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冰冷海水 ...
-
约瑟夫从地下室走上来时，卡尔仍旧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有那么一刹那，约瑟夫那颗已经变成石头的心近乎痉挛了一下。他在卡尔面前蹲下，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低声唤道：“卡尔？”
卡尔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焦距，他仍旧轻轻哆嗦着，但对约瑟夫的举动却没有任何反应。约瑟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的男孩儿已经把自己关进那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了。而上一次约瑟夫遇到这种令人束手无策的情形，还是他和卡尔刚熟悉起来不久的时候。
“卡尔？”约瑟夫又叫了一声，心中不禁感到一丝烦躁。他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却始终没法再劈下去一刀。
还在迟疑什么？难道你不打算留下他吗？内心那个冷酷的声音令约瑟夫的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可最后，他却伸出了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轻轻拥住了卡尔。“嘘，没事了，没事了宝贝儿。把眼睛闭上，睡一觉就好了。”他像从前那样低声哄着，在卡尔背后轻轻拍着。
然而与约瑟夫自己极低的体温相比，卡尔几乎像是个暖烘烘的炉子，他碰到约瑟夫冰冷的身体时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躲去。约瑟夫轻轻皱了皱眉。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枪响在身后炸开，他只来得及回头，一团红色的烟雾就在眼前轰然炸开！
卡尔尖叫了一声，而在约瑟夫中了这一枪的时候，幸运儿敏捷地冲了过来，一把拉起卡尔便狂奔出去。这家伙对此地似乎相当熟悉，左拐右转毫不迟疑，眨眼间就跑出去老远。卡尔则跌跌撞撞地跟在对方身后，刚才那一声枪响强迫他“醒”了过来，但他尚未完全清醒。
然后昏暗的夜色、荒凉的海景开始逐渐占据视野，腥咸的海风随着剧烈的喘息送进肺里，卡尔昏昏沉沉地回过头，发现那艘大船已经隐在了重重树影之后。约瑟夫并未立刻追上来，无论是那个满脸疤痕、垂垂老矣的他，还是那个青春犹在、几乎一如往昔的他。
“园丁小姐……”卡尔低喃道，终于努力从僵硬的思绪中抽出一丝理智，“地下室。”
幸运儿一面拔足狂奔一面迅速答道：“皮尔森先生去救伍兹小姐了，别担心。”他说着在一块巨石旁停了下来，借着随风摇曳的野草遮挡身形，对卡尔说道，“我来替你包扎一下伤口，别动。”说着掏出绷带开始给卡尔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卡尔的脑袋里仍旧如同盛满了泥浆一样，外面的世界像是与他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显得模糊而不真实。他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回想着约瑟夫冲自己挥刀的模样，在刀锋落下时，约瑟夫的脸上开始有黑色的裂纹蔓延来开，显得尤其狰狞可怖。然后那个年轻的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地狱归来的幽灵。
然而无论哪个也好，约瑟夫身为监管者的目的只有一个。卡尔终于明白了，曾经的约瑟夫已经永远回不来了。他原本应该知道这一点的，原本不该再抱任何希望的……
突然，幸运儿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周遭的血腥味顿时浓重起来，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接近这里。卡尔不由吃了一惊，伸手去扶幸运儿，却沾了满手鲜血。
“糟了，帮、帮帮我……”幸运儿急促地说道，“监管者也许会来，快点儿。”
卡尔茫然答应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迅速帮幸运儿包扎伤口。只是卡尔才刚刚开始动作，沙沙的脚步声便迅速由远及近。
“不行，快跑。”幸运儿回头一看立马脸色苍白，“别管我了，快跑！”
卡尔却咬紧牙关，手上动作更快。眼看约瑟夫已经走到了身后，他终于扶起了幸运儿，然后挡在了约瑟夫与幸运儿中间。“快跑！”他狠狠一推幸运儿，然后转身面对约瑟夫。
约瑟夫唇边还挂着冷笑，他甚至没看卡尔一眼，身子忽然一闪便越过了卡尔出现在了幸运儿背后。
钟声与幸运儿的惨呼一同响起，然后是约瑟夫手指拂过刀刃的嗡鸣。卡尔呆立原地，只听到已经倒地的幸运儿拼命大喊：“卡尔，快跑！求你了，快跑！”
约瑟夫已经俯身用气球挂起了幸运儿，他朝卡尔回头看了一眼，嘴巴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你给我等着。
然后牵着气球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卡尔终于像被人打了一棍似的跑了起来，然而他根本不认得路，只能在低矮的篱笆之间闷头乱撞。就在这时，一张狂欢之椅旋转起飞，伴随着女性的尖叫声——园丁竟然已经出局了。
卡尔气喘吁吁地停在一个草垛边，头顶已经有乌鸦开始盘旋。他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几乎忘记了自己该干点什么。园丁出局、幸运儿上椅、慈善家不知所踪，而卡尔甚至没注意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几台密码机被破译。
这一局真是糟透了，然而最糟的就是自己，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卡尔紧紧咬住嘴唇，耳边忽然回响起哥哥漫不经心的嘲讽：“嗨，老弟，我看你是完全慌了神啦。”虽然出自想象，但却无比真实，他甚至能猜出哥哥说这话时的神情。
