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贺兰篇》杳默

9、第九章

　　风从窗缝涌进，吹动寝殿里焚烧的香，香尘飘飘渺渺，散进空气中。
　　贺兰臻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一缕缕白发、那眼角显现出的皱纹，还有看起来十分苍白的皮肤，都让她觉得这张脸、自己这个人很陌生。
　　桌子上的脂粉在她看来实在太过浓艳。

　　涂完厚厚的脂粉，贺兰臻愣在那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脸上的这张皮不是自己的，而是一张附在自己脸上的假面。
　　会不会笑着笑着，就碎了？

　　吩咐完事情的左尘走进寝殿，站在贺兰臻身后不远处，看到贺兰臻伸手去摸镜中的脸庞，那样小心又那般胆怯，左尘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疼惜、自责、无奈……统统熬成了一碗浆糊，堵在心口。
　　今日的风真让人觉得烦闷。

　　“左尘，你瞧这支步摇好看吗？”贺兰臻从铜镜里看到左尘，轻轻地笑着，对上左尘的眼睛，手上拿着一只亮金步摇晃了晃。
　　左尘眼眸垂下，将那一抹不合时宜的情绪隐去，温柔地道：“好看，一会儿宴席就戴它吧。”
　　听见左尘的回答，贺兰臻满意地将步摇放到梳妆台上，眉眼弯弯，有些撒娇的说着：“过来为我梳头。”
　　左尘来到贺兰臻身后，手指穿过她的华发，轻轻一卷，似想起了什么：“你知道我粗手粗脚的，怕弄疼了你……”贺兰臻握住左尘的手，眼波静静地流淌进左尘心里，左尘含着笑，不由得变得宠溺，“好~我给我的臻臻梳头，到时发髻丑你可不要嫌弃。”
　　“嗯。”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福临家地……”伴着梳子划过发丝的声音，左尘说起寻常百姓家的歌谣，这样的时光，显得特别安宁。

　　“陛下，这是您要的汤药。”
　　梳着发髻的手一停。
　　贺兰臻随意的道：“放那儿吧。”
　　那是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还不停地冒着气泡，颜色深沉得，就像有什么东西被封印在黑色的汤水中。
　　左尘知道，那是什么。
　　唤灵草的汤药——术士用来保存新鲜灵兽尸身的防腐之物，也可用在活物身上，靠身体之中的精血催化唤灵草，让肉身状态回到最鼎盛时期，待体内唤灵草、或者精血耗尽，人也就完了……

　　“臻臻，这药……对你的身子伤害太大……”左尘咬着牙根，仿佛这几句话动用了全身的力气，但出口的语气却温柔极了：“能不喝吗……”
　　“若不喝它，今日我真的撑不下来。”贺兰臻没有丝毫犹豫便拿起了药碗。
　　左尘撇过脸，这殿中的香让她觉得眼角酸涩。
　　如果这碗药能代替她喝下，那该有多好。

　　只见贺兰臻将那药碗中的东西一饮而尽，药入腹不久，贺兰臻的气息就与之前全然不同了。
　　“这药名不虚传！”

　　……

　　华盛殿中，待凌如霜到的时候，贺兰臻与左尘还没有出现，大臣们三五成群各自聊着，人群中，凌如霜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天青色官衣的杜琉璃以及暗金长衫的陆莺歌，她们俩站在一起，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凌如霜四下看了看，竟没有发现太女殿下的身影。
　　“太女殿下还未到吗？”凌如霜轻声问向身旁看起来有些面善的大臣。
　　大臣见凌如霜问话，受宠若惊地回道：“没呢，每次殿下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只怪我等来地太早了。”说完，大臣隐晦地笑了笑，随后一抬手，便说：“将军请。”示意凌如霜往里面去。
　　“您请。”

　　贺兰臻与左尘二人缓步来到高座之上，接受众臣朝拜。凌如霜看着贺兰臻，心中若有所思。
　　这次寿宴，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

　　众臣朝拜完，其他亲贵一一上前拜寿，当然，也包括凌如霜。

　　“臣参见吾皇，愿吾皇圣体康泰，国运昌盛。”凌如霜道。
　　贺兰臻笑吟吟地看着凌如霜，端庄威严又十分亲和慈祥，“好，如霜免礼平身，入席吧。”
　　“太女驾到。”

　　宫人浑厚的嗓音传来，凌如霜侧过身正巧看见贺兰萱朝气十足地来到大殿之上。
　　“萱儿因事耽搁，还望母皇、君相恕罪。”贺兰萱可能是走得急了，只见她的脸颊微红，这几句话说得还有些喘。
　　贺兰臻没有说话，一旁左尘悄悄地握住贺兰臻的手，先开口道：“萱儿啊，到了就好，还不快给你母皇行礼。”
　　闻言，贺兰萱双袖一拂，就朝着贺兰臻跪了下去，完完整整、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大礼，站定后，口中亮声说着：“孩儿恭祝母皇九如之颂，眉寿颜堂。”
　　贺兰臻拿着杯碟的手一动，杯盘倾洒。
　　她知道，她没有眉寿延堂……永远都不可能有。
　　“好……开宴！”
　　随着贺兰臻的一声“开宴”落下，欢腾的乐曲响起，贺兰臻随意地抹了下眼角，这个动作自然地就像她只觉得眼角有些痒、擦一下就好了一样，唯有凌如霜看见，有一滴晶莹的泪水被贺兰臻藏了起来。
　　左尘紧了紧自己握着的贺兰臻的手，高座之上的女皇像往常一样，拿起酒爵与臣共饮。

