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夏小暖丶

14、不归海 3

　　“我有腿。”

　　怀中的人，朱唇紧抿，剑眉微皱，很是不悦。

　　姜舒扁了扁嘴，“明明是团雾，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这样沉。”

　　拖拖拉拉满脸不愿意的又将他放下。

　　云虚淡淡道：“槐仙追上来了。”

　　姜舒打了个激灵，“我怎么觉得他阴魂不散呢？”

　　“阿姜！”槐仙显然是看到他了，正远远的朝他招招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那些人，你可认识？”姜舒好奇的问道。

　　云虚摇了摇头，“不认识。”

　　“若是我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那几个人手里也有神镜。”姜舒若有所思。

　　“哪有那么巧？想要神镜的有多少人？带着神镜来此的又能有多少人？”

　　此刻日头正当午，又有这一眼无边的茫茫沙海，实在是太过灼热，而人的脸上都灼出细密的汗珠，就像被慢火细烤一般，饶是姜舒这样修习火系法术之人，也有些受不了了。

　　“你还好吗？”话是对云虚说的，但眼睛却是看向槐仙，“此地灵力受限，又日头当晒，可觉得难受？”

　　“尚能忍。”

　　“槐仙来了正好，让他变棵树来，给咱们遮阴。”姜舒完全自说自话，不理会他。

　　“噗呲。”云虚忍俊不禁，“这里可是沙漠，还是灵力受限的沙漠，你莫为难他。”

　　“喂！死变态，快给我种棵树，热死了！”姜舒扯着嗓子喊完，又转头理直气壮的对云虚说道：“灵力受限又不是灵力被封住，种棵树而已。”

　　那头君尧一听，就屁颠屁颠的三步并作两步走的跑了过来，就着姜舒的身边，给他种了棵槐树，树荫浓密，在这金黄的沙海里，总算有了一丝凉意。

　　“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君尧十分狗腿的说道：“你能换个称呼叫我吗？叫我小君君也好，叫我小尧尧也好，再不济唤我一声槐仙仙上我也不介意，就别用那个词叫我行不？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好。”

　　姜舒答应的实在是太爽快了，以至于君尧更加忧心了，“你想用哪个称呼啊？是小君君还是小尧尧？你不会是想用其他词吧？”

　　姜舒拉着云虚轻轻一跃跳上了树干，自动忽略了君尧那股子肉麻的话，“哎，你就这么带着我们走，我累了，不想走了。”

　　“我不叫哎！”君尧赌气的别开脸，不去看他。

　　君尧身后一行四人此刻也追了上来，前面听他喊槐仙“死变态”，此时又恰好听到了槐仙这么一说，皆忍不住抬起头，瞥了红衣男子一眼。

　　当真是惊鸿一瞥。

　　浓密的树荫里矗立着一位绝世公子，鲜亮而明媚，四人齐齐被他的容颜震慑住，仿佛时间被定格在这一刻。

　　直到突然有人惊叫出声，“是媚骨！他有媚骨！”

　　云虚不悦的皱起眉头，忙握住他的手想安抚他。

　　姜舒却大笑：“哈哈哈，君尧，你从哪里挖出来的人，第一次出远门吗？这么没见过世面！多大点事儿也值得大惊小怪？”

　　云虚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他太了解姜舒了，他若是真的不在意，半个字也不会多言，此时却毫不客气了讥笑他们，显然是想出一口恶气。

　　听到“媚骨”两个字本就脸色难看的四个人，此时听了他的讥讽，脸色就更不好看了。虽然想反唇相讥，但谁也没开这个头。

　　“阿姜，让槐仙载你一程强人所难……”

　　“听见没有！”那一行人中最高大的一位吼道，“说你呢！”

　　姜舒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怒火冲冲的对着云虚吼：“要下去你自己……”

　　“……我可以背你。”

　　几乎是同时说出来。

　　“哈？”姜舒睁大了眼睛。

　　“我说，你若是不想走，我可以背你。”

　　云虚说这话时，表情实在是太过干净，以至于那四人单纯的认为，这位道长只是出于好心。

　　姜舒眼睛都亮了，“那我可当真了。”

　　说罢，化出真身，一直赤红的狐狸就这么钻进了云虚的怀里。

　　但是成年狐狸体格壮硕，在略显清瘦的白发道长怀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一人道：“道长，你别被这妖狐迷惑了！你这妖狐，当真是妖孽！快收起你的媚术！”

　　一人附和道：“是啊，道长！这只狐狸最擅长媚术迷惑他人，防不胜防，着实可恶！可恨！”

　　“妖狐！你放开道长，我便饶了你，否则，定让你神形俱灭！”

　　云虚问道：“阿姜，你可认识他们？”

　　“不认识。”

　　“那请问诸位，你们可认识阿姜的父母长辈？”

　　“你莫胡乱猜测！”那汉子没好气的说道：“谁会认识生出这种异类的父母？！”

　　“那是阿姜屠了你们的父母，诛了你们的亲友？”

　　“你胡说什么！”

　　云虚凛然道：“既非阿姜之长辈，又不认识阿姜，更无深仇大恨，诸位何以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指责阿姜？甚至还想杀他？”

　　“我这是替天行道！”

　　“呵。”云虚冷笑了一声，“我从未听天道言明阿姜是妖物，是邪物，更未曾听天道说要杀了阿姜。不知阁下替的哪个天，行的哪个道？”

