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重写版）》零团子

25、（二十五） 月华

　　“月华？——”
　　他寻声张望。除了一片黑，四周还是一片黑。哪有月华的影子？
　　“你在哪？月华，出来见我啊。”
　　四周明亮起来，他忽然看得见了。
　　“月华。”他是那样柔情地轻唤着她的名字。
　　一缕青衣从天而降，徐徐落于他面前。还是那张美丽的脸，还是那双盈满聪慧与柔情的眸。她没变，一点也没变。
　　敛袂罗裙纱如雾，远山芙蓉步生莲，婀娜多姿纤似柳，雪肌玉骨映丹唇。她的美是出奇的，让人难寻瑕疵，尤其那淡淡的一笑，不知醉倒多少人的心。她是高傲的，雅致的气质更让人错觉她是下凡的仙子，一尘不染而带有仙气。这样一个美好的她，何以只为了他，放弃众星捧月的地位，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依偎在他身边，与他耳鬓厮磨、吴腔侬语？
　　“你又在想这种事了！”她用双臂轻拢住他的颈项，佯装出一脸怒容。随后她的面容温和下来，盛满了深情款款。“别傻了好不好？会选择你根本不由我控制，我是情难自禁啊。”
　　他痴痴地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她将额头凑上去，轻抵他天庭，柔声道：“不知道说什么那就什么也不要说。你不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可我了解。你比谁都坚毅，比谁都温柔。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这样告诉我，它说：追上去吧，你虚度光阴二十载等的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吗？如果你错过了，你将不再有第二次机会。所以，我听从我的心追来了，我没有后悔，即使是死我也没有后悔过。”
　　“可我后悔了。”他拉开她，梗塞在喉的话语终吐纳而出。他的脸上一片哀恸。“如果我没有和你在一起，你就不会死，你就……。”
　　“别说这种我不想听的话。”她打断他，样子似乎真有些生气了，柳眉皱成一丛。“这不象你会说的话。人综观一生谁不会经历死亡？只是早死晚死先后有别而已。我死了，可是在我活着的时候却活的很充实，我没有一点遗憾……。你又后悔什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也罢了，难道你还质疑我的眼光？”
　　他复又楞住，为了她的话，也为了她话中不着悲伤，反而带有一丝俏皮骄傲的语气。
　　是了，这就是月华，这就是从不在他面前矜持做作的月华，她永远向前看，她看到的永远是光明。所以她永远是对的，因为未来是未知的，是可以被人所左右改变的。
　　看他一脸思忖模样，于是她吟吟笑起来：“既然觉得我是对的，那你就该听我的。”她的脸闪过一丝忧伤，“你知道我虽然一直在你身边，却为什么从不见你吗？”
　　“为何？”
　　“只因你是一个痴人。感情上的事，你虽向来不敏感，钝得可以，然一旦定性，对待感情便会十分投入。平时看着淡淡的，其实陷得极深，总弄得自苦不堪。可你有没有听过‘逝者长已矣，来着犹可追’……？”
　　她的话被他以一个拥抱结束掉了。他抱的是那样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进体内永不分开。
　　“别说这种话，月华……我不想听……不想听……。”
　　她笑了下，以手轻抚展昭脸庞，眼中满是疼惜与无奈。“真话多半不好听，可你不能因此总以假话骗自己，该面对的现实总得面对。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不想把你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可比起感情上的自私，我更希望我爱的你能拥有更幸福的人生，你值得与比我更好的良人相知相守。”
　　是了，这就是月华，即使皮囊消逝，她也永远那么鲜活，那么通透。活时随性，死了也潇洒，这难道就是她最最吸引他的地方吗？这样一个美好的她，这样一个妙不可言的她，他是何其有幸博她另眼垂青，何其有幸与她相爱。
　　“那就一辈子爱着我吧！把我放在心底，放在记忆的最深处。”她的眼波妩媚流转着，即使有也只是小小的悲寂。“等到哪一天你成了家，记得一定要向你妻子提起我，告诉她，你是多么宝贵，是我用生命换来的百姓的福祉，告诉她要好好照顾你珍惜你……。”
　　“不要离开，月华。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今生唯一的妻子。”他的声音是嘶哑的，表情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她愣了半饷，然后低叹一声：“你——真傻。我刚刚才要你不要那么痴，你就这么快当成耳旁风了。”
　　她拉开两人的距离，咬着下唇道：“你知道和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已是人鬼殊途，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和你在一起。想想包大人吧，想想那些需要你们开封府救助的苦难百姓吧。我什么也不要你为我做。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要你长命百岁，要你比谁都活的久，让我能一直看着你——天上地下。那就是我这一生最最满足的心愿了。”
