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夏小暖丶

29、似此星辰非昨夜 2

　　道法未曾研究出什么，却被那小鬼烦得不行，云虚便顾不得“凡间不可滥用法术”的法规，在房间外布上结界，小狐狸进不来，便在门口守着，一守就是好几天。

　　云虚永远都忘不了，坐在茫茫白雪里的那个红衣小孩，他怀里抱着一堆浆果，看到门开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国师国师，你看。”

　　这些浆果颗颗饱满，甚至还隐隐泛着仙气。

　　“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笑嘻嘻的说道：“我摘的。国师，你要是不喜欢御厨做的饭，那就吃这个。很甜的，你尝尝。”

　　云虚接过浆果，尝了一口，多汁甘甜，“谁说我不喜欢吃御厨的饭了？”

　　“如果不是饭不好吃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饭？”

　　是被你气的！

　　云虚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然而这小鬼似乎一点都没有他犯了错的自觉，“好吃吗？都给你。”作势就要往屋里走。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云虚总算是看明白了，他分明就是知道自己在生他的气，所以才这么说的。

　　差点就被他骗了。

　　云虚立刻拦着他，“公子，主人未请，客人先行，是为失礼。”

　　他却仰着头朝他眨眼，“国师你都吃了我的果子，却不请我入内，是不是也很失礼？”

　　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嘲笑他。

　　云虚方觉他小看了这只狐狸，但云虚修身修心几万年，还不至于就这么轻易的被这小鬼激得暴跳如雷。也并不觉得被一只小鬼耍了有甚丢脸，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这小鬼鬼灵精怪的，这是他的缘法，又不碍着自己什么事。

　　只是这小鬼太顽皮太闹腾，这叫一个只要张张嘴吩咐一声，就能让整个宫殿寂静无声的九殿下来说，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云虚看着四周的宫人不禁叹了一口气，要是真拦住他，这小鬼又不知该哭嚎多久，云虚无奈的摆了有请的姿势，“公子，请。”

　　这时候的人间，只有王上的儿子才有资格被称为公子，公子代表的是一种身份，而非泛称。

　　小狐狸并未如他所料那般闹腾，反而是安静的出奇，伏在案前安静的看着他翻阅书简，神色恹恹。

　　云虚心想他许是玩累了，“是不是困了？”

　　“嗯。”

　　“那就去床榻上睡会儿。”

　　“国师，你屋里怎么连个火盆都没有？”

　　“狐族不是不怕冷的吗？”云虚忍不住握了他的手一下，这才有些急了，“怎么这么冰？”

　　这小鬼二话不说就往他怀里钻，云虚很不习惯与旁人这样亲密的接触，差点就把这小狐狸提起来扔出去。好在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现在是大虞国师，是大虞王族的臣属，这小鬼，不，公子连姜是他的主子，臣属自然不能对主子不敬。

　　不过几息，小狐狸已经睡着了，睡颜十分可爱。

　　但也只有睡着了，才这样可爱。

　　云虚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狐族天性警惕，喜欢独来独往，当着一个人的面毫无戒备的睡着了，意味着他全心全意的去相信这个人。

　　而那时，就算听说了这些话，云虚也未曾多想。

　　眼看离天书预言的时间越来越近，小狐狸也已经长成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依照虞王事先的安排，对连姜说：“公子今年十七了，是时候出去历练一番了。”

　　于是，二人踏上了旅程。

　　云虚有意将他带到偏远之地，让他远离是非。

　　起初，云虚还担心，这位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跋山涉水之苦，后来发现他的担心太多余，就算不去管他，他也能在林子里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妖界的地界。

　　妖界是六界之中最无序的一界，神界、仙界以天帝为尊，魔界以魔尊为尊，冥界以冥君为尊，就算是人间，也有皇帝，唯有妖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便是妖界的秩序，今日是妖王，明日说不定就被他人杀了。

　　但妖界也有妖界的规矩，无论什么样的强者，绝不杀幼崽，当然，只是绝不杀妖族的幼崽。就算是血海深仇，为了报仇屠了他全家，也必须放过幼崽，如若屠了幼崽，便被妖界所不耻，当然，你若心有不满，大可以将幼崽养大，然后再屠了，如此便无人置喙。

　　妖界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是因为妖族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化形。神族三岁还不能化形便会为人耻笑，甚至有些神族出生不过几日，便会化为人形，更有甚者，出生便是人形，而后才学着如何化出真身。