　　“看来你不是被这妖狐迷惑了，你根本就是跟他一伙的！”其中一名白衣女子倏地一掌朝云虚劈去。

　　一旁的槐仙见势不妙，连忙道：“切莫伤了九殿下！”

　　一掌劈空，女子一阵恍然：“仙上方才说什么？”

　　君尧连忙说道：“你眼前这位正是九殿下。”

　　四人皆露出讶异的目光。

　　他们虽然从未见过九殿下的英姿，但都听过九殿下的事迹。九殿下云虚自幼便居于太清天，跟天地始祖太上老君修习道法。即便太上老君从未说过要收他为徒，但能得太上老君指点，身份都要尊贵许多，更何况他还是天帝之子。

　　当年魔族内战，云虚殿下不负众望，小小年纪便以一人之躯，将魔族五万大军尽数放倒。没错，是放倒！不伤一兵一卒，让魔族各方心服口服签订了停战协议。盖因云虚殿下的真身乃一团白雾，驱雾退敌，成为天界奇谈。

　　这四人年纪尚轻，九殿下自四千年前莫名的失去了双眼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根本没有机会一睹尊容。

　　这厢四人噤若寒蝉，满脑子都在考虑如何道歉才不至于被天庭九殿下记恨，那厢赤狐伸出长长舌头，连同耳鬓一起，舔着云虚的耳垂。

　　雪白的脸迅速布满红云，云虚几乎是咬着牙说：“你若再调皮，我就把你扔了。”

　　狐狸头懒洋洋的搭在云虚的肩头，有恃无恐，“那你扔啊！你舍得吗？”

　　“你这是要跟我赌吗？”

　　“沉不沉啊，我变小一点啊！”半大的狐狸，不显得累赘，安静躺在云虚的怀里，看着十分乖巧可爱。

　　完全不管抱着他的人还在生气。

　　“你呀！当真是童心未泯……”

　　语气里藏匿这温柔宠溺，甜甜的，一直甜到姜舒的心里。

　　君尧嘻嘻道：“阿姜是九殿下看着长大的。”

　　姜舒满脸疑惑的看着他，“是吗？”

　　云虚点了点头，笑得格外温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路都走不稳，却爱偷偷溜进你父王的寝殿偷酒喝。”

　　云虚从槐树上一跃而下，又补充了一句：“酒量还差。”

　　君尧有满腹话语想跟云虚好好聊聊，但碍于此时在场人多，只能模棱两可的说道：“九殿下，阿姜的母亲将她儿子交给你，你该好好照顾他，而不是……”君尧咬重“照顾”两个字，君尧一甩衣袖，“你要是不会照顾阿姜，就将他交给我，莫平白误了他。阿姜的娘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照顾她儿子，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云虚回过头，虽然他没有眼睛，但君尧仍然能感觉到锐利的目光狰扎在他身上，“你不也时常对这阿姜说些没羞没躁的话？我尚未与你计较些什么，你居然先指责起我来了？”

　　一旁四人一脸茫然。

　　君尧一改往日不靠谱的形象，厉声道：“阿姜要是记得他父母因何而逝，你再来跟我说这话！”

　　云虚的脸上闪现了一丝慌乱，但最后只剩下悲痛，“那你又敢把当年的真相全盘托出吗？”

　　二人都沉默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

　　姜舒虽然有些茫然，但心里更不想成为悲怨故事里的主角，当一个缩头乌龟，也比浑身是伤要好。

　　姜舒伸着前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云虚雪白的发丝，“你们还走不走？我可不想在这不归海里变成一只沙烤狐狸。”

　　云虚冷冽的脸，又漾出一个极柔和的微笑，一边抚摸着狐狸的脑袋，一边道：“你给我指路。”

　　“你往左转。”

　　云虚依言。

　　“走吧！”姜舒的尾音上扬，像是心情愉快。

　　只留下槐仙在他们身后发狂：“姜舒！你今日跟他走了，以后千万别再来求我！”

　　“我不会负你。”头顶传来一句郑重而又虔诚的承诺。

　　云虚走得极慢，脚步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沙石便咯吱作响，“当年的云虚，对得起天下人，唯独负了连姜，如今的云虚，从未打算要负天下人，更不会负了阿姜。”

　　“连姜……是我以前的名字？”

　　“嗯。”

　　两厢无言，耳畔只余下细沙伴着脚步咯吱咯吱的声响。

　　云虚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阿姜，今日你跟我走了，槐仙从此再也不会庇护你，你会后悔吗？”

　　“如果后悔了，你想怎么办？”

　　云虚脚步突然一顿，声音略微沙哑，“你若是后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沉默了片刻，云虚又补充道：“但我说话算数，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负你。”

　　他的声音，竟是有些哽咽。

　　“那如果跟你走呢？”小狐狸歪着头凝视着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你就想清楚了。”他的声音恢复如常，“倘若有朝一日你后悔了，捆也好绑也好，我会不择手段的将你留在我身边。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将你的尸体囚在我身边。”

　　“死得透彻了，法身都不给你留。”

　　“你可以试试。”

　　声音突然冷若霜雪，姜舒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我后悔了，我还是跟着槐仙好了。”

　　“我真想现在把你的舌头给剪了，免得没一句好话！”分明是在凶他，但云虚的语气却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不可怕，反而教人觉得分外可爱。

　　“这还没走出槐仙的视线呢，这么快就把狼尾巴露出来。”

　　“谁叫我喜欢的人，偏偏是只狡猾的狐狸，一个不留神，就跟别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