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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惊扰 ...

  •   急遽几声敲门声后,是门被“嘎吱”一声推开的声音。
      “谁?”
      紫瑾目如闪电猛地扫射向门。挥臂反袖甩出两下袖风,刮断床旁挂住帏帐的金钩。紫菀色的床幔垂下来,飘悠如雾,遮住了帐内的春光。
      “是我。”
      一声轻轻应答,伴随着出现的是一身宝蓝色透薄亮目的绢纱和一双水兰色的绣花鞋。阿蓝手端一方木盒,盈盈朝紫瑾福身,然后径自走到书桌前将木盒放下。开启盒盖,袅袅热气升腾,玲珑精致的菜色,皓白如珠的米饭,引人垂涎三尺。
      阿蓝再一福身,下垂着双眼,始终没有向床投去一眼。
      “主人,该用膳了。”她柔声道。
      “我不饿,拿出去。”
      阿蓝面露难色:“主人从今日晨起就粒米未进,现在夜色已深,阿蓝担心会饿坏了主人,所以才特意下厨做了……。”
      “拿出去你听不懂吗?滚,立即给我滚!也出去告诉其他白绫幽女,不到明日正午,谁都不准接近紫阁。要是有人敢不遵号令,不必来报,直接杀了。” 紫瑾满脸恼怒,呼吸急促,气息乱做一团。燥热难耐下,他的额头早渗出一滴滴汗水。
      什么时候不挑,偏偏挑这当口端饭菜进来。肚子被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引出一阵阵空鸣翻腾,可是和床上的人一比,即使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对他来说也仿佛变的食之乏味了。
      阿蓝的眼终于惊慌地抬了起来,接触到的不仅是衣着凌乱的紫瑾的怒容,还有床帏后隐约可见的景象。
      “看什么?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干吗?滚,听到没有?”
      “可是主人……。”
      阿蓝刚上前一步,就见紫瑾已一脚跨下床,反手紧紧拉好帏帐,冷眼斜睨着她。于是她接连退后好几步,定住,故作镇定道:“阿蓝刚才听白一说,十二是被展昭用银螣所杀。而展昭同样中了十二两掌幽冥掌。”
      “这不关你的事,出去。”
      “可是我听白一说,那两掌是打在心口处的。”
      “那又怎样?”
      阿蓝的视线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此刻眼中充塞了什么。她道:“如果真是这样,主人记得千万不能让他服食如融情丹这类内火虚旺的药物。”
      紫瑾听阿蓝这么说,知道其必意有所指,此刻她的表情摆明已将刚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对于药物,阿蓝最是擅长,所以有些话他不得不听,尤其是关系到展昭的话。他侧身伫立,眼底的寂静属意阿蓝将话继续说下去。
      “主人应最明白幽冥掌的厉害。重者脏腑破裂而亡,轻者损经耗脉。两掌幽冥掌打中心口,想必展昭的心脉早已受创,脏腑远比平日来的更脆弱,恐怕经不起烈性药物的刺激。如果引起呼吸困难,神志不清,乃至全身痉挛,那就更危险了。”
      阿蓝的话,令紫瑾一路沉寂下去。他盯视着阿蓝不动声色的秀美脸庞,眼中闪烁着明晃晃的怀疑。他慢慢踱步,慢慢向阿蓝走来,连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近。
      “奴婢没有说谎。”
      “我又没示意你在说谎,你慌什么?”紫瑾的脸极度阴沉,不快渐渐由面无表情取代。那无形的压迫令阿蓝不觉泛出一身冷汗。
      怕他,当然会怕。即使心中有爱,面对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可怖的男人,仍是会让心止不住生出惧意。
      紫瑾的手伸向阿蓝,令阿蓝浑身一僵,直到看清那只手摊在她面前勾了勾手指:“融情丹的解药,可有?”
      阿蓝一直紧吊的神经才舒缓下来,取出一只白玉色瓷瓶恭敬放入他掌心。“这个虽不是解药,但可以消解一定药性。”
      紫瑾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番,随后递还给阿蓝,吩咐:“去给他服下。”
      阿蓝点头,小心接过,正要上前。不料,紫瑾突然又一把将她拦下了。他的眼紧盯着她手中瓷瓶,眼神闪烁不定。
      “主人……。”阿蓝的低呼发自紫瑾遂不及防抢下瓷瓶的举动。
      拔开瓶盖,一仰首,紫瑾已将瓶中药液吞入口中。他疾步走到床边,单手一掀,紫纱床帏飞扬,在空中飘然滑动宛如流转天界的仙河之水。当紫纱帐再次徐徐落下,遮掩住的是两人唇齿间的相贴。
      是何样的柔情,让紫瑾紧固展昭后颈的手渐渐转为轻拢,又渐渐转为抚触?他的眼睑紧闭,眉头微皱,然他的神情却是那样的温润恬静,能让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怦然心动。
      药液从他口中缓缓流入展昭口中,缓缓流入,使展昭在急促地吐纳下仍能一点一点将药吞下。药力入血即化,展昭的胸脯不再起伏剧烈,气息也慢慢平缓下来。一切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的万物歇闲。惟有一旁阿蓝眼中一次又一次晃闪着的纠结的目光,在摇曳烛火照耀下变的更为复杂。
      药已完全流尽,双唇分离,紫瑾起身坐在床边,他的眼眸始终眷念不舍地停留在展昭脸上,他的手仍不愿放开抚弄着那人的面颊与秀发。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忍耐与重重的倦怠感。
      “给他服两粒大寰丹,顺便帮他把左臂接上去。还有……让他把那盒饭菜统统吃光,如果剩下一点,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目不转睛注视着展昭,话却是对阿蓝说的。紫瑾轻轻拉好展昭身上凌乱的衣衫,骤然立起,人已迅速消失在门外。