　　而妖族想要化形，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

　　妖族化形之前，修炼得十分缓慢，再好的丹药也不过是泥牛入海，大部分妖族化形之后，功力便与日俱增。换句话说，未化形的妖族便是幼崽。

　　云虚带他来此，一是遵照虞王的嘱托，让阿姜远离是非，二是带他来长长见识。

　　天界有三重天闹市，冥界有鬼市，妖界自然也有妖市，此处鱼龙混杂，更利于隐藏身份。云虚捏了个诀，给二人换了身行头，看上去便是一个来妖市寻宝的小妖。

　　阿姜这是第一次离开王宫，自然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云虚便在他身上留下一缕神识，自己找了个客栈歇歇脚。

　　云虚并不敢入定，只是打坐，怕他出了什么意外，直到很晚，阿姜才回到客栈，身上带着一股能熏死人的香气，这些香气里还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妖气。

　　门一打开，各种气息扑鼻而来，云虚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云虚正欲开口，就感觉到身边陷下去了一块，温热的气息正拂过脸颊，酥酥痒痒。

　　云虚朝另一边挪了挪，想要离他远一点，哪知他又立刻凑了过来，眼中泛着精光。

　　云虚警觉的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国师。”

　　“怎么呢？”

　　“我喜欢你。”

　　云虚嗤笑了一声，“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从小就是。”

　　“不是那种喜欢。”

　　“那是那种？”

　　“我爱你。”

　　“……”云虚凝视着他，看他无比真诚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纳闷道：“你吃错药了？”

　　“没有啊，我认真的。”

　　云虚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你还小，你能懂什么是爱？”

　　“那你告诉我不就好了？”

　　云虚愣了愣，其实他也不懂。

　　“怎么不说话？”

　　他的脸凑得极近，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云虚的脸霎时便红了。

　　“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不知道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学啊。”

　　灼灼的目光，暧昧的声音，仿佛酝酿了许久，在空气中爆发出令人陶醉的芬芳。

　　眼前那张正一张一合的红唇仿佛正在诱惑他，似乎说得有些干渴，灵巧的舌尖不由自主的去舔舐那有些发干的嘴唇，这一刻，云虚觉得他的心跳的特别的快，快到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快到觉得很难受。

　　他不由得摁住心口，只有这样，才不觉得那么难受。

　　“你怎么了？国师。”

　　“无事。若无其他要事，先回房休息吧！”

　　“你真的没事？”

　　云虚点了点头。

　　“那好吧！”他正欲走出房门，忽然又回过头，“对了，国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云虚。”

　　“哪个云，哪个虚？”

　　“云朵的云，虚幻的虚。”

　　“我知道了。”少年像是十分开心，“以后，也别唤我公子，唤我阿姜。”

　　随着房门咯吱闭合，房间里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云虚愣在原地，思绪紊乱，不知如何是好。他念了两边清心咒，心跳慢慢趋近平稳，脑子里也不再是一团乱麻。

　　次日一早，便有人敲门，云虚光听脚步声便知是他，“进来吧！”

　　门开了，带着清晨的气息，他手里捧着一堆不知名的果子，“来，尝尝，可甜了。”

　　说着，自己也拿起一个，啃了一大口。

　　“好吃吗？”

　　云虚点了点头，“你从哪里找来的。”

　　“外头集市上买的，好吃的话，我多买的，咱们路上吃。”

　　云虚“嗯”了一声。

　　“云虚。”

　　突然被这么一唤，云虚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自打从太清天下来，已经没人这么直呼他名字。

　　“怎么我叫你一声，你反而愣住了？”

　　云虚解释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的名字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是。”云虚笑着摇摇头，“他们都叫我九殿下，父母则叫我九儿。”

　　“殿下……是什么？”

　　“就跟别人叫你‘公子’一样，是一种身份。”

　　阿姜了然的点了点头，眼睛忽而亮了起来，笑问道：“那你的名字岂不是只有我才叫。”

　　“嗯。”

　　“我果然是特别的。”

　　云虚失笑。

　　“云虚，今日你可喜欢我了？”

　　不知怎的，心忽然又狂跳了起来，云虚低下头，问：“你今日不出去走走？”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我……我今日……”云虚忽然连个理由都编不出来。

　　他开口更快，“你是不是又悟出什么道法了？”

　　云虚羞愧的点了点头。

　　“那我不吵你了。”

　　说完，人“嗖”的一下就走了。

　　这回，云虚整整念了十遍清心咒，心才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