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53、叛逆（36）

　　在吴郡安定下来后，柳竽开始有意栽培彭婉，新宅的事务，包括来往文书，都交给她处理。

　　彭婉感受到柳竽的器重，做事愈发上心，肯吃苦，肯琢磨，做事井井有条，细心妥帖，俨然已有一府女管家的派头。

　　许韬来找柳竽，彭婉正向柳竽汇报事务，柳竽微笑道：“许兄请坐，马上就好。”示意彭婉继续。

　　彭婉口齿清晰，把药堂的事条理分明地禀完，听了彭婉的指示，先为两人上了茶，然后退下传达柳竽的命令。

　　整个过程，女子恭谨端庄，又隐带从容，与初来时跟在柳竽身边连面目都看不清的小侍女形象大不相同，许韬惊奇道：“嚯，才多久没见，阿婉越来越能干了，和以前判若两人。”

　　话是对柳竽说的，惊奇的目光不由扫向刚刚离去的身影，彭婉脚步未变，耳尖却悄悄红了。

　　柳竽骄傲地笑道：“那是，在我手下，泥巴也能也塑出三分人样，何况阿婉本来就不错。她现在可不逊于那些名门闺秀。”

　　许韬若有所思地点头。

　　柳竽似乎就有这样的本事，她总能发现别人的长处，然后挖掘出来，尽力成全。与她相交，你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更好的自己，有时候回头看去，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做到这一步。

　　彭婉如此，他亦同样，如果没遇到柳竽，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一介沉沦赌坊的赌徒，有一天能带领千军万马，建立一片功业。

　　或许，这就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

　　柳竽却把他的反应看做对彭婉的认可，心中某个念头再起，道：“说来许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功成名就，也该成个家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人生才算圆满，你说呢？”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端端地注视着他，溢满诚恳与关切，许韬不由心跳失序，脸上浮起薄红。

　　柳竽察言观色，目中浮起笑意，低声道：“你看阿婉如何，刚才你还夸她来着？”

　　红晕缓缓退去，许韬冷静下来，抚着一枚棋子，盯着面前的棋盘，沉默不语。

　　如此反应，柳竽明白了，心下遗憾，叹道：“许兄看不上阿婉？不知你钟意什么样的女子？”

　　许韬眼帘低垂，微微自嘲:“她出身高贵，我官小位卑，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如果有一日我真能功成名就，或能得她正眼相看也未可知。”

　　柳竽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许韬有些不自在，脸上薄红又起：“做什么这么看我？”

　　柳竽：“原来许兄心中有人了，难怪。不过，许兄何必妄自菲薄，英雄不论出处，你胸有韬略，前程不可限量，什么样的女子配不上？要不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许韬连忙摆手：“别别，时机未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上战场，生死难料，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他神情急切，满脸通红，丝毫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总是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许韬，倒像说到心上人就仓惶害羞的少年，莫名可爱。

　　柳竽忍笑，没再追问下去。

　　柳记药堂和吴郡的事务走上正轨后，两人的闲暇时间多起来，时不时就见个面聚一聚，多是许韬来找她，毕竟他的衙署不如她这边自在。

　　重阳将至，柳竽想去云林寺看一看，上一次去寺里还是数年前，来这里一年有余，因为这事那事忙忙叨叨，一直未能成行，现在终于闲下来，她便对许韬说了。

　　许韬欣然作陪。

　　秋高气爽，正是登高赏秋时节，二人骑马慢行，一路上引来许多小媳妇小娘子驻足观望，她们兴奋地指着柳竽，脸颊泛红，神色激动，还有人往她身上投花。柳竽安之若素，倒是那些被误投的侍从愈发腰杆笔直，一派威严气象。

　　许韬叹为观止：“有怀瑾在，让世间男儿情何以堪，原本也堪称临风玉树，生生被比成狗尾巴草。”

　　柳竽斜他一眼，淡定道：“习惯就好。”

　　许韬：“……”

　　许韬今天不知抽了什么风，对这个问题分外在意，几步追上她问：“你说，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像狗尾巴草？”

　　柳竽：“……”

　　柳竽又看他一眼，神色莫名：“我只了解花的品种，对野草并不了解，狗尾巴草是什么样子来着？”

　　许韬：“……”

　　柳竽觉得他大约受了什么刺激，想到受刺激的来由，语重心长道：“许兄，我觉得你真的该成家了，听我的没错。”

　　许韬：“……”

　　在一片诡异气氛中，一行人来到飞来峰下，云林寺前。

　　早有人通知寺中，如今二人身份不同，到寺前时已有执事僧带人等候恭迎。

　　许韬道:“数年前曾与慧理大师有过一席之谈，如今大师身体如何，可在寺中？”

　　执事僧殷勤道:“师傅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刚刚痊愈，听闻两位到来，正在僧房煮茶等候，两位请。”

　　二人随来人到慧理大师的住处，果然如执事僧所言，大师大病初愈，看上去十分消瘦，比第一次相见时显得苍老，而气质愈显宁静祥和，令人见之忘俗。

　　三人寒暄一时，柳竽道:“记得第一次来时我曾送大师一张画像，大师还记得否？”

　　慧理:“记得，贫僧没忘檀越的嘱托，寺中每有新人入驻，或贫僧到外寺交流佛法，都会留意打听，不过至今未打听到画中人的消息。”

　　柳竽略略失望，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听慧理对她的事如此上心，意外之余很是感激，再三道谢。

　　考虑到大师的身体，二人并没有久留，略谈一时就起身告辞。

　　然后在一个小和尚的带领下，游览寺庙。

　　执事僧为两人安排了相邻的客房，暮色降临，两人回到休息处，院中的菩提树下，小僧人告诉他们斋饭好了，问他们是否现在就用。

　　许韬指着树下的桌凳道:“我们就在这儿用吧，倒不用分作两处了。”

　　僧人应诺，不多时，有两人提了食盒过来。

　　柳竽看着两人摆饭，道:“麻烦小师傅了，其实这些事我们的仆人做就行。”

　　一个和尚道:“两位大人是贵客，能侍奉两位是我们的荣幸。”

　　柳竽正觉得他这话听着有些异样时，忽见寒光一闪，僧人倏地从食盒底抽出一把匕首，向她刺来。