　　这一切凌如霜看在眼里，而贺兰萱却丝毫没有察觉。

　　凌如霜轻叹了一口气。

　　贺兰国的未来也不知会如何。

　　拜完寿的贺兰萱一头就扎到了杜琉璃与陆莺歌身边，她们俩因为一个是王室宗亲、一个是重臣后裔，所以都坐得十分靠前。
　　“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敢来迟？”杜琉璃压低着声，举手投足间都有些拘谨，贺兰萱仔细一看，原来前桌就坐着杜琉璃的母上，杜大人。
　　杜大人见到贺兰萱，轻咳了一下，颌首示意。
　　贺兰萱从小就有点怕这位杜大人，为了吃顿舒服饭，贺兰萱假笑着，嘴里念叨：“这里怎么这么不舒服，好像有石头……我坐那边、那边……”拍拍屁股就溜到陆莺歌身边坐下。

　　“这么久不见，琉璃她母上怎么还这么恐怖……”贺兰萱嘟囔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
　　陆莺歌没搭腔，望着对面的凌如霜，眼中冒着星星。
　　见陆莺歌没搭理自己，贺兰萱轻轻推了她一把，陆莺歌这才回过身，“咳，怎么啦？”
　　看到陆莺歌的衣服，贺兰萱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能有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恍然大悟地道：“……这身衣服，是在模仿凌如霜？人家归朝穿的浅金长衫你也做了一套？”
　　“额么么么么么……”陆莺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原本还想穿着这身衣服，去跟凌如霜好好认识一下，之前在醉仙楼实在是不算一个好的初见，虽然之后在城郊军营里碰见过凌如霜，但确实不正式。
　　“你还是不是我朋友！……那身衣服虽然好看……”
　　“是吧！多霸气威武啊！”听见贺兰萱夸赞，陆莺歌一下子来了劲，眼睛里泛着光：“我还有一条绛红抹额，以后带兵，我再弄一套暗金战甲，不用穿就在那儿放着，给人一种昭烈将军亲临监督的感觉，军中士气一定大振，嘿嘿嘿……”
　　“什么？你穿这些我就觉得你像凌如霜了！还搞暗金战甲？陆莺歌你就说实话吧，你崇拜那凌如霜！呵！以后我们这朋友没法做了！”贺兰萱一扔筷子，抱过身，不理陆莺歌。
　　陆莺歌一口酒没咽下，连转声道：“咳！我这是喜欢她那身衣服，你都说好看了，琉璃说她也喜欢，我们三个是英雄所见略同，只对衣服不对人，你、你别小孩子气啊。”
　　正说着，杜琉璃的目光幽幽地看了过来，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了？？？”陆莺歌朝她挤了一下眉，杜琉璃回她个白眼。
　　“真的？”贺兰萱眯着眼，瞧得陆莺歌一阵发毛，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
　　“呵！那也不准在我面前穿！”贺兰萱捡起筷子，又吃了一口菜，算是退让，没办法，谁让御厨做的菜好吃，“你娘亲怎么没来啊？”
　　陆莺歌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她身体不舒服，在府里休养，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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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宴的后半段，几杯酒下肚，大家都聊开了，丝竹之声与聊天声混杂在一起，气氛十分温馨和谐。
　　“昭烈将军今日虽着常服却依旧英姿勃发啊……”贾老对一旁凌如霜赞叹道。
　　“贾老过奖了。”凌如霜客气地回着，眼角余光瞥到贺兰萱从那边走了过来，后边跟着个陆莺歌。

　　“陆莺歌你别拦着我啊。”贺兰萱喝了几杯酒，有点微醺。
　　她心里对凌如霜那口气还没出，之前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完，现在这个机会，她觉得刚刚好，只是身前极力拦着的陆莺歌，让她觉得十分不爽。
　　“萱儿，你别惹事啊，陛下还在呢。”陆莺歌了解贺兰萱的心思，不想她太冒失打扰到凌如霜。
　　只见贺兰萱白了陆莺歌一眼，不悦道：“我给凌大将军敬酒怎么叫惹事呢！”伸手就把陆莺歌扒拉到一边，三两步来到凌如霜跟前。
　　陆莺歌见状，原地跺了几下脚，没敢跟过去。
　　我还没跟将军说上话，万一萱儿敬完酒，昭烈将军心情不好了怎么办，再影响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岂不是完蛋了……
　　陆莺歌杵在那儿有点尴尬，就在这时，杜琉璃朝她吐了一个果核，回过头，看到杜琉璃正对她挤眉弄眼，陆莺歌了然，犹豫半天后才又坐了回去，神情那是十分沮丧。

　　贺兰萱皮笑肉不笑，“昭烈将军，萱儿来给您敬酒。”
　　凌如霜觉得周围空气变得有些诡异，贺兰萱一屁股坐到了凌如霜桌子旁边的过道上。
　　“太女殿下？”
　　贺兰萱把自己的酒杯举到凌如霜面前，凌如霜垂眼看了一眼那酒杯，随后才拿起自己的跟贺兰萱轻轻碰了一下，贺兰萱便把那杯酒饮了下去，说道：“我知道，那日我说的话八成你也没听进去，今日我再……”

　　“静！”

　　贺兰萱还没有说完，宫人的声音就打断了她，周围丝竹之声、众臣间的闲聊声顿收。

　　贺兰臻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众臣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正坐好，只有贺兰萱坐在凌如霜的桌子边。
　　好在那个位置不是很显眼，她坐在那里也不碍事。

　　“众位爱卿，寡人借由今日诞辰之际向诸位宣布，本月十五便是昭烈将军继任君相的日子，太女贺兰萱于次月初登基并与昭烈将军完婚，新皇登基后，还望众卿尽心辅佐，君臣一心使我贺兰国运百年不衰。”

　　“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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