　　看向远方，她的脸落寞下来，扯着他的衣袂，急道：“你走吧。我也要走了。”
　　说罢，她的青衫已在空中飘荡。
　　“月华！——”
　　他欲一把拉住她的衣衫，却被她躲闪开了。
　　“走！”她喝道：“别忘了，你是为天下百姓而活的，而我——为你而活，够了！”
　　“月华！——”
　　呼喊声和月华的身影一起顷刻间飘远了，久久回荡在重归黑暗的空间中。“月华你在哪？”他盲目地伸手探摸，可是四周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回答我！”一声又一声的叫喊，几乎让他有些声嘶力竭了。他的双手仍在摸索，依稀巴望能抓到她的一片衣角一缕青丝。可是什么也没有。四周除了黑还是黑，空洞洞的黑笼罩着他，焦虑急切缠绕着他，他灵验的感觉到哪里去了，怎么什么也感觉不到？

　　“月华？——你出来，不要躲我。月华！——”
　　他突然抓到了一双手，高兴极了，迫切地朝那双手的主人望去。
　　“月华……。”兴奋的笑容在见到眼前另一张清丽面孔时暗淡了。他缓缓松开手，头是晕眩的，双目因酸涩再次闭上。稍稍扬起的上身，又重重躺了回去。
　　“你觉得怎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的手极其自然地抚上展昭额头。
　　那种感觉……展昭仿佛触电般浑身一颤，一把抓住。他以满是期待的表情再次向阿蓝看去，待看清那手仍是阿蓝的手后，他才意思到自己失礼，于是又一脸怃然地放开了她的手。
　　“你又把我错当成那个叫月华的人了？”
　　阿蓝一脸疑惑，心中不停猜测着那个名叫“月华”的人是谁。
　　“她是谁？是你的情人吗？”她好奇地问。
　　展昭看她一眼，沉吟半饷，道：“她，是我的妻子。”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蓦然发觉自己左臂竟能动了，于是展昭再次看向阿蓝，询问道：“是你帮我接好的？”
　　见阿蓝颔首，展昭忙向她道谢。
　　阿蓝摆着手，注视对方的眼神另起深沉。“是主人命令我这么做的，你不必向我言谢。对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服了两颗大寰丹，你再以内力调息一下，不出两天，想必你的内伤应该也可以好的七七八八了。”
　　突然省起，问道：“你饿吗？”起身走去端来桌上的饭菜。“我想你应该饿了吧。那就快吃吧，饭菜已经温好了，再拖下去，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展昭看看她，又看看那精致的饭菜，面透凝重。
　　阿蓝见他如此，于是立即走到门旁，开门向外张望了下，再阖上门，走到他身边。她一边将饭菜一盆盆端出，一边说道：“放心，这些原是我给主人准备的，里面没有加料，你吃便是。”
　　听阿蓝如此说，展昭便老实不客气风卷残云起来。
　　白一没有说错，紫瑾也没有想错，是有那么个女人和他“勾结”在一起。与其说是“勾结”，不如说是互惠互利。阿蓝因爱着紫瑾，自然不愿有人——尤其还是一个男人——“霸占”他的感情与生活。而展昭也苦无脱身良策，所谓利益道中取，两人自然一拍即合。
　　“你有几天没吃饭了？”阿蓝目瞪口呆地睨着展昭狼吞虎咽的模样，问道：“你不会这几天来就只吃了我给你的几个馒头吧？”
　　见他忙着吞咽顾不及回答，知道八成如此。低叹一声，她道：“其实那些饭菜里只掺了极少量的融情丹而已，你偶尔吃几顿是不会有什么的。”
　　“那个人呢？”
　　阿蓝知道展昭说的是紫瑾，遂道：“可能是去了静室。”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忙问。“对了我问你，我这次安排的如此完美，还故意绊住主人，可是你怎么还是没能逃走？刚才幸好我及时进来，又说了两句严重又不失真的话，将主人骗走，否则……。”她看到展昭愈发难堪的表情，把话题及时止住。“不谈这些了，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凭你的功力加上银螣协助，又怎会输给白绫幽女呢？”
　　“你最好小心一点白一，她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阿蓝悚然一惊，疑道：“这怎么可能？”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们之间的合作漏洞颇多，被人察觉也不奇怪。”展昭沉吟片刻，又道：“其实连紫瑾都有所察觉了。不过就像你说的，紫瑾为人较为单纯，只要掌握主导，让他没机会过于思考这些，他倒确是没有深究。不过，我可以瞒过紫瑾，但白一这女人太精明了，她甚至以你我的关系威胁我。其实，白十二不是我杀了，而是她杀的。”
　　阿蓝的表情变的更加不可思议了，
　　“什么？这怎么……。”她低下头来，久久不语，仔细思索一番后喃喃道：“不，也有这个可能，她本来就是个六亲不认残酷无比的女人。难怪她先前有意无意地来告诉我你的事，眼神还那么古怪，想来她是真的知道了。”
