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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2 话(完) ...

  •   ◇◆◇

      那一年春天,江逢的人生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参加了第一次的起义。

      可惜那次起义并不成功,许多同志都拒捕就义了,江逢的命运也本该如此,如果没有遇到江离,江离冷静又冷漠,只是手是抖的,她让她的幺弟沿着黑暗的胡同一直跑,跑到有亮光的地方就安全了。

      江逢度过了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春夜,他跑了一晚上,似乎再跑下去就会跑出轮回,跑出生死,可是并没有,一只都是薄茧的手把他拉了回来,拉到了他的院子里。

      江逢没有想到自己会再见到某君,他低垂着眼睑看着替他包扎伤口的某君,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想不起某君的名字。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他自暴自弃地想着,某君看着他要说话,噙着笑意,“江少爷这是要骂我了吗?”江逢觉得恼怒,可是眼前的男人却丝毫不在意,这让江逢更加恼火。

      江逢人在砧板上,只好试图忽略这个男人,可是他的身上有火,男人手掌上也有火。

      ——冰雪千尺下的燎原之火。

      江逢带着伤,在某君的院子里躺尸数日,某君终于有一日看不下来,把他从床上挖起来,说要他陪他去东门市场买菜。

      江逢觉得无聊,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情不愿的跟着他上了电车。江逢这样的少爷哪里坐过电车,那时坐摇摇晃晃的觉得好玩,后来被生活抽打过了,也觉得电车不过是人间疾苦之声。

      可这一次却有些不同,这日日头正好,某君的脸挨得极近,蘸了日光,越发显得如翠竹挺拔,他想,某君这样性格木讷,不出挑的人,简直是浪费了这副皮相。

      松江城的日光那么大,可都比不上某君那个人,阻他前路,扰他心神。

      他这样想着,倒也心猿意马起来,可电车很快到了站。

      某君怕他跑了,起初死死拉着他,可辗转在臭烘烘的菜市场,终究还是没能顾得上他,让他溜了。

      江逢回到家里还心有余悸,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没有还回去的玉佩,想要还回去,可是他从某君出逃出了,实在不想重入虎穴,就借口天色已晚,决定改日再还。

      鸳鸯蝴蝶的玉佩没有还给某君,却装了一通鸳鸯蝴蝶的心事。

      ◇◆◇

      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过了两日,松江也遭遇了空袭,城里的人逃难的逃难,逃不过的死在废墟中。

      大厦将倾,谁也无力回天。

      江逢满城都找不到某君,只好躲进了防空洞里,等他出来时,世界已经变了天,可某君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百无聊赖的回到家,却发现他的邻居阮眉山竟然还没有走。

      阮眉山拉着他在一堆废墟的天台上喝酒。

      她穿着梅色的旗袍,抱着酒坛子,招摇妩媚,疯疯癫癫,如同未经坎坷。

      江逢便问她怎么忽然想穿旗袍了。

      阮眉山笑,说年少时候喜欢穿旗袍,把自己打扮得千娇百媚的模样,年纪大了,反而喜欢穿西装礼帽,绅士装扮。

      她只是想要把自己活着她如意郎君的模样。

      她还说她第一眼见江逢时,就觉得他有些像一个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姑娘,“她也是那样规规矩矩的小姑娘,我见到她第一眼便知道,那个小姑娘她和我是一样的人——因为她看向我时,眼里渥着光。”

      “她爱我呀,如同爱着另一个自己。”

      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让江逢大惊失色,可是阮眉山却似乎是真的伤心了—— “觉得很可笑,很不能接受?可冲破规矩的事情,不一定是错的,谁说女子一定要嫁给男子,女子为什么不能爱上女子,换而言之,男子也可以爱上男子啊。”

      “换而言之……男子也可以爱上男子啊。”

      阮眉山的声音在江逢耳边空落落的回响,却把江逢惊起了一身冷汗。

      当天晚上,江逢终于想起了那天从某君家跑回来时那个难以启齿的梦有什么了——青天白日,那个模糊的身形挺拔而高大,把他压在身下,肌肤相贴,刎颈交缠,日光遥远又空旷,入眼的只有一院子如火的榴花。

      他从识得某君时便痛恨某君,甚至连与某君有一丝相似的人也一并恨上了,其实是冤枉了某君,和他没有半点干系,只是他江逢一个人的幻梦。

      ——在那个梦里,他做了某君的女人。

      ◇◆◇

      松江城被轰炸了以后,他准备一个人南下,和阮眉山告别,无意间讲起了那年春日游行活动里那个酷似某君的领头人,阮眉山惊讶,“你竟然不知道×先生,我看你时常翻看的那本《布尔什维克的胜利》的译本便有他参与翻译啊。”

      阮眉山走后,他疯狂的寻找过那本带有某君署名的译本,可是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

      他离开江家时都没有丢下,颠沛流离也没有弄丢,战火硝烟也没有焚毁的书,竟然在这个节骨眼里离奇地不见了,他想他跟某君大概是真的没有缘分,他从来都没有看得起他,他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浑浑噩噩的就把仅有的缘分耗尽了。

      后来江逢辗转去了很多地方,但到底读过书,人也还算幸运,竟然躲过战火硝烟,活到了解放后。

      后来他又因缘际会去了香港,他出了柜,终身未娶,别人问他他的爱人在哪里,他笑着所不知道,他年少时别扭又固执,年过半百时,他终于能够这样坦然面对自己的心,裸.露又坦荡。

      他又想起某君携着一枚寒酸玉佩来他们家求亲,众人笑他是癞□□也想吃天鹅肉。

      可别人不知道,江逢也不知道,有时候天鹅也未必不想吃癞□□。

      后来他无数次梦见自己携着这鸳鸯蝴蝶问他,“姐姐不愿意,可我是愿意的,如果是江六公子下嫁,他敢不敢娶?”

      这样荒唐又疯狂的想法在他心里掀起千层浪,可他也只能在梦里问他,现实中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也只能面无表情的望向他,和周遭厌恶他的人毫无差别。

      江逢这样的少爷,不会缝补浆洗,不会给他生儿育女,只剩了一腔天真。

      某君养着他做什么呢?

      江逢觉得好笑,想要把这个笑话说给某君听,可是一回首,身后是一片空落落的风,哪里有什么人?

      哦,在192×年的那个春天,他就丢了某君了。

      一九七七年,江逢回大陆省亲,看了几出鸳鸯蝴蝶的戏,又想起了自己那块没有还回去的鸳鸯蝴蝶的玉佩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某君姓什么了。

      对某君的恨,对某君的爱,在他胸腔里起伏汹涌的演了一世。

      戏台上热闹轰烈的爱情,崔莺莺与张生,杜丽娘和柳梦梅,他们都知道。

      可是江逢的爱情结束了,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End===================================================
      “某君没有名字,不是因为真的没有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从来都不能提起。”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某君。”
      “某君不是人,是整个轰闹热烈的少年时代,他是否木讷还是巧舌如簧都不重要。”
      “人的衰老始于忘记某君的那一天。”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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