终于，卡尔从一团乱麻的头脑中想起自己该做的事，他朝着海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打算回到船上去修自己没能修完的那台密码机。然而不等卡尔跑到密码机前，混乱的钟声便接二连三响起，然后又是一张狂欢之椅起飞，却是慈善家惨叫着出局。而幸运儿的身形也很快出现在了另一张启动的狂欢之椅上，他只停留了不到半秒钟便跟着一飞冲天。
现在场上只剩下卡尔一个人了。
卡尔禁不住哽咽了一声，他没有再费功夫召唤灵柩——那没有意义；也不再打算修机了——那同样没有意义。眼下除了死亡，别的一切仿佛都已失去了意义。在低沉的海浪声中，卡尔踉跄着走到船舷边，他低头看着灰色的海浪在船身上拍得粉碎，不禁感到头晕目眩。
最糟的一局。
老弟，我看你是完全慌了神啦。
你给我等着。
在一阵阵眼花耳鸣中，卡尔忽然一头栽了下去，从大船的二楼甲板跌进了冰冷的海水中。海浪立刻吞噬了他，冰冷腥咸的海水一下从耳朵、鼻子里灌进来，卡尔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任由自己向下沉去。水中的世界是如此的寂静、冰冷，然而也是如此宁静。
放弃吧，还在坚持什么呢？为什么还要去忍受无尽的痛苦？为了谁呢？
……约瑟夫。
卡尔忽然再次挣扎起来，他拼命踩着水冒出头：“约瑟……”还没喊出声便又被浪头打了下去。海浪不断推搡着卡尔，把他用力往下拖，然而他再次挣扎着从水中扑腾出来，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约瑟夫！”
海浪一遍遍将他吞噬，而卡尔一遍遍挣扎着露头。他一遍遍地喊着那个名字，那个属于现如今的监管者的名字。最终，黑暗终于攫住了他，将他拖入深渊。卡尔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他的双眼仍旧望着海面，不甘地向上伸出手去。
然后一只手抓住了他，那只手如此有力竟将卡尔直接拉出了海面。约瑟夫的声音在涛声中清晰地传来：“卡尔，抓紧我的手。”
卡尔抓紧了他，然后被约瑟夫带着朝海边游去。当双脚踩到柔软的淤泥，半边身子终于露出海面时，卡尔差点一个踉跄栽进水里。约瑟夫半拖半抱把卡尔弄到海滩上，两人一起瘫倒在地上。约瑟夫咳嗽着随手将头上的海草扔到一旁，然后跪在卡尔身边用力挤压他的腹部，让他把水吐出来。
一直到卡尔把水吐干净，约瑟夫这才往后一坐，开始大口喘气。他来到这个该死的庄园、当上这个该死的监管者之后，还是头一次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而罪魁祸首现在正昏昏沉沉躺在沙滩上，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说不出。
约瑟夫阴沉着脸，他等着卡尔睁开眼，然后反手拔刀“噗嗤”一声插进了沙地里，离卡尔的脖子只有堪堪一指宽。
卡尔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他咳嗽了一下才勉强说出话来：“对不起。”
“没有下次。”约瑟夫的声音也同样沙哑，他刚才心急之下跳进海里，跟着也呛了一口水。
卡尔微微点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这真是漫长的一天，他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劲。而约瑟夫就在他身边，卡尔能够感觉到他气得要命，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开心。
“你、你赢了。”卡尔最后喃喃说道，他想抬起手去抓约瑟夫的手指，却被对方躲开了。
约瑟夫冷笑着起身，然后一把抓着卡尔的腰带把他拎起来，说：“既然我赢了，那么输的就是你，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
卡尔难受地咳嗽了几声，但不敢挣扎，生怕惹得约瑟夫更生气。他两手轻轻抓住约瑟夫的长袍，脸颊随着动作来回蹭着对方的腰。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一边走一边滴水，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痕迹。
然而当约瑟夫走到几步远的那张狂欢之椅前，他却又把卡尔扔到了地上，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直直瞪着卡尔，抿紧的双唇一言不发。
卡尔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轻轻喘息着看着约瑟夫，他低声说道：“没事的。”
然而良久之后，约瑟夫却忽然一把抱起卡尔，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走得飞快，像是生怕自己改变主意。卡尔缩在约瑟夫怀里，还没看出自己到了哪里便先听到了呼呼的风声，还有像是从地下吹出的阴冷的风，直吹得卡尔打了个寒颤。
约瑟夫终于停下了脚步，卡尔偏过头便看到了那个已经打开的地窖门。一瞬间，他明白了约瑟夫想要做什么，然而非但没有狂喜涌上心头，卡尔两手紧紧抓住约瑟夫的衣襟嘎声道：“不要！”
“卡尔。”约瑟夫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再带着怒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软。”
卡尔使劲摇头，他几次想说些什么，可是那种急迫的情绪挡在了他的语言中枢和舌头之间，以致那些话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喉咙里挤出来。卡尔几乎急得落泪，他使劲挣扎着探起身，然后死死抱住约瑟夫的脖子。终于，他吐出两个字：“不要。”
这是他惟一能说出的话。不过足够了，约瑟夫换了个姿势把卡尔搂在怀里，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地窖中不断传来的风声如同絮絮低语，仿佛不解为什么来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作者有话说第8章 8.冰冷海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