　　阿蓝紧咬下唇，思绪转了又转。
　　“她的事不必担心。目前为止，她是决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那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就算以后万一发生了什么，我想，她也不会说，甚至可能帮着我们做掩饰。”
　　“何以见得？”
　　“她本身是个嗜血的女人。你可能没有见过她杀戮时的模样，双眸晶亮，连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会不自觉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本来主人预备将你囚在此处后就再也不出云梦山，那对于喜好杀人的她来说将会是多么难熬？所以她不会揭穿我们，她甚至巴不得我可以不时助你逃脱，好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光是听到“老鼠”两字，展昭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一张嚣张跋扈勾的脸来。苦笑一声，他道：“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猫，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被人当成老鼠，和那家伙相提并论同流合污。”见阿蓝一脸不解地望向他，他不禁笑笑，“不必在意我的话，展某只是想起一位友人来。”
　　“那你接下去准备如何？”
　　展昭脸色严峻下来。
　　“逃！”
　　他只说了一个字。
　　如此简单的一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是那么轻松，听在阿蓝耳中却感到宛若千斤大石紧压于胸。
　　逃？他前前后后也已逃了数十次，虽说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一次比一次距离远，但是相对的也是一次比一次艰难，一次比一次伤痕累累。若是换做别人，早失了逃跑的勇气。然而她知道这个男人和别人不一样，他的身与心都远比一般人强，他有坚定的意志，是个为了自己的理念而活的人。阿蓝曾不止一次为他的坚毅而迷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没有爱上主人，自己是不是会被这个出挑的男人迷住？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只是她没有这个勇气去承认。
　　“你和我一起走吧。”
　　展昭突兀的一句话，引的阿蓝心中一阵狂跳。只听他说：“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既然白一可以发现你襄助予我的事，难保别人不会发现。到时，如果我逃了出去，你可能就难脱关系了。”
　　阿蓝轻轻一笑：“我们本来是处于利益相同才达成共识的敌人，我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才助你出逃，你又何必为我的安危着想？你若总是那么好心，小心哪天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阿蓝姑娘不必说这种话来让我心安。与你相处那么久，你是怎样的人展昭很清楚。你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否则你大可害死我而不是帮助我逃走，对你来说，前者应该比后者更容易做到。所以……。”
　　“所以你就认定我是个善良的人，至少不算是个完全的坏人？！”阿蓝仍是笑着，只是这次的笑中满是苦涩。“你是一个好人，只有好人才总是把人想象的太好，因为他们总是会因自身的思想和希望影响了他们判断。或许如你所言，我不算是个完全的坏人，但是请你记住，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坏男人的时候，她就可能随时准备为了那个男人去变坏。我的确没有杀过人，但是如果有人要对主人不敬或是不利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展昭注视着阿蓝变了质的笑容，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实话，也明白她的另有他指。
　　他喟叹道：“你这番话是特意对我说的吗？”
　　“我只是提醒你，等你逃出去之后，不要异想天开地带什么官府的人马来围剿。因为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再被主人他逮到，纵使不死也休想再从这里逃出去了。而我，不管是谁，只要对主人不利的人，我是决不会心慈手软的，即使是你也一样。”
　　“我明白了。那么就请再帮我安排一次吧。”
　　“你准备什么时候逃跑？”
　　展昭微微一笑。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