸送上。
　　“愿主保佑您！好心的先生！”男孩临走前，开心的朝铂金发青年摆了摆手；大声地送上祝福。青年也回应以礼貌的一笑。
　　当然，至少在路人看来就是如此。
　　阿诺德将报纸翻到第三页，熟练地从第三页和第四页的夹层中抽出一张精心折叠过的纸条。他靠在路灯旁边，将报纸微微竖起挡住路人往这里看的视线；装作读报纸的样子，右手夹着一页报纸，同时迅速用左手打开纸条：
　　“那个德国人到巴勒莫了。”
　　.......来了吗？果然目标直奔巴勒莫来了。阿诺德将纸片叠成很小的形状，收起报纸的同时拿出口袋中的打火机。打火机的火苗接触到纸片的瞬间将纸片烤的焦黑。然后，他将烧糊的纸片仍在地上，像意大利人丢掉烟卷时一样，不忘在纸片上踩一脚。然后立刻快步离开。
　　路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巴勒莫的街头很脏；毕竟，烟鬼和烟卷遍地都是。
　　刚才卖报男孩是阿诺德在西西里岛的众多眼线之一；这些人有的拥有自己的职业，有的干脆就是各城市街头的流浪汉。从妓女、卖报男孩、酒馆招待、马车夫等不一而足，这些人平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但只要给一些钱，他们就会乐于帮你打听各种消息。不一定可靠，但足够便利。因为，在一座城市中，真正了解其背后隐藏的种种真相的人，往往是生活在底层、并有着足够活动空间和接触外界机会的人。
　　只是西西里的情报网的话，阿诺德自己的资金就已经能基本支持了。但.......如果继续扩展的话......他皱了皱眉。现在，彭格列的篡权者克里斯·罗西做梦都想杀了他，但杂鱼就是杂鱼，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不想理那个家伙。彭格列自卫团......姑且这么叫吧，因为这个组织得到火炎后，已经大有向黑手党转变的趋势了。巴勒莫的居民甚至不敢公然谈论“彭格列”，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股恐怖的氛围中。
　　阿诺德已经退出德国情报局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Giotto回归彭格列做准备。这个遍布西西里的情报网，最终将交给Giotto和他的彭格列。他试图在西西里建立一个类似于德国情报局一样，既属于官方、又不属于官方的组织。这种组织自身具有一定独立性，因而可以作为情报收集、和政界、商界沟通的渠道；同时，又为其名义上所属的另一个组织提供必要的帮助。
　　是的，等待Giotto的回归；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阿诺德始终这样坚信；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认可的人，绝对不会这样一走了之。
　　眼下，他还有一件不得不处理的事：卖报男孩带来的那个情报。
　　威尔玛大街和卢卡街的交汇处是他目前工作的巴勒莫警署；警署的对面有一家两层小酒馆，第一层招待客人，第二层则是老板费迪南一家住的地方。阿诺德经常去酒馆小坐，挑一个远离人群的靠窗位置，一边眺望巴勒莫的街景一边听着食客们的交谈，默默收集有用的情报：巴勒莫现在成了西西里黑手党活动的中心，各种信息层出不穷。
　　老板费迪南为人很热情，久而久之便和阿诺德混熟了------当然，很大程度是老板单方面的“熟”。费迪南每次都会给阿诺德留下他常坐的位置，别人问他，老板也只是憨厚地笑着说：“给那个警察小哥留的，抱歉了哈。”
　　老板至今对初识警察小哥的那天记忆犹新：威尔玛街和卢卡街的两帮人在火拼，警察小哥二话不说径直走进酒馆，把左轮手枪往吧台上一拍，冷艳霸气地把整个酒馆里的人都疏散出去......好吧，其实是赶出去......然后独自跑到二楼观察情况。当时老板吓得脸色惨白，惊恐万状；事后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不由得佩服警察小哥的强硬作风。
　　啧啧，西西里要是多点这样的警察，黑手党算什么？一锅端了！老板由衷感慨。
　　阿诺德走进酒馆，径直朝吧台边的费迪南走来。老板一见警察小哥来了，立刻打起十二分敬意，恨不能朝他行个军礼，无比热切地问：“阿诺德先生！您今天喝点什么？还是平时一样的大吉岭红茶吗？”老板深知这位警察先生尽管口音纯正，生活方式也很意大利，但似乎受不了意式咖啡过于粗糙的口感，更喜欢喝贵族老爷们偏爱的红茶。
　　“今天有点事。”阿诺德将手搭在吧台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费迪南立刻会意，老板从吧台后探出身，压低声音说：“那个德国佬就坐在最后面的左侧角落里。他好像没带同伴，一连几天都是一个人来-----”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
　　阿诺德微微颔首，示意费迪南继续说下去。
　　“有和一些人接触过，似乎都是本地的黑手党，还见过一些彭格列的人。”老板指着店门旁边的一桌正在大声嬉闹的人说：“这几个就是彭格列的，那个克里斯的手下。那个德国佬每次来得都很准时，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桌子边等他约的人。”
　　阿诺德听到这，竟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他朝费迪南点点头：“谢谢。”
　　“呃.....不用客气。”老板摆摆手，额角的冷汗流了下来；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警察小哥突然笑了啊啊啊啊！！印象中他一笑就一定有人遭受血光之灾.......费迪南调整一下抽搐的面部表情：“总、总之，下次酒馆里有什么新闻，我就像这次一样把写好纸条塞给那个卖报男孩对吧？”
　　阿诺德转身离开的脚步一滞，他偏过头，说：“不，下次直接告诉我。”通过不信任中介人传递信息，他并不放心；与其这样，不如来酒馆直接打听。
　　“哦哦，好的好的。慢走，阿诺德先生。”老板点头如捣蒜。
　　酒馆最左边的角落里果然坐着一个正在读报纸的男人；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油亮的黑发整齐地往后梳，浅绿色的眼睛上架着一副眼镜，正一脸专注地读着手中的报纸；笔挺的黑西装和黑色长裤，加上白色的衬衫和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拿月薪的上班族；这种穿着在意大利并不罕见，意大利人虽然性格散漫随和，但对于着装的优雅度向来要求颇高。黑发男人的左手边放着一杯意式咖啡。
　　当然，比较搞笑的是.......男人嘴边叼着一根草茎。阿诺德一眼就认出那是意大利国花雏菊的茎......
