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贺兰篇》杳默

7、第七章

　　凌如霜回到凌家府上的时候已是深夜，刚刚踏进自家院落，凌如霜就看到倚在边廊柱子上打瞌睡的老嬷嬷。
　　凌如霜脚步放轻，不想吵醒那位眉发皆白的老人家。
　　其实凌家本家就剩凌如霜一人，凌如霜的娘亲、母上都在凌如霜六岁时死在边关，原本人丁兴旺的凌家因为家主突然离世而倍受打击，后来凌家老小又因为起于星玄国的瘟疫而尽数病亡，那时凌如霜拜师左尘在军中历练，因此才没有染上瘟疫活了下来，待瘟疫散去、凌如霜回到凌家时，那座偌大的百年老宅中只剩下伺候了凌家三代家主的老嬷嬷。

　　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座老宅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凌如霜想念，却始终不敢回来。她虽然多年征战、四处杀伐，可任凭凌如霜内心如何强大，她仍旧会在凌家老宅前无法自处。

　　“喵~”一只野猫从房檐上跳了下来，虽然声音不大，却足以吵醒浅眠的人。
　　“家主，您回来啦。”老人家睁开眼，见到凌如霜，那张刻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驼着背，朝凌如霜鞠了个礼。
　　“阿婆，回屋睡吧。”
　　“老身原本在喂猫，哪知一坐下就在这里睡着了，老了老了不中用啦，”老人家絮絮叨叨着，挪着脚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凌如霜扶着她，慢慢地走着：“近来啊，总有小猫在宅子里找吃的，我看它们怪可怜的，就在身边养着了，家主要是不喜欢同老身说一声，老身把它们送出去，这几天啊，天气忽冷忽热，家主可不能因为热就不关窗，小时候，您可因为这样没少染上风寒……”

　　凌如霜将老人家安顿好后回到院子，看到几只嬉戏玩闹的小猫，小猫看到她也不怕生，跑到她的脚边蹭了蹭，凌如霜顺手拿过老人家之前喂猫的盘子，蹲下身，把它放到地上，小猫们刚开始还有点胆怯，舔了舔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就放开了一起吃，凌如霜抬手摸了摸它们柔软的毛。
　　喂完小猫，凌如霜也没有回屋睡觉，只见她穿过凌家祠堂，来到祠堂后面的一处看起来十分秀丽的小树林中，凌如霜在小树林里七拐八拐，还时不时的在旁边小树上敲上一敲，之后在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一座假山，凌如霜在假山的石壁上轻轻地拨弄几下，假山上不起眼的角落逐渐显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阶梯，与此同时，假山周围升腾起一层层雾气，正好将假山、凌如霜以及那个阶梯包裹其中。
　　凌如霜见雾气升起，才开始动作，不过她没有贸然走下台阶，而是手指变化，结出一个看起来有些简单的手印，手印结好，凌如霜的手指便散发出隐隐的靛色光芒。
　　凌如霜将手指落在阶梯边一个隐蔽的石槽中，也就是一瞬间，原本黑漆漆的阶梯亮起一盏盏莹绿色的灯。

　　走下路程不算短的阶梯，凌如霜来到凌家的蕴灵池。

　　蕴灵池，顾名思义——蕴养灵识的地方，也就是景凰大陆上每个人、每个生灵的诞生之地。
　　家家户户都有蕴灵池，只不过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而已。而所有蕴灵池共通的地方，一是池水接连着元河，二是池水旁结着蕴灵果实。当人们想要自己子嗣的时候，就将蕴灵果实放到池水中，然后取两滴两个人无名指上的心血注入到蕴灵果中，共取三日，后封闭蕴灵池入口，九月之后，女婴诞世。

　　凌家的蕴灵池已经传承千百年，整体空间不大，直径差不多有两三丈的样子，有点像一个倒扣的瓢，上窄下宽。再仔细看周围石壁，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仿佛一切都源于自然，就在这样的空间正中央有一个散发着光亮的树根。
　　凌如霜站在蕴灵池旁，眼前是一个没有树冠、直径差不多有一丈宽的老树根，老树根深植地下，中央凹陷，其中汇满了晶莹的池水，池水中有着点点仿佛是细小尘埃般的东西在闪烁，那种光芒并不耀眼，但是看在眼里，灵识莫名的觉得温暖、亲和、富有生命力。
　　借着周围的光亮，再看老树根，会发现老树根上生长出了无数细细的枝桠，枝桠盘根错节、相互缠绕，但每一个交合处都结着一个有些透明、拳头大小的果子，果子仿佛有着生命一般，随着呼吸的频率忽明忽暗。

