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卿不悔》不归1

6、星河心河

　　苏管家匆匆前往书房，见苏燮立于案边凝神练字。
　　“老爷，三太太老家来信说是母亲病重，一大早就走了。”
　　苏燮恍惚抬头，笔尖的墨滴在了宣纸上，瞬间晕染开来。
　　“回苏州了？”
　　“听来人说是。”
　　苏燮皱紧了眉头，接着便搁下了手中的笔，顺手“噔”的一声，将已经收了尾的字自镇纸下扯出，揉作了一团。
　　“知道了。”
　　苏管家不大拿捏得准自家老爷那突如其来的脾气，也不敢贸然开口说些什么，看眼被扔在地上的纸团，索性告退。

　　清晨，西院没了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动静倒显得清净些。
　　没过几日苏代旭也带着行李离开，苏老爷去了外地跑生意。

　　李代亦放下手里的书，院子里偶尔有仆人丫鬟进进出出。
　　“小姐，有件事我没和您说。”
　　青儿犹犹豫豫开口。
　　突然的光亮刺的她眯起了眼睛，李代亦伸手遮在眼前，阳光从指缝间穿过。
　　“什么？”她恍惚问道。
　　“就是，三太太走前的前一天晚上来找过您。”
　　“走了？”
　　“嗯，她站在院子里很久也不进来，我怕她是又来纠缠您的，所以就没跟您说。”
　　“可能是给您告别。”青儿补充道。
　　待眼睛适应了些，李代亦便收起手往外院走去。
　　“估计也没什么事。”
　　她想说的是没什么正经事，但又怕青儿多想，就巧妙的略去了那两个字。
　　偌大的苏家宅邸，忽然之间只剩下她一人，若不是里里外外熟悉的一切，以及站在旁边的青儿，李代亦一度恍惚自己依然身处异国他乡。
　　二太太胡兰芬还有两个月临盆，听闻老爷外出生了闷气，摔了不少值钱物什，没多久便又出奇的平静了下来。
　　李代亦去后院探望过两次，胡兰芬偶尔会和她说些体己话。
　　李代亦自然清楚那大多都言不由衷，但有一句话她记下了，“自古多见薄情郎，因为男人痛苦的女人，多半都是自讨苦吃。”
　　日子一天天的过，李代亦并没觉得无聊，偶尔喝喝茶，靠在床头翻看已经旧了的《红楼梦》，去街上逗留，去佛堂陪母亲说说话，顺便和青儿去划船，去亲近阔别多年的苏井镇，把这里的山山水水一遍遍镌刻于心。
　　“小姐，小姐。”
　　青儿一遍遍的轻声去唤靠在船头那紧闭着双目的人。
　　李代亦倦怠的睁开眼睛，擦了擦黏湿的鬓角。
　　青儿关切的开口。
　　“您又做噩梦了？”
　　李代亦捏紧身上的毯子，按了按前额有些懊恼。
　　“怎么就睡着了呢。”
　　夕阳西下。
　　“回去吧。”
　　“嗯。”青儿重重点头。
　　“师傅，我们回镇上罢。”
　　“得勒，二位坐稳了。”
　　船夫扭过头吆喝一声，摆动船桨回旋。
　　他佝偻着腰背，只一瞥，李代亦便看清他那饱经风霜的脸爬满了皱纹，妄自猜测着他的年龄。
　　她细细打量船夫，粗布材质坎肩裤子，一条长长的灰色腰带松松垮垮的一系，拢起了衣袖，半截胳膊和他刚才的脸一般黝黑。
　　一路上，青儿和老伯天南地北的聊起来。
　　李代亦仿若置身事外，她将手指放入了清澈的河水里。
　　虽已过了倒春寒时节，但苏井镇的河水依旧有些冰凉刺骨，她缩了缩手，借着船的速度有些任性的搅扰了那点子残存的平静。
　　与此同时，她的心脏跟着轻轻一扯又一松，眼眸似是揉碎了的水波被抛向夜空散落在了每一个方寸之间的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又似并没过多久。
　　起风了，青儿眨眨眼睛，将毯子裹在自家小姐的身上。
　　李代亦捏着凉透了的手指。
　　“你不冷吗？”
　　青儿紧了紧衣襟倔强的摇摇头。
　　“不冷。”
　　李代亦轻笑。
　　“坐过来点，我冷。”
　　青儿为难的挪了挪地方，李代亦用毯子裹住了两人的身子。
　　主仆二人望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空，船夫点了灯，灯笼随着夜风一荡一荡……
　　“之前倒也没发现这苏井镇夜里的星星如此的好看。”
　　“我曾见过比这好看一百倍星星。”
　　那个似画里走出来般好看的少年，拉着她的手在后山的草地上肆意奔跑，累了就倒在地上一颗两颗的数着。
　　他看着远方，目光幽幽，如同镇上的古井。
　　“总有一天，我要把最好看的那一颗装进你的衣兜里。”
　　讽刺的是，他当初说的那个“你”她至今都不知指的到底是谁。
　　她只记得，那时自己的心脏像只束缚已久的小鹿，快要撞出她胸腔，她借着夜色遮掩那悄悄攀上耳稍的红云。
　　如果时间再迟一点，那么当初她是否就不必自作多情的思忖着，该如何才能不被发现那红透的双颊，又或许她早便有了答案，往常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真的吗？”
　　那得是有多好看呀，青儿好奇的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苏井镇夜里的星星一般纯净美好。
　　李代亦无意识的把玩着一块上好的血色玉坠。仔细一瞧，方能辩出那上头盘盘绕绕刻的是一个“福”字，那玉温温凉凉的躺在手心里，她一时间失神。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青儿望着彻底暗下来的星空发呆，李代亦碰碰她的肩头。
　　“我明天出去一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包括老爷。”
　　“好。”
　　苏燮偶尔回来，但待不了几日便又出门。
　　最近自家小姐外出频繁，而且踪迹不定，常常夜深了才会回来，青儿担忧又觉着不便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