　　这人就差没在脸上写“我是意大利人”了。
　　阿诺德拿出刚才买的报纸，礼貌地询问黑发男人：“您好，先生。我可以坐在您对面吗？”
　　黑发男人并未在意，微微抬头扫了一眼阿诺德手中的报纸，点点头：“当然可以，请便。”随即重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读自己的报纸。
　　阿诺德暗自在心中嗤笑一声，尽管他现在真的很想狠狠地把黑发男人鄙夷一番，但还是强压住冲动，面不改色地坐在对面，漫不经心翻起了报纸。
　　难以置信......德国情报局居然会派这种专员来西西里。没有基本的防范意识；在进门到现在的半个小时里，关注手中的事情忽略外界的情况。训练等级：E。
　　而且.......阿诺德有些无语地看了看男人嘴边荡漾的草茎.......你是有多想证明你是个意大利人。
　　阿诺德将报纸合上。
　　“先生，您是德国人吧。”
　　对面的黑发男人蓦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对方。
　　铂金发青年汐蓝色的眼眸微眯：“间谍游戏到此结束。”青年的语气忽然转冷：“巴龙·施卢加。”
　　“阿洛伊斯？！我去，怎么是你！！”
　　黑发男人吓得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报纸，动作幅度过大，险些将左手边的咖啡打翻。
　　“.......”自动忽略掉前同事语句中某个很可笑的感叹词；阿诺德默默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施卢加。用眼神示意他安静一点。
　　好在酒馆里很吵闹，没有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施卢加和前上司对视半晌，长叹一口气：“........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明明有伪装过的。”施卢加摘下平光眼镜，恢复到德国小伙的状态，指了指自己易容过的脸。
　　“你除了换了个发型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变化。”阿诺德眼眸微抬，看向施卢加精心梳好的大背头。
　　“哪有？！”施卢加抗议道，先前一本正经的德国情报局专员的模样一扫而空，像个小孩一样抱怨道：“明明是你眼睛太尖了！我在嘴里塞了两团大棉花，整个颧骨的构造都改变了！还特地戴上一副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这就被你一下子看出来......真是的。”
　　“.......”阿诺德罕见地没有继续对前同事冷嘲热讽；他此时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就连酒馆的老板都看出了他是个德国人这件事.......
　　在他的印象中，德国人约意大利人见面的时候，一定要约在比预定时间早两个小时的时间。而这个傻傻的前同事，每次都按照德国标准约人........然后独自在酒馆里等上两个小时。连费迪南都看出来了：哪有意大利人会那么准时啊？
　　.....阿诺德不知道施卢加到底是不懂意大利的习惯，还是干脆就一个字------“傻”。
　　“你来西西里有事？”阿诺德这句话明知故问。德国人，尤其是男性，这个时间出现在西西里很罕见；前两年德国王朝战争期间成年男子基本战死，国内劳动力极度匮乏，一般人很难得到出境许可。更何况，施卢加精心伪装后潜入，肯定不是来西西里度假的。
　　施卢加眼神游移，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阿诺德没想到施卢加这么坦白，愣了愣：“为什么？”
　　“你说呢？！”施卢加突然生气了，他竟然拍着桌子对阿诺德吼起来，这在以前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样：“你任务完成的不好，我就来西西里接手咯！”他白了前上司一眼：“施蒂贝尔听在你突然辞职后似乎受了打击，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然后就让我来西西里。”
　　施蒂贝尔没期望我能完成任务.......派我来不过是想看看你出了什么事；顺便，再调查一下‘火炎’。这句话施卢加没能说出口，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的自尊不容许他这么说。把意大利情报网交给他，施蒂贝尔也知道施卢加不可能管得了。在德国情报局局长眼里，他最得意的作品、以及最合格的继承人，永远是阿洛伊斯·冯·魏玛。
　　阿诺德面对施卢加无名的怒火，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继续淡淡地说：“我想问的不是你来西西里的原因；而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是啊，为什么啊？施卢加愣住了：阿洛伊斯已经辞职了，和德国情报局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为什么依旧老老实实对答如流？果然是以前的习惯太难改了吗？施卢加怯怯地瞟了一眼表情淡漠的前上司；后者似乎懒得去吧台点杯喝的，正微微低头翻着报纸。对表情微妙的施卢加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种展开啊！施卢加有点抓狂了，突然想起自己来西西里的真正目的，德国小伙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对前上司说：“阁下，我......我现在被任命为意大利地区的总负责人了！就是、就是德国情报局派我来管理意大利的情报网......”