　　凌如霜看着凌家的蕴灵池，眼中反射着那浅淡的光芒，让她看起来有些冷情，凌如霜拿下自己腰间挂着的玄色荷包，解开荷包的结，从荷包里倒出了一个灰沉的缨穗。
　　缨穗看起来有些破旧，甚至在编绑处还露出了几个线头，可虽然是这样，却依旧能从细节处看出来它原本的模样必定精美绝伦。
　　凌如霜珍惜地拿着缨穗，眼光微颤。

　　只见凌如霜拿着缨穗的手指紧了紧，随后便将那缨穗挂到一个从老树根处伸出的枝桠上，那枝桠又正好可以让缨穗浸泡在蕴灵池水中。凌如霜看着触碰到池水后同样闪光的缨穗，脸上仍旧没有更多的表情。

　　……

　　次日清晨，贺兰国的朝堂之上，不见贺兰臻的身影，唯有左尘坐在那高座之上。可能因为左尘掩饰的极好，早朝之上的众位大臣，无论是武将还是文臣，抑或是通晓术法之官，无一看得出她灵力上的虚弱，唯有凌如霜知道，左尘昨日经历了什么。

　　王都换防、边关战士归朝，星玄、平乐、雁雪三国之事……这些国事一股脑全都压到了左尘肩上。

　　“昭烈将军治军严谨，让老臣叹服啊，不愧是我们贺兰国下一任君相，有您在我们作为臣子的也能安心些！”远远地就见刚刚下朝的众臣，一打眼看她们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但稍微留心，会发现，不少武将有意无意地围在凌如霜身旁，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中的钦佩如何也掩饰不住。

　　“您言重了，如霜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须您提点才是。”凌如霜微微侧步，让说话的人在前，表示尊敬，而刚刚开口的是三朝元老贾鹤，虽是文臣，但在朝中声望极高。
　　“诶，我们都是为了贺兰国啊。”贾老微微叹了一口气，神情中流露出一点担忧之色。就算贺兰臻左尘掩饰的再好，在这位经历了两代国主君相更迭的老臣面前，怎么也会露出一些端倪。
　　贾老和凌如霜朝着宫外走着，一抬眼，瞧见一个橘色的身影。只见那橘色身影在前面转角处踟躇，贾老和凌如霜皆是一愣。

　　贺兰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萱也看到了凌如霜和众位大臣，竟径直朝着她们走了过去。原来，贺兰萱昨日把陆莺歌的话听了进去，认识到作为一国太女之前在凌如霜面前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失身份，思来想去，就决定前来给凌如霜致歉。
　　但可是！她虽然想明白了，但身体却不乐意，因为她从来没有主动给不喜欢的人道过歉，这是她的第一次。
　　原本不想来，却不得不来，脸上还必须维持着太女的高傲，内心又十分抗拒、烦躁，这综合起来就是凌如霜和周围几位大臣看到的半笑不笑、仿佛忍着肚子疼表情的贺兰萱，大踏步的走来。

　　“老臣参见太女殿下。”
　　“臣参见太女殿下。”凌如霜和周围大人一同行礼开口。

　　“都平身吧。”贺兰萱直直的盯着凌如霜，但目光绝不友善，却也不凶恶，是那种看着夫子留下十几卷背诵功课的眼神。
　　绝望吗？并不。难受吗？有点。想跑吗？很想！
　　贾老察觉到不对，看了看凌如霜，后又对贺兰萱说道：“殿下，老臣还有些事，便先告退了。”说完，周围几个大人一同附声，她们就一同离开了。

　　“太女殿下，您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凌如霜什么表情也没有，语气与之前无异。
　　贺兰萱为了缓解尴尬清了一下嗓子，顿了一下说道：“我思来想去，觉得那日在御书房对你确实无礼了，但我并无冒犯之意，不过我所言句句出自真心，劝你早做打算。”
　　凌如霜眉头一动：“打算什么？”
　　“当然是不做君相的打算喽！难道你真铁了心要与我在一起？我们见面不过两、额……三次，你就愿意与我成婚？这也太儿戏了吧，就算你肯，我贺兰萱也是不肯的。”蹙起的眉头显示出她的拒绝，但语气还算和气。