      明明预感到对方会做些什么,但当药丸被灵巧地推进喉口时,还是来不及。那药丸顺着他不自觉地吞咽滑入五脏六腑,然后猛地“炸”开。热浪比之仲夏更酷烈百倍向他袭来,他感觉心脏在那股排山倒海的热的冲击下猛一阵收缩,随后积聚的热散开,像百川分流涌入四肢百骸。
      急喘,再是急喘。他已分不清自己该如何思考、又该思考些什么。现在的他只能接受,无法做出任何反馈——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对他来讲,一切都成为一种无能为力。
      “……热……好热……。”
      滚滚热浪,仿如加了烧红碳木的熨斗熅拂全身。他艰难挤出断断续续的两字,几乎用尽全身仅剩的气力。左肩和心口的剧痛,燃烧全身的热意,加之映在他模糊视线里紫瑾那张面孔最后的残像,都在一点一滴不断吞噬他的身心。他知道身体已经不容许他再清醒了,只有精神,一直拖拽着他最后一点不甘,让他的意识始终熬磨下去。
      “你说的没错,我不懂爱。你知道七年前我为何突然出现在泰山之巅吗?因为……我杀了一个人。……唯一希望自己没能出手的一个人。那个人是阿蓝的姐姐阿红……。”
      阿红?阿蓝的姐姐?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听不清……好热……。
      “……我以为自己会厌恶一辈子的。就算将你掳来,我也只是想让你陪伴在我身边。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被你迷惑了、动摇了……。……这就是爱吗?……”
      听在耳中断断续续的话到此处已终结——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了。连原本如日中天的热意,也愈发淡薄,淡到最后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听到的只有心脏每跳数下爆发的一次“轰隆”,像被金铜锣槌敲击,像被千万只手死命撕扯,像被刀剑刺入而后抽出时心最后一次跳动,像……见到月华深情凝望着他的美目最后一次闭合时的心悸……
      死,每当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都会想到这个字。
      但他没有死,即使心中曾多次认定没有生的希望,他每每都能死里逃生。因为死亡总是围着他,然而最后死的总是别人。
      每每濒死之时,还有一股思的执念挥抹不去。
      思念,并非总是萦绕心头,因为生活是那样忙碌,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悲戚在那头隐隐作痛。生活用它专横跋扈的主宰之手,如同一把利刀,白光一闪,划过方被摘下的藕。藕断了,它大笑起来,却不知丝(思)还连着。
      他不知道人是何时学会思念的,也许思只是一种呱呱坠地便被赋予的本能,说不清,道不明。可是他却深深知道人何时才会思——当失去别离之后。
      风之寂寂,魂之寥寥,北有望美人之綝缡,南不见汝骨之归依……。
      之归依……。即使人死了,骨埋了,也想知道她魂之所在、骨之所存,也想知道她何以归依。
      这就是他的思,他对月华的思。
      公孙先生妙笔代他写下的祭文,每每想来都会被一片悲寂所包围。
      那日双侠将他揍了个遍体鳞伤,抱着月华的尸体首头也不回地夺开封府衙大门而出,他就再也不曾再见月华。他曾多次去松花府,都被乱棍打了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月华身寄何处,骨埋何土,至今他都没能在她的墓碑上题刻下“吾妻”的碑文。直到后来白玉堂悄悄为他打探到丁家祖坟所在,他才偷偷漏夜潜入,亲手将定情的巨阙埋在了月华的墓穴。
      他知道丁氏兄弟骂的没错,的确是他害死月华的。若不是他没有坚持留下月华在开封府,若不是他让她跟着自己去闯天下第一凶楼,若不是他一时心软中了敌人暗算,若不是他没能躲开那致命的一剑,月华就不会死,不会被剑身贯穿胸膛,不会鲜血淋漓地倒在他怀中,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总是这样,待到后悔之时终究为时已晚,不但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如今,就连想为她燃上一柱心香,敬下一杯祭酒也轻易不可得。
      月华,你可是已喝下孟婆汤轮回去了?
      何以往日旧景里没有你?午夜梦萦里也没有你?
      你是在恨吗?是在惩罚吗?还是说……你已经连怨恨都不愿发出……。
      如果不是,何以哪里都不见你的身影呢?

      “我哪也没有走。我,就在你的身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二十四) 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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