　　阿诺德抬头，汐蓝色的眼睛直视施卢加：“.......所以？”他平静的神色罕见地闪过一丝疑惑；施卢加想向他炫耀如今的成绩......可以这样理解么。阿诺德皱了皱眉；不对，这小子不是这种人，更没这个胆-------尤其在他面前。
　　然而，施卢加下一句话再次出乎了阿诺德的预料。
　　“阁、阁下......我可以把意大利的情报网交给你么！”施卢加犹豫一阵，终于勉强开口：“我想，我不配拥有现在的地位。”德国小伙说着，头慢慢低了下去。
　　阿诺德翻报纸的手微微一滞，汐蓝色的眼睛眼帘低垂。即使听闻这种出人意料的反转，他的表情依旧淡漠。
　　......“陷阱”，这是阿诺德此刻唯一想到的词。他拆穿施卢加的伪装不能说完全没有恶意，本想借此机会从这个前下属嘴里套话。没想到，施卢加竟然主动站到了他这个叛逃者的一边。
　　“这是真的！”施卢加急急地辩解：“我哪次没有您做任务成功了啊？虽然我对加富尔说了‘叛逃者死’这种话，但我只是想得到意大利王政府的信任而已........”说到一半，德国小伙终于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脸色惨白地捂住嘴。
　　加富尔？阿诺德神色微动，随即无语地抬头看着手足无措的施卢加。居然把和意大利首相的谈话都招了出来，你到底是心机腹黑隐藏太深还是天然呆。难怪施蒂贝尔不止一次自豪又失望地对其他人说：阿洛伊斯身边那个下属完全就是个二百五，虽然带这种拖油瓶都能漂亮的完成任务更加说明情报局王牌专员的优秀......阿诺德瞥了一眼施卢加惨白的脸色。后者正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同时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前上司：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期待；无比真诚。
　　说他有心计.....感觉是自己想多了。
　　阿诺德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他的参与，未来这片地区情报人员生无可恋的表情。有这种专门负责拖后腿的上司......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阿诺德突然想起自己最近的“门外顾问”计划。
　　勾唇一笑，铂金发青年合上报纸，站起身。
　　“可以。”
　　施卢加的眼神一下子明亮无比，比起先前和加富尔谈话时的阴郁、伪装潜入酒馆时的闷闷不乐，明显轻松了很多。他松了一口气，干脆把什么都招了：“我潜入酒馆其实没有明确的目标------除了跟黑手党聊聊天以外啥都没做。”就他那两下子，收集信息啦、谈判啦还好，但真的论起实际行动能力，他和阿洛伊斯差的不止一点点；也因此，他才会无所事事地在酒馆瞎逛，期盼着遇见前上司。
　　简而言之，他巴龙·施卢加就是个只控阿洛伊斯的上司控。想到这里，施卢加骄傲地挺起了胸；全然忽略了自己身为德国情报局专员的立场--------反正意大利的情报网他也管不好，干脆不管了，交给专家。
　　但阿诺德却不认为这件事有这么简单；施蒂贝尔不是傻子，那只老狐狸应该完全清楚施卢加的业务水平和没了他就不能转的上司控的毛病。施蒂贝尔应该早就料到施卢加中途投奔自己的情况.......还是说......阿诺德皱了皱眉，那个人等着他接手意大利情报网。
　　.......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诺德烦躁地摇摇头，暂时想不出答案；那个曾为自己老师的男人的想法他一向摸不透。论阴谋策划、坐收渔利的水平，施蒂贝尔远在他之上；他只是情报局专员，施蒂贝尔却是不折不扣的情报局头子兼政治家。
　　“那个.....”施卢加见上司心情似乎不太好，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嘴上叼着的雏菊草叶一晃一晃的。
　　阿诺德觉得那个雏菊叶真的无比碍眼。冷冷地说：“不要叼雏菊叶子。”
　　“啊------？”施卢加大受打击：“我以为这样看起来很意大利。”说着，德国小伙指了指一晃一晃的草叶：“这是意大利国花哎。”
　　“........”阿诺德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迅速走远。他担心自己的智商会被某些人拉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