　　贺兰萱一脸单纯，说出的也是未经世事的姑娘该说的话，凌如霜想起了贺兰臻昨日之言。贺兰萱没有说完，凌如霜就安静地等着她说完。
　　“好歹你也是震慑四国的昭烈将军，皇权富贵恐无人能及，过你的清闲日子总比接手君相这块烫手山芋来得舒坦吧。”
　　贺兰萱说了这么多，凌如霜一声没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是近几日来她第一次近距离瞧清着贺兰萱的样貌。
　　她的皮肤干净白皙，长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俏皮杏眼，嘴唇微红，说话时一颗虎牙若隐若现……

　　贺兰萱见凌如霜没搭话，觉得有点尴尬，就停了下来。

　　“殿下说完了？”待贺兰萱止言，凌如霜才面无表情的问了这一句。
　　冷不丁地被问，贺兰萱口吃了一下道：“差、差不多了。”
　　凌如霜正视贺兰萱，那双反射着暗金眸光的眼瞳中透出认真之色：“如霜一介武人，不懂在如今四国情势之下要清闲日子有何用。”
　　听见凌如霜的话，贺兰萱不知如何言语，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贺兰萱长得没有多美，但实在讨喜，加上她脸上的稚气，以及与贺兰臻相似的眉眼，倒让凌如霜生起恻隐之心。
　　看着比自己没矮多少的少女，凌如霜收了之前说话时语气中的锋刃，微顿一下，道：“殿下，听如霜一句，您多去看看陛下吧。”

　　这个时候凌如霜提到“陛下”，让心思单纯的贺兰萱觉得她是在向自己示威，贺兰萱瞬间炸毛，一改之前和气的姿态，双目瞪得溜圆，道：“你！好你个凌如霜，竟拿我母皇压我！不要以为那夜你背我回宫我就会感激你，我还是那句话，要不是你，我此刻还在宫外逍遥自在呢！”

　　贺兰萱气得喘着粗气，之前想好要展现身为太女的气度倒被她全都抛诸脑后，而凌如霜看到贺兰萱这个反应，竟一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她看得出来，贺兰萱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自己又不能说破贺兰臻的病情，既然如此，何必在此浪费口舌呢。
　　凌如霜一鞠身，道：“殿下，臣先行告退了。”说罢就朝宫外扬长而去。

　　“凌如霜！”贺兰萱没想到凌如霜就这样走了，在贺兰国有谁敢这样对她？贺兰萱气得跳脚。她也十分生气，自己拉下脸面来道歉，凌如霜竟不给面子，陆莺歌说她不是一般人，在贺兰萱看来，她还不如一般人呢。

　　贺兰萱站在原地对着凌如霜的背影咬牙切齿，只见珠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殿下，你让珠儿好找啊。”
　　“何事？！”贺兰萱的情绪没转换过来，态度有些不好。
　　珠儿那小丫头憋了下嘴，调理下呼吸道：“听御前嬷嬷说，陛下好像生了重病。”
　　“什么？”贺兰萱闻言，慌张地跑了出去，看方向是往贺兰臻的寝殿，但她刚跑出去没几步就突然停了下来，差点让跟在她身后的珠儿撞到自己身上。
　　贺兰萱咬了咬嘴，想当然的道：“不可能的，一定又是母皇框我，想骗我过去听她谈论国家大事。”
　　这样的情况之前发生过，贺兰臻夜半称病，贺兰萱匆忙赶到，看到的却是自己母皇与几位元老秉烛夜谈，自己想走贺兰臻倒是不许，硬生生听了一夜的国事，让贺兰萱疲惫不堪。从此贺兰萱就留下了心理阴影，凡是听到母皇生病的消息，都会觉得是个圈套。
　　“可若是……”
　　“你呀，还是太单纯！母皇她若生了重病可还会上早朝？”说罢，贺兰萱就迈着步子朝路的另一头走去。
　　“这……那殿下，您还去见陛下吗？”
　　“不去不去，听她唠叨不如想办法溜出宫，去找我的若嫣美人儿云雨一番，岂不美哉？”
　　在贺兰萱心里，贺兰臻在意的只有国事，她会抛下自己，但绝对不会放着奏折不管，这是贺兰国主的责任，也是她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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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rua~